白逐溪下意識後退一步，她抽出手槍，漆黑的槍口對準了這些“無害”的小羊。

隻要它們再發出一點聲音，她就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白小姐，我的腦袋有點暈。”唐雪漪將手放在了白逐溪肩膀上，她比白逐溪要矮上一些，站在陰影裡，像隻幽怨的背後靈，

唐雪漪撒了謊，實際上，她隻是眼前的畫麵稍微波動了一下，其他並無異常。

但白逐溪的反應有些強烈，她想讓白逐溪冷靜下來。

不能剛進入禁區，就損失一名隊友吧。

【觸發異能：精神控製。

檢測到異能接收對象“白逐溪”為異能者，將扣除1000點san值。

您的精神力正在下降，當前san值：？？？

未開通權限，無法測量。】

000冰冷的機械音在唐雪漪腦內響起。

唐雪漪說出口的話像是變成了一種輕盈的，無形的氣體，悄無聲息地鑽進白逐溪的腦袋。

“白小姐。”唐雪漪捏了下白逐溪的肩膀。

她的聲音很輕。

原本白逐溪應該再唐雪漪把手搭上自己的肩膀的刹那躲開，然後朝她開槍。

但在聽到她的聲音後，白逐溪原本緊張起來的神經忽然放鬆下來，“禁區裡的生物自帶汙染值，汙染值會導致精神力下降，嚴重的話，會被它們同化。”

“同化？”唐雪漪挑眉。

“被同化會失去理智，成為禁區的養料，”白逐溪繼續解釋：“這些怪物個體的汙染值在10左右，不算危險。”

“但它們數量多。”周予微難得開了口。她是效率至上主義者，不喜歡說廢話，也不喜歡浪費時間。

唐雪漪以為，禁區和通關禁區的人，大概率是被捕食者與捕食者的關係。

現在來看，好像沒有這麼簡單。

進入禁區的捕食者想要摧毀禁區，禁區卻想要捕食者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繼續拖下去我們都會被同化，得想辦法找線索，記錄數據。”白逐溪拍了拍臉頰，勉強打起精神。

在禁區，玩家需要和怪物溝通，找到線索才能銷毀禁區，安全離開。

“我們是新來的記錄員，”周予微試圖和這群小羊溝通，“請問，我們要記錄什麼數據，在哪裡記錄數據？”

她的提問非常官方，連腔調都無比正式，一度讓唐雪漪覺得，她在某些官方大型企業裡工作了幾十年。

但怪物隻是副本設置的npc，來來回回能回答的問題也就那麼幾個，低級npc能提供的線索也不多，周予微的提問方式可以說是最節省時間的一種。

小羊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它們一起盯著周予微。

“篩選？”

“篩選。”

“你們是實驗體？”唐雪漪也向這群“可愛”的小羊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西裝男一共對她們說了四句話，隻有最後一句是警醒，而那句話裡最重要的，就是“實驗體”。

“什麼是實驗體？”

“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是實驗體嗎？”

“我不知道，你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

“我隻知道羊。”

“我也隻知道羊。”

這群小羊羔一個接一個地回答，像壞掉的機器，用卡殼的聲音重複被設定的指令。

唐雪漪被它們吵得沒法思考。

於是，她換了個問題：“羊在哪？”

“羊在哪？”

“羊？”

“羊就在這。”

這一次，小羊很快就安靜下來了，它們齊刷刷地望著唐雪漪，“羊就在這。”

像是觸發了什麼開關，原本玻璃展房裡的培養皿忽然自動開啟，粘稠的營養液從出口溢出，一雙雙嬰兒的小手從裡麵伸出來，抓住培養皿光滑的外殼。

它們正奮力地往外爬。

一顆顆山羊頭從培養皿裡擠出來，像是新生的嬰兒剖開母親的肚子，從子宮裡爬出來一樣。

白逐溪沒忍住，低聲罵了一句：“艸！”

羊頭人身，人頭羊身，兩種畸形詭異的生物同時出現，饒是經驗豐富的周予微，精神值都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砰！”白逐溪迅速朝玻璃開了一槍。

玻璃沒碎，反而是子彈被彈開了。

白逐溪反應很快，她迅速將槍口對準麵前人頭羊身的怪物，槍響的瞬間，周予微不知從哪抽出一把陌刀。

鋒利的刀刃嵌進麵前這些怪物的皮肉，一滴黑血飛快擦過周予微的臉頰，此時的她依舊維持著基本的冷靜，像常年殺伐的武士。

作為三人中戰力最低的，唐雪漪非常識趣地將主戰場讓給了另外兩位女性。

唐雪漪這時才有閒心去打量玻璃後的怪物，羊頭人身的嬰兒們正瞪著方形的瞳孔，凝視著她們。

準確來說，是在凝視白逐溪和周予微。

唐雪漪歪了下頭，這些小怪物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還有她的存在。

它們如癡如醉地盯著那兩個正和人頭羊身怪物交鋒的女人身上。

它們在觀察。

唐雪漪忽然覺得，自己不像在實驗室，更不像一個記錄數據的研究員。

比起實驗室，她所在的地方更像是外麵那條走廊的延伸。

狹長，看不到儘頭，兩邊被厚重的玻璃割開，她可以觀察玻璃後，人頭羊身的怪物，記錄所謂的數據。

同樣的，那些怪物也能觀察她。

白逐溪和周予微的動作很利落，在她們麵前的幾隻人頭羊身怪很快倒下。

這些怪物完全沒有反抗意識，它們隻是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待死亡，然後在失去意識前，露出一個安詳的微笑。

與此同時，玻璃展房內的嬰兒怪物爆發出一聲又一聲尖利的羊鳴。

它們鼓掌，叫好，仿佛在為白逐溪和周予微的勝利喝彩。

“它們瘋了嗎？”白逐溪內心湧上一股強烈的不適，她沒法打碎玻璃，沒法直接這群解決影響她精神力的玩意。

再在這待下去，她恐怕才是要瘋了。

周予微也好不到哪去，臉色蒼白得像得了不治之症的病患。

乍一看，三人中最淡定的，竟然是最普通的唐雪漪。

“白小姐。”唐雪漪再次將手搭上了白逐溪的肩膀。

她的聲音平緩，好似天生就帶有能安撫人心的能力，在一次次逐漸緩慢的呼吸中，白逐溪竟然真的平複下來。

周予微不動聲色地往唐雪漪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個精神係異能者，可以操控至少七個人自相殘殺，能力出眾卻偏偏沒有在烏托邦的係統內有過記錄。

不過，周予微可以確定，唐雪漪絕對不會殺了她們。

唐雪漪需要有人幫她試錯。

她明明可以直接操控一個人離開，卻偏偏用最引人注目的方式，操控七個人，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危險之中，甚至還想把徐澤川當成殺/人遊戲裡的玩具。

活脫脫的就是個瘋子。

她知道禁區凶險，所以讓白逐溪走在她前麵，證明她也並不是失控的瘋子。

她很謹慎。

“我們一直在被注視，”唐雪漪在和白逐溪說話，“被殺死的怪物一直在看著我們，玻璃展房後的嬰兒也是。”

“眼睛是這些怪物全身上下汙染值最重的地方。”白逐溪抬手摁了下太陽穴。

唐雪漪注意到了這個動作。

她猜測白逐溪的身體安裝有能檢測汙染度的機器，而且這種機器精準到能探查怪物各個身體部位的汙染值。

或許，這是每個來到禁區的人必備的東西。

這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被禁區同化。

同時，唐雪漪得出另一個結論——來到禁區的人害怕被同化。

禁區之外，究竟是什麼樣的世界？

不過再怎麼樣，外麵的世界肯定都已經爛透了，不然000為什麼隨便還要選個人當救世主？

“忽略這些目光。”周予微打了個響指，她手上沾染了鮮血的陌刀便憑空消失。

這是她的異能。

唐雪漪試著和她搭話，“如果忽略不了呢？”

這是個愚蠢的問題。忽略不了就做好被同化的準備，在禁區裡待一輩子。

周予微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回答這種低級問題上，即使回答隻會耽擱幾秒鐘。

尖利的羊鳴戛然而止，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透明麵板。

上麵用白字記錄了每一隻被周予微和白逐溪殺死的怪物，受到多少傷害，又在致命傷後堅持了多久才徹底死亡。

數據很直觀，堅持得最長的怪物足足撐了一分鐘，而它幾乎受到了五次致命傷。

這隻怪物的數據特意被標紅，看起來，它很幸運地被選中了。

實驗室的門被人刷開，黑西裝再次出現在三人麵前，他的視線落在白逐溪和周予微身上。

“9076，9077，恭喜你們完成數據記錄，獲得了晉升的機會，現在你們是黑山羊研究所的正式員工。”黑西裝的目光裡帶著讚賞。

工牌上的數字是一串代號。

按照頒發工牌的順序來算，9076應該是白逐溪，9077則是周予微，她們剛才表現得很出色。

“9078呢？我們可是一起記錄的數據。”白逐溪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唐雪漪戰力不高，精神係異能大多對禁區裡的怪物不起作用，讓她一個人留在這，大概率隻有被同化一個結局。

這是作為玩家來說，最糟糕的結局。

她不會死，卻要作為怪物npc的同類，永遠漫無目的地活下去。

即使唐雪漪一看就是個對社會毫無作用的爛人，白逐溪依舊不希望這種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儘管這種案例在她麵前已經發生了幾十次。

“她並沒有完成數據記錄，9076。”黑西裝輕描淡寫地略過了唐雪漪，或者說，他不屑將目光分到唐雪漪身上。

任務是數據記錄，目前看來，殺死怪物才算完成任務。

周予微殺死了三隻怪物，麵板上有三次她的擊殺數據，白逐溪也有兩次。

周予微沒有猶豫，跟著黑西裝離開實驗室，白逐溪歎了口氣，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唐雪漪。

唐雪漪長了一張蒼白清秀的臉，她漆黑得如同深潭的眼睛，也正以十分溫和方式地注視著白逐溪。

一股莫名的恐懼自白逐溪心底升起。

一瞬間，她驀地覺得，唐雪漪其實早已經被整個禁區同化，成為禁區裡的怪物。

那雙眼睛蘊含著可怕的力量。

唐雪漪定定地凝視著白逐溪，仿佛這個禁區在觀察她們這幾個外來捕食者。

但也隻有一瞬。

白逐溪轉過身，跟上了黑西裝的步伐。

她的san值又下降了幾格。

這裡太奇怪了。或許她該嘗試去聽周予微的話。

忽略這些目光。

整個實驗室隻剩下唐雪漪，躺在地上的屍體，以及玻璃後麵那些羊頭人身的小怪物。

唐雪漪安靜地站在原地。

她又聽見了一聲開門的動靜，緊跟著是門被鎖上的聲音。

“她是新來的小羊嗎？”

“她是新來的小羊。”

“快看她白色的皮毛。”

“真漂亮。”

“真有光澤。”

唐雪漪能清晰聽見，這些屬於十三四歲的少女的聲音。

很快，從暗處走出來幾隻人頭羊身的怪物，它們長著漂亮的，少女的臉，卻擁有獨屬於雄性的器官。

【檢測到五名雌性怪物正在靠近，請保護好自己的人身安全，唐女士。】

000再次做出了判斷。

麵前的怪物是女性。

羊頭人身的嬰兒躲在玻璃後麵，認真地盯著唐雪漪。

唐雪漪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麵不改色地凝視著，麵前不男不女不人不羊的東西。

眼神是最直接的交流方式，人會偽裝自己，但這些怪物顯然不會。

她模仿著這些怪物的眼神。

僅僅隻用一瞬，唐雪漪就明白了。

她在觀察，估算，並且判斷這些小羊具有的價值。

這是一種物化的凝視。

怪物也在看著唐雪漪，從她身上找尋能夠利用的價值。

在那一刻，唐雪漪聽到了這些目光傳達給她的聲音：

你是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