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血液順著額頭中槍的地方流下,淌過徐澤川白淨的,看起來並未正常接受過陽光的臉頰。
其他人被定在原地,像是忽然被靜止了時間,連拿槍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總是倒黴的徐澤川幾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傷害,他舉起雙手,作出了投降的手勢。
緊跟著,那個操控了所有人的女人從血霧中走了出來。
她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最平常的白大褂,內搭配了件洗到泛黃的白襯衫,黑西裝褲包裹著她修長纖瘦的雙腿,腳上的女士皮鞋也早已穿到拋光。
黑發披散在後腰,額前的碎發跟隨她走路的動作,一晃一晃地擋住她的眼睛。
一雙漆黑的,如黑星般似乎能吞噬任何光的眼睛。
精神控製。
一次最多能操控七個異能者,在使用此異能時,san值會不斷下降,同時內臟和靈魂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強壓。
這是唐雪漪剛才測試的結果。
按照000的說法,唐雪漪現在感受到的壓力,相當於把七層樓高的房屋背在背上。
一般,沒什麼特彆的感覺。
唐雪漪原本還想強行操控徐澤川,這個看起來像剛升上高中的少年,看起來像是這一群人中最弱的。
但000警告過她,如果要強行操控第八個人,極大可能會造成生命值下降。
唐雪漪的生命值隻有1,還沒活幾天就死掉的話也太虧了。
“我退出,你們進去吧。”徐澤川往前走了幾步,嵌進他額頭的氣針自動脫落。
現在是科技時代,人類已經沒有幾百年前那麼脆弱了。
徐澤川的大腦外層被無數機械蟲覆蓋,子彈最多隻能穿破他的皮肉和骨骼。
這種東西,隻要有錢,想再生多少,就能再生多少。
更何況,他的生命值還有很多。
徐澤川一直很冷靜。
麵前的女人是精神係異能者,但腦機係統沒有搜索到任何關於她的資料,甚至無法篩查她究竟有沒有異能。
這說明她身上沒有烏托邦陣營的血統,她不是烏托邦人,而且很可能來自敵對陣營。
精神係異能七百年來幾乎都是無解的存在。
關鍵在於,使用這種精神係異能的人,在使用時會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什麼時候唐雪漪撐不住了,徐澤川的機會就來了。
但按照自己的幸運程度來看,徐澤川大概等不到那個時候,而且很可能會被這個瘋女人瘋狂試驗各種死法。
彆問他怎麼知道的,在此之前,他在和敵對陣營的人戰鬥時起碼經曆了不下十次這種爛事。
所以他很果斷地告訴唐雪漪,他會退出。
唐雪漪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徐澤川腦袋上的小孔。
站在她身邊的銀短發女人不受控製地舉起槍,瞄準徐澤川的心臟。
對於無法輕易毀滅的東西,唐雪漪總會燃起強烈的毀滅欲。
但她身後的那扇門自動打開了。
“吱呀”一聲,像是壞掉的二胡,拉出了自己作為一項樂器最後時刻的悲鳴。
身著黑西裝的男人站在門後,長相普通,氣質也不出眾,像是讀過書但文化水平不高的樣子。
男人背後是一個巨大的研究院,從遠處看像是兩棟三角形狀的大樓,大概有六七層高的樣子。
徐澤川消失在原地,唐雪漪也解除了對其他人的控製。
不管怎麼樣,唐雪漪都已經加入了這個團隊。
黑西裝淡淡地掃了一眼在場的人,最後,他的視線落在在場的三個女性身上:“女實習生先跟我進來。”
銀短發的女人離唐雪漪最近,她不敢放下槍,時刻警惕唐雪漪的動向。
名為“景渡”的寸頭男人用槍抵住了唐雪漪的後背,所有留下來的人都繃緊了神經。
氣氛僵持不下。
“女實習生先跟我進來。”黑西裝又重複了一遍要求。
景渡想開槍殺死唐雪漪,在禁區外就解決掉隱患,正式進入禁區後才不會有那麼多麻煩。
但他無法開槍。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對這個瘋女人產生了莫名其妙的憐愛之情。
她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吧,是有人逼她的,或者她走到了絕境,不得不這麼做。
同樣無法開槍的還有銀短發的女人,連通剩下所有被唐雪漪操控過的,內心不可控製地對唐雪漪產生憐愛。
“我不想站第一個。”唐雪漪開口。
她會讓接受過自己異能的人愛上自己,並且,她雖然自我感知不強,但對其他人的情緒感知尤其強烈。
這是她嘗試使用異能後,發現的第二個結果。
銀短發的女人歎了口氣,握著手/槍的手顫動了一下,隨後站到黑西裝麵前。
穿紺藍色製服的兩人中的女性緊隨其後,她倒是比銀短發的女人平靜得多。
作為這群人中最後一個女性,唐雪漪不動聲色地站到末尾。
黑西裝把印有她們照片的工牌挨個發了下去,上麵印有員工的照片以及職稱,唐雪漪的工牌上寫的是:數據記錄員。
在職稱右下角,有一串奇怪的數字:9078。
還真像遊戲玩家在確認自己的身份。
“跟上來。”黑西裝沒有給她們任何提問的機會。
研究院的白牆重新刷過白漆,乍一看透露出一股慘白的莊重,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掛在研究院製高點的黑山羊頭。
黑色的皮毛在獵獵的寒風中飛揚,像戰爭凱旋後被將士握在手裡的旗幟,赤紅色的寶石鑲嵌在它的眼眶中。
唐雪漪覺得,這隻黑山羊正在看著自己,用極度悲哀的眼神。
“實習員工的工作很簡單,記錄實驗體的數據。”黑西裝帶她們穿過一條狹長的走廊,進到右邊的三角大樓。
“具體該怎麼記錄?”銀短發的女人問。
“每間實驗室的要求不同,需要你們自己尋找記錄的方式。”黑西裝回答。
唐雪漪在幾人中的體力最差,沒多久,她就已經落後前麵的人好幾步路。
研究院內的體感溫度比外麵低得多,濃鬱的消毒水味漂浮在空中,有那麼一瞬,唐雪漪覺得自己好像進到了醫院的停屍房。
走廊的白燈忽閃忽閃,黑西裝用自己的工牌刷開了走廊儘頭的門,“在開始記錄之前,我提醒一句,實驗體不是人,不要把它們當人看。”
“滴——”
敞開的大門仿佛在向她們招手,銀短發女人和製服女人沒有猶豫,直接進入,唐雪漪走在最後,在她進入實驗室的瞬間,門關上了。
“祝你們好運。”黑西裝目送她們的背影在實驗室門口緩緩消失。
他沒有進來。
室內比外麵還要暗一些,數不清的培養皿放在玻璃展房內,綠色的營養黏液將器皿內的實驗體重重包裹,隻隱約能看見,這些實驗體似乎是嬰兒。
【檢測到能造成精神汙染的怪物,當前總汙染值:1
汙染程度:輕
被怪物精神汙染會導致san值下降,san值歸零。
怪物的汙染值會隨著環境變化,或受到的外部刺激變化,唐女士,請不要放鬆警惕。】
“這裡的汙染值不算太高,不過還是小心點,先認識一下吧,”銀短發的女人率先開口,打破沉默,“我叫白逐溪,在做賞金獵人,你們呢?”
“周予微。”穿紺藍色製服的女人隻說了自己的名字。
“唐雪漪,無業遊民,”唐雪漪見她們的眼神充滿警惕,又補充道:“我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所以操控景渡和白逐溪射殺他們的隊友徐澤川。
沒有惡意,所以讓白逐溪第一個站到黑西裝麵前,直麵危險。
唐雪漪的身份絕對不簡單。
“希望如此。”白逐溪仍舊沒有放下手槍,即便她仍舊無法對唐雪漪下手。
人總需要依靠點什麼,才會獲得所謂的安全感。
即使這個東西是虛無縹緲。
“有東西過來了。”周予微沉聲。
從實驗室的另一端傳來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而後是幾個人談論的聲音。
“又有小羊來了。”
“是啊,又有小羊來了。”
“她們漂亮嗎?”
“漂亮嗎?”
“不知道。”
緊跟著,唐雪漪聽見了一陣清朗的笑聲。
像十三四歲的女孩被戳中心事時羞赧的笑。
笑聲越來越近,周予微的神情越發嚴肅,白逐溪也進入了戒備狀態。
唐雪漪聽到了開鎖的聲音,但她無法確定是從外麵開門,還是從裡麵將門鎖上了。
走廊的另一頭一片漆黑,她什麼也看不見。
【檢測到幾名雌性怪物正在靠近,請注意保護自己,唐女士。】
000提醒道。
“是幾個女孩,年齡不大,汙染值很低,比這些培養皿安全,”白逐溪放下原本要拔槍的手,“走吧,去套點信息,光靠蠻力可沒法通過B級禁區。”
周予微舒展眉頭,顯然,她也同意白逐溪的觀點。
唐雪漪沉默著跟在最後。
但就在那幾個“少女”終於出現在三人麵前時,白逐溪想要打招呼的手驀地頓住了,周予微再次進入警戒狀態。
一陣陰風吹過來,唐雪漪攏了攏白大褂,她清晰看見,幾個人頭羊身的怪物在朝她們緩緩靠近。
怪物留著一頭長發,聲音也偏尖細,麵部柔和,單看臉的話,的確很像女性。
但它們長了喉結,而且異常突出,羊身下/體的囊/袋連接著一根異常腫脹的東西。
唐雪漪立刻反應過來,那是什麼。
如果按照最基本生物性征判斷,那她確信這些怪物是雄性。
但它們擁有女性的外表,聲音,甚至,000這個機械係統也判斷它們是女性。
機器是不會說謊的。
“她們是新來的小羊嗎?”
“她們是新來的小羊。”
“快看她們白色的皮毛。”
“真漂亮。”
“真有光澤。”
人頭羊身的怪物各個歪著頭,湊近在一起,一雙雙懵懂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唐雪漪三人。
這種被當做觀察客體的感覺讓唐雪漪感覺很奇妙。
周予微依舊沒有開口。
“羊?”白逐溪蹙眉。
在這個時代,人想變成羊並不是什麼難事。
在烏托邦,你可以看見被子,床,巨大的挖耳勺在道路上行走,有時候甚至是一坨排泄物,一條蛆。
不用懷疑你的眼睛出問題了,這些都是人。
隻是通過基因改造,或者外觀改造,變成了他們想成為的東西。
但白逐溪確定自己沒有接受任何改造。
她是人。
“我不是羊。”白逐溪有點不明白,這些怪物在說什麼。
怪物開始騷動起來。
“怎麼會。”
“怎麼會呢?”
“隻有羊才能進入這裡?”
“隻有羊才可以進入這裡。”
它們像一群剛剛開智的孩童,嘰嘰喳喳,此起彼伏地叫囂著,最後,它們一起轉頭,用澄澈的雙眼凝視著白逐溪,異口同聲,用少女般甜美地重複道:
“隻有羊才可以進入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