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用到拋光的鋼筆。

一把生鏽的鑰匙。

幾張折疊整齊的發票。

鋼筆上用鎏金篆刻了“唐雪漪”三個字，唐雪漪姑且將其作為自己的名字。

鑰匙暫時沒有用途。

發票上用油墨打印的字跡磨損不少，但仍舊能從字裡行間窺探出一些信息。

【2608年6月13日，今天沒有下雨。

你叫唐雪漪，你的母親是唐遇歸。】

【2609年8月24日，今天沒有下雨。

你叫唐雪漪，你的母親是唐遇歸。】

【2609年12月31日……】

【2610年1月1日……】

除了時間，這幾張發票剩餘的內容全都一模一樣。

已經有些褶皺的紙張被唐雪漪捏在指尖，翻來覆去地看。

她躺在一片廣袤無垠的焦土上，天空被一層濃鬱的暗紅籠罩，血月高掛。

從睜眼開始算，她已經在這個無人區被困三天了。

沒有食物，沒有水源，就連口袋裡裝的，幾百年前生產的劣質香煙，也僅剩三根。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之一。

唐雪漪本人不記得有關自己，有關這個世界的任何事。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之二。

目前能發揮作用的，除了她最開始翻遍全身，僅在白大褂外套的口袋裡找到三樣東西，就隻有住在她腦袋裡的，所謂的腦機係統000。

科技時代的產物。

正常來說，000應該是微型芯片的外觀，就算不是，也應該和機械類產物沾邊。

但000的造型很奇特。

對於自己能在潛意識中看到000的模樣這點，唐雪漪也覺得有趣。

當觀察者站在一個密閉空間內，透過唯一的觀察工具，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時，世界似乎以循環螺旋的方式在唐雪漪麵前重構。

000是一顆女性頭顱。

一個女人的頭顱裡麵住著另一個女人的頭顱。

唐雪漪在這三天內無數次冒出，想把自己的頭劈開的想法，每當這時，000就會阻止她，並把唐雪漪現在的身體數值調出來，用冰冷的機械音為她播報。

【尊敬的唐女士您好，我是您唯一的腦機助手000。】

唐雪漪甚至能從000毫無起伏的語氣中，清晰地聽到其中夾雜的威脅。

【您的異能：精神控製Lv.-10000

生命值：1/1000

行動力：12/1000

智力值：894/1000

血液純淨度：1%

san值：無權限檢測。

精神力等級：無權限檢測。

您目前的心率：45】

其他數據都無所謂，這個異能等級-10000完完全全吸引了唐雪漪的目光。

000解釋過，這是個遊戲世界，正常情況下，所有數值都隻會跟隨時間流逝不斷正向增長，甚至膨脹。

和打怪一樣，等級越高才能打得越輕鬆。

但很顯然，唐雪漪不正常。

000告訴她，等級為負，極大可能意味著，遊戲裡設置最低級的小怪，都可以輕易殺死她。

而就是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卻被000認定，是現在世界唯一的救世主。

【這是數值篩選的結果。】000無數次向她解釋。

甚至在唐雪漪醒來的瞬間，它就自認為友好地用這個稱謂，主動給她打了個招呼：“你好，救世主。”

神經。

“噔——”

打火機的火光在這片陰沉的無人區亮起，忽明忽暗地映照在唐雪漪的側臉。

咬在唐雪漪嘴裡的，早已過期一百多年的香煙被點燃，猝然升起的霧氣，讓她那張平靜到散發死意的臉變得無比朦朧。

【唐女士，您的身體狀況很差，不建議您繼續抽煙。】

“你是我媽？管那麼寬。關心我的身體不如找找地圖，看怎麼離開這地方，你要是有點用，我也不至於這三天都快把煙抽完了。”

唐雪漪重重地呼出一口煙，她的聲音總透出一股滿不在乎的冷冽，並且帶著一絲明天就要世界末日，全人類一起毀滅的鬆弛。

【尊敬的唐女士——

首先，我已明確說過，我們目前處於遊戲《禁區通行》中的世界，這片區處於待開發狀態，目前無地圖可供使用。】

《禁區通行》是七百年前上線藍星的遊戲，用更準確的話來說，藍星本來就是一個遊戲世界，隻是住在這裡的人一直沒有察覺。

在一場黑雨落到這個早已烏煙瘴氣的世界後，世界的精神磁場徹底紊亂，形成了一個個獨立的區域——禁區。

用遊戲術語來理解就是副本，每個副本都有自己的守關BOSS，隻要它活著，副本的影響範圍就會無限擴大，並且無休止地吞噬活人。

世界隻會產生變化，不會死，但人類卻正在走向死亡。

作為遊戲自帶係統和人類機械結合的產物，000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輔佐點了救世主技能的玩家，拯救人類。

【其次，我並不是您的母親，我是您的腦機助手000。】

000麵無表情地在唐雪漪的腦袋裡，凝視著躺在地上，吞雲吐霧的唐雪漪。

【最後，請您繼續前進，尋找“禁區”，銷毀“禁區”或重構“禁區”。】

【我將付出我的全部，輔佐您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務，並實現您的心願——毀滅世界。】

這話說出來，000都有種恍惚的感覺。

唐雪漪是不正常的正常人。

正常是指她的外表，至少不像基因改造後的某些似人非人的東西，不正常是指，她的思想比這些似人非人的東西瘋癲太多。

但000也是不正常的正常腦機。

不然它也不會一邊逼迫唐雪漪拯救世界，一邊同意幫助唐雪漪實現毀滅。

製造它的人隻設定了拯救的程序，沒有規定000在完成拯救後不可以參與毀滅。

所以，它和唐雪漪在某種程度上倒是很契合。

在000的催促下，唐雪漪不情不願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抽煙，一邊繼續往前走。

等她感受到一絲疲憊，她就會停步，躺下。

這三天，她幾乎在一直重複這三個動作，頂多時不時再逗一下000。

長期昏迷讓她的身體處於非常營養不良的狀態，肌肉也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萎縮。

但唐雪漪很少感到累，或者說，她對外界傳達給她的感受，人類擁有的喜怒哀樂懼，這些基本情緒的感知，都很微弱。

三天不吃不喝隻抽煙，還是過期一百年的香煙，唐雪漪都沒死，甚至一點痛苦的感覺都沒有。

以至於000說的什麼拯救世界，她一點也不感興趣，倒是在出現毀滅的心思時，她才會稍微興奮些。

但也隻是稍微。

000警告過唐雪漪，如果她出現過於強烈的毀滅欲，000就會啟動自毀程序，炸掉唐雪漪的腦子。

唐雪漪仍舊無所謂。

她都想把腦子剖開一睹000的真容，難道還能是精神正常的人？

最後，000跟她談判了六個小時，兩人勉強達成公平交易。

緊跟著，唐雪漪就開啟了長達三天的，倒黴到一個副本都沒碰到的徒步“旅行”。

事實證明，人在倒黴到極點的時候，總會否極泰來。

在被迫困在這片無人區的，第三天的傍晚，唐雪漪終於在立了一塊界碑的地方，看見了一扇門。

【根據環境機製檢測，您已進入B級禁區——黑山羊研究所，為保障您的身心安全，本機將對您的身體狀況進行評估檢測，為您提供最佳方案。】

【正在檢測……】

【檢測完畢。】

【綜合方案：使用異能，避免受傷。】

“怎麼使用？”

【觀看，傾聽，說話。】

000仔細思索一番才回答，它很疑惑。

這不是唐雪漪第一次問這個問題了，這三天，每隔三四個小時，000就會聽到同一個問題一次。

唐雪漪失憶得很徹底，連自己的異能怎麼用都忘記了，問三四次，000還能理解，但她總不能腦子跟著記憶一起退化吧？

000無數次掃描過唐雪漪的大腦，得到的結論都是正常，但它還是很想問唐雪漪一句，你腦子沒事嗎？

但000並沒有提問的程序。

000隻有回答程序。

唐雪漪反複咀嚼它重複了不下十五次的，同一個回答，然後跨過一條翻新過的柏油大路，站到那扇高聳的金屬插銷門前。

街邊的枯樹肆意生長，幾隻烏鴉站在樹梢，一動不動地盯著樹下的唐雪漪。

門後空空如也，沒有房子，也不是什麼另一個世界。

從遠處看就好像一扇門，立在了馬路中央。

如果是插銷設計，從後麵很輕易地就能把門打開。

唐雪漪繞到門後，出乎意料的是，後麵和前麵的構造是一樣的。

從側麵看，這扇門很完美地遵循了鏡像設計的原理。

【唐女士，副本需要湊到足夠的人數才能開啟。】

唐雪漪沒有理會000，她站到最開始她來到這扇門前的位置，敲了三下門。

透明的機械麵板出現到她麵前：

【禁區：黑山羊研究所

允許通行玩家人數：8】

嘴裡的香煙燃到一半，微弱的火星伴隨絲絲縷縷的煙氣，讓空氣都彌漫著一股濃鬱的尼古丁味。

倒是和000說的一樣。

唐雪漪往後退了一步，後腦勺猝不及防地抵上一個冰冷的東西。

“轉過來，看著我。”

陌生的男音落在唐雪漪耳畔，她眯了下眼睛，緩慢轉身。

舉著短/槍的寸頭男人輕佻地吹了聲口哨，“長得還不錯，就是太瘦了，白得跟死人一樣。”

唐雪漪腦中雖然沒有關於自己的記憶，但關於她學過的知識，卻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留存下來。

隻要看到對應的物件，她就能回憶起這個物件的名字和用途。

比如，寸頭男人手上的短/槍是A型氣針槍，子/彈/射/出速度比其他類型的槍/支快很多，但威力要打個半折。

甚至，寸頭還沒有拔這把槍上的保險栓。

“你也是為了賞金來的？”寸頭見唐雪漪一直沉默，用槍口拍了下她的臉，“說話。”

冰冷的槍杆與唐雪漪消瘦的麵龐碰撞，她咬著香煙的濾嘴，隨口謅了句謊：“交不起房租，賺點外快。”

沙啞的嗓音響起，像活了幾百年的老巫婆。

“賺外快？”寸頭用槍頭挑起唐雪漪的下巴，輕蔑一笑，“去當個花匠不比來禁區走一遭安全得多？來禁區賺錢的，除了監管局那些瘋子，可都是些亡命之徒。”

“小姑娘，你膽子很大，但禁區裡從不缺膽大的，好心提醒一句，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寸頭收起手槍。

他身後跟著一個銀短發的女人，女人身後是兩個穿紺藍色製服的男女，還有四個男性走在最後，最後麵的那位百無聊賴地拋著手裡的網球。

唐雪漪放下雙手，一一掃過寸頭身後的其他人，注意力卻完全集中在寸頭話裡透露給她的信息上。

進入禁區後能賺錢。

錢是好東西，能買信息，也能賣信息。

能賺錢，特彆是能賺大錢的地方，意味著大量的信息，和巨大的信息差。

唐雪漪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信息。

“你們帶上我吧。”她眯了下那雙漆黑的，如同一口深井的眼睛，用指尖夾著還在不斷燃燒的香煙，語氣平靜。

脫口而出的話語卻化作一根根金色的絲線，從腳踝，一直纏到寸頭的脖頸。

隻是除了唐雪漪和000沒人能看見。

“小姑娘，我們已經湊夠人數……”寸頭還沒說完，就感覺到一股壓迫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嚨，迫使他閉上嘴。

空氣中彌漫的血霧越發濃鬱，幾乎要將唐雪漪那張蒼白到病態的臉完全遮蓋。

剛才還指著唐雪漪腦袋的手/槍，此刻已經對準隊伍末尾，看起來還是個高中生的少年。

食指扣緊扳機。

“砰！”

寸頭朝那少年開了一槍。

【對玩家“景渡”使用異能：精神控製

檢測到異能接收對象景渡為異能者，將額外扣除您1000點san值。

您當前的san值：未開通權限，無法檢測。】

唐雪漪漠然地聽著000在腦海內的播報，在香煙徹底燃儘之前，她用手指掐滅了煙頭。

如同撓癢癢般的疼痛從指尖傳達給她並不靈敏的痛覺神經。

“現在，你們差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