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慶王府的馬車上,顏溪心不在焉,褚臨嶽看了一眼她的發髻,那支白玉簪子在烏黑的秀發襯托下格外瑩潤,再配上她今日蝶黃色的襦裙,顯得膚色越發細膩白皙,略施粉黛後的五官神采奕奕,這些華麗的裝扮於她來說沒有絲毫的過分和做作,反倒是渾然天成的恰到好處,她似乎生來就該生活在這京城的繁華之中。
“今晚是慶王府立世子的慶賀宴,京中的王公大臣少不了都要到場,人多眼雜,你跟在我身邊就好,不要隨意走動,如果要走動就讓鬆丹陪著你,務必要小心!”褚臨嶽的語氣嚴肅得不像是在說一件喜事,而是要帶她去開啟一段危機四伏的曆險。
顏溪被他言語間透露出的肅殺之氣所震動,忍不住問道:“難道這慶王府比紫丘苑還驚險萬分?”
“驚險的不是地方,是人心!”褚臨嶽答道。
“為什麼你總帶我去這樣的地方,去見這些心懷叵測的人?我一點都不想去。”顏溪的情緒越發得低落,“也不知道郗烈找到阿喬了沒有?你說那些黑衣人是誰,她們為什麼要劫走阿喬?”
“放心好了,阿喬不會有事的。”褚臨嶽有口無心地說道,顏溪問的前半句話,他需要想一想才能有答案。
為什麼總帶她去見這些心懷叵測的人,因為她以後要留在京中就不得不麵對這樣的人。
當然,她也可以離開慕府,可是他希望她一直都留在京中,準確地說一直都留在他可以經常看得到的地方。
“有些事情總是要麵對的。”最後,他隻是無痛無癢地說了這樣一句讓人捉摸不透的話來。
顏溪卻反複思忖著他回答的前一句話,阿喬會沒事的。不知道為什麼,褚臨嶽看似一句安慰的話,卻讓顏溪瞬間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和信心,心裡竟踏實了許多。
馬車在慶王府門前停下,慶王果然是聖上最寵愛的皇子,府邸都比一般王府氣派好多,就連門口的石獅子都比郢王府得高大一倍,府內陳設布置更是奢華貴氣,皇家府邸的風範在這裡才算得到了彰顯。這麼一對比,顏溪隻覺得郢王府充其量就是大戶人家的院子,一點也沒有皇家風度。
果然,到場慶賀的人真是不少,那日在春日宴上出現的達官貴人來了一大半兒,席宴從殿內一直擺到殿外。
“哎吆,二哥,您能光臨,真是三弟的榮幸。”一位身穿繡金辰砂色錦袍的男子穿過人群迎了上來,看到褚臨嶽身旁佇立著一位光彩照人的美人兒,忙笑道:“想必這便是我那位嫂嫂了吧!”
“顏溪,快見過慶王爺。”褚臨嶽扭頭喚顏溪上前行禮。
顏溪這才曉得此人便是早有耳聞的慶王褚臨峯,忙上前大大方方地行了個福禮,“臣妾見過慶王殿下。”
“難怪閱人無數的二哥會動心,有這樣的妙人兒陪在身旁,真是夫複何求?”褚臨峯的眼神不住地在顏溪身上掃了幾個來回。
顏溪正被這眼神弄得渾身寒毛直豎,忽然聽到旁側傳來一個聲音,“二哥,你又遲到了!”
一個身著荼白色大氅的男子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握著酒盅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二哥,我看你那馬和你那車夫都該換換了!”
“嗬嗬,不急,不急,能趕上就行。”褚臨嶽說著,猛然想起什麼,忙轉身對顏溪說道:“哦,這是瑞王爺,快來拜見。”
顏溪這才明白,原來這個看起來有些放蕩不羈的郎君就是三公主的胞兄瑞王,忙上前行禮,“臣妾見過瑞王殿下。”
“弟妹快免禮請起。”瑞王早將手中的酒壺和酒盅交給一旁的侍女,上前親自扶起了這位在紫丘苑救了妹妹的大恩人。
一旁的慶王見褚臨崧如此屈尊降貴去攙扶郢王的侍妾,以為這個四弟也被這個嬌俏的嫂嫂給打動了,哈哈一笑說道:“今日是家宴,難得兄弟們一聚,我今日特意準備了歌舞助興,一會兒二哥和四弟一定要多飲幾杯,儘興而歸!”
眾人都按席位入了座,顏溪也在緊鄰褚臨嶽的座位上坐下,她的另一側便是褚臨崧。
顏溪借機打量了在座的各位貴客,除了瑞王褚臨崧、郢王褚臨嶽、慶王褚臨峯之外,其他的就是一些與慶王交好的權臣,其中最有來頭的便要數慶王左手邊端坐著的左仆射大人符彬,也就是慶王的舅舅,那個曾在鄴京街市上收稅錢的小吏。
奇怪的是,永王以及長公主都沒有出席,顏溪瞄了一眼空著的幾個席位,在猜想會是什麼人入座。
一曲歌舞起興後,慶王喚長史上前低語了幾句,稍時,就見一個衣著華貴富麗的婦人帶著一個頭戴珠冠的男童走了進來。
慶王向諸位介紹這便是小世子和他母親李妃,李妃帶著小世子見過各位後便在慶王身旁落座,眾人紛紛端起酒杯向慶王和李妃母子道賀。
顏溪這才想起來,慶王之妻應該是榮南侯之女高氏才對,為何今日受封的是李氏母子,聽說高氏入府的第二年就給慶王生了兒子,想必是受榮南侯謀反案的影響受了牽連才失去了在這王府中的地位。
作為場上唯一的女客,顏溪自然受到李妃的厚待,她以女主人的身份頻頻向顏溪舉杯,顏溪也都一一回敬。
酒過三巡,顏溪才想起她忘了一個重要的人物,那就是慶王的胞姐二公主,為何今日竟也缺了席?
不想沒過一會兒,門外就傳來一陣笑聲,緊接著殿門被侍女推開,又進來兩列侍女躬身向門外行禮,迎進來一個渾身璀璨奪目,濃妝豔飾的貴婦人,此人正是二公主褚如嵋。
“弟弟,我來晚了,莫怪莫怪!”褚如嵋大笑著徑直走到符彬對麵的席位坐下,“本公主來遲了,先自罰一杯!”小廝十分使眼色地斟滿了酒。
說是自罰,眾人自然同飲一杯。
褚如嵋讓小廝捧了一個精致的錦盒過來,又喚世子侄兒過來,“冉兒,這是姑姑送給你的賀禮,你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小世子打開匣子拿出一個金光閃閃的八寶如意瓶,端詳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我能把這個送給軒哥哥嗎?我搶走了他的世子之位,把這個送給他,他就不會再生氣了!”
眾人聞言,一時驚得目瞪口呆,席間頓時一片寂靜,鴉雀無聲,京城中誰人不知立嗣該立嫡立長,那褚文軒原是慶王的嫡長子。
“你胡說什麼?這世子之位本就是你的,你記著軒兒和她母親都是罪人之後,你父王留他們在府中便已是最大的仁慈了,你以後再說這樣的話,小心姑姑拿大嘴巴子扇你!”還是褚如嵋最先反應過來,一通怒喝直接把小世子嚇得當場大哭起來。
“愣著乾嘛,還不帶下去,好好教導!”慶王也反應了過來,立刻朝李妃嗬斥道。
李妃又是羞憤又是心疼,忙離席拉過兒子朝眾人略一施禮退了出去。
“公主,殿下息怒,小孩子童言無忌,來日方長,以後多加教導就好!”左仆射符彬忙勸慰起外甥和外甥女。
慶王借坡下驢,舉起酒杯敬向大家:“世子年齡尚小,心思單純,出言不遜,讓各位見笑了,大家知道本王行事一向都以聖意為念,絕無半分私心,還望見諒。”說完就特地看向還在生悶氣的褚如嵋,“阿姐也莫再生氣了,弟代冉兒給你賠禮了!”
如此,緊張的氣氛才稍有緩和。眾人對慶王所謂的“以聖意為念,絕無半分私心”自然明了,當年原配高氏是聖上親賜,如今聖上又讓徹查高氏之父謀反,他作為皇子,也自然要與嫌犯之後劃清關係,世子之位自然也要另選其人。
眾人飲罷,一直沉默的褚臨嶽竟端著酒杯站了起來,“三弟時時處處以大局為重,深明大義,這也算是可以媲美管寧割席的佳話了,來,我等一同舉杯敬慶王殿下的大義之舉!”
“敬慶王高義!”褚臨崧第一個站起來響應褚臨嶽。
“慶王高義!”
“敬慶王殿下!”
在座的誰也沒有想到,一向風吹不倒的郢王殿下會有此舉動,也都紛紛舉杯敬向慶王。
等左仆射站起來大談增稅之事時,顏溪覺得實在支撐不住了,今晚再次驗證她的酒量沒有絲毫的長進,褚臨嶽讓鬆丹陪著她去後花園透透氣。
慶王府的後花園快有半個郢王府大了,鬆丹攙著顏溪走著走著就迷路了,怎麼繞也繞不回去,索性趁著月色尚好隨意走走,反正前殿的酒席也沒那麼快散場。
“都怪你,都怪你,都是因為你,我的世子之位才被冉兒奪了去,我發誓早晚我要奪回來!”一個憤慨的聲音從後麵涼亭裡傳來,緊接著就是一個婦人嚶嚶的哭泣聲,“軒兒,你彆生氣了,阿娘也沒想到會是這樣,都怪阿娘糊塗,阿娘不該替你外祖向你父親求情......”接著又是一陣哭泣。
顏溪的酒猛然醒了許多,她從花叢中偷偷望去,隻見點著燈籠的涼亭下一對母子一坐一站,那男孩足有五六尺高,看樣子該有十來歲了,婦人衣著樸素,坐在石凳上不停地拭淚。
因為離得近,顏溪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婦人的容貌,丹鳳眼瓜子臉,柳眉微揚,雖已為人母,姿色卻絲毫不減。不難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這美婦人大概就是慶王原配高氏了,而那孩童正是她與慶王的兒子。
鬆丹用眼神示意顏溪,該離開了,二人悄然回轉了去。
回到前殿,車夫來請顏溪和鬆丹先到馬車上等,說殿下在慶王書房,晚些出來。
顏溪便靠著鬆丹在馬車上不知不覺地眯著了............夢便借著困頓和醉意襲來,夢中,她一直在追趕阿喬,一直追到懸崖邊,正要伸手去拉住阿喬時,阿喬卻突然掉進了萬丈深淵,“阿喬!”
她大叫一聲,從噩夢中驚醒,當看到褚臨嶽閃亮的眸子時,她差點再度被嚇出聲來。
環顧四周,馬車還是那個馬車,可是身邊的人已經由鬆丹換成了褚臨嶽,撩開車簾向外探了探,隻見馬車已經行駛在回郢王府的路上了。
顏溪這才回過神來,“你怎麼在這裡?”
“這是我的馬車,我不在這裡那該在哪裡?”褚臨嶽每每見到她驚慌失措的樣子都覺得好笑,在襄州時那個機敏果決的仙室書院女弟子到了這京城就像變了一個人,不,也或許她本來就是這個樣子,隻是從前自己不知道而已。
“你做噩夢了?”褚臨嶽見她驚魂未定,兩鬢間的頭發浸透了汗水濕漉漉的,忙從袖籠裡取了絲帕遞給她,“擦擦汗吧,小心著涼。”
顏溪想也沒想,接過帕子邊擦邊憂心起來,“也不知道郗烈有阿喬的線索了沒有?”
“說不定你回去就能知道了。”褚臨嶽淡定地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
“嗯,但願吧。”顏溪仍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褚臨嶽想要引開她的注意力,讓她不再為了阿喬煩憂,故意岔開話題,“今日多虧了小世子來那麼一出,否則我真擔心這姐弟倆對你下手。”
顏溪想了想,明白他說的“姐弟倆”就是慶王和二公主,自上次紫丘苑如岫一事,顏溪便對這京中險惡有了領會和防備,親姐妹尚且如此,何況她這個卑微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小侍妾。
“所以你讓鬆丹陪我離開,也是擔心這個吧!”
“嗯!”褚臨嶽點點頭,再次望著她時,眼神裡滿是讓人致幻的溫柔。
顏溪隻覺得那眼神有些奇怪,也有些可怕,在紫月樓賞月那晚他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自己的。她忙低下頭去避開那攝人魂魄的眼神,嘴裡胡亂打岔道:“哎呀,你不用擔心,我福大命大著呢,沒那麼容易死掉!”
話音剛落,櫻唇就被一張溫熱的大手捂上,隨即湊上來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不準胡說!”
顏溪隻覺得褚臨嶽的臉近得都快貼上自己的臉了,她盯著那唇線分明的嘴巴,見它一張一翕,緩緩吐出一句,“我要你一直一直,好好活著,記住了!”
話說完了,那雙嘴唇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不僅沒有遠離,反而在不斷靠近,顏溪隻覺得炙熱的空氣裡夾雜著濃烈的酒氣快要將她淹沒,窒息到無法呼吸,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褚臨嶽的身體帶著巨大的熱浪向她洶湧而來,就在那雙唇快要貼上自己的兩瓣粉櫻時,顏溪猛地推開了身前的熱浪,“我記住了!你離我遠點......我好熱......有些難受。”
“哦。”褚臨嶽聲音沙啞,微顫著手,轉過身去,定了好半天定神,才朝另一個方向挪了挪。
車廂裡恢複寂靜,靜得能聽到兩人的呼吸。
“哦,對了,我在後花園見到了慶王原配妻子和他們的孩子。”顏溪率先打破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