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到高氏和她兒子了?那高氏可有與你說些什麼?”褚臨嶽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發現掌心竟積滿了淋淋漓漓的汗。
顏溪搖搖頭,“沒有,我和鬆丹隻是遠遠看了一眼,那個叫軒兒的孩子正跟她抱怨世子之位被搶走了,她哭著說不該求慶王替她父親榮南侯求情......唉,也怪可憐的!”
“真不知道這世上能有什麼是永不改變的?一朝是享不儘的榮華富貴,一朝又是被拋棄的無情冷落。”
顏溪淡淡地說道,神情也跟著恍惚,回想起在襄州那晚和孟舸趴在屋簷上俯瞰榮南侯府的情景,千裡之隔,父女二人,一個成了階下囚,一個慘遭廢棄。
這兩個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人竟都讓自己遇上了,也真是緣分。
褚臨嶽隻覺得她往日單純得如同山澗的清泉,如今到了鄴京,不得不麵對這些風雲詭譎的人與事,心思也越發沉重起來。
他一時有些矛盾,一方麵要將她牢牢地留在京城,另一方麵又不希望這京城的漩渦帶給她半分的煩惱和傷害。
如今的她仿佛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鳥進入陷阱密布的暗林,隨時都有可能被暗藏的利器取了性命。
也罷,既然有些事情注定是躲不開,那便讓豐滿羽翼,翅膀強大。
“這是我的配劍,是前朝有名的將軍裴雲所贈,你擅於劍法,我把它送給你,你留著防身!”褚臨嶽從腰間解下那柄七星寶劍端遞給顏溪。
顏溪的純光劍早在那晚襄州逃亡時遺失了,一直都想著再尋一柄稱手的好劍,無奈囊中羞澀未能如願。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就算你賠給我的,那晚如果不是被你一箭射中,我也不會遺失了我的純光劍。”
顏溪洋洋得意地接過七星寶劍,唰地抽出劍身,驚歎果然是傳世名劍,隻見那劍通體烏亮,鋒芒儘收,卻鋒利無比,還真是劍隨其主,和褚臨嶽一個性格。
“嗯,算是賠給你的。”褚臨嶽也跟著笑了笑,又喃喃地說道:“真不希望你有用上它的時候。”
突然,一聲驚雷乍起,外麵竟啪嗒啪嗒下起了雨,雨滴由稀疏漸漸轉為密集,最後竟成了滂沱之勢。
兩人靜靜地聽著外麵的雨聲,想著各自的心事。
馬車剛在府門前停下,韓長史和雲姑就撐著傘迎了上來,進了府中,韓長史忙稟報說,皇後娘娘下了懿旨,明日諸位皇子、公主一同前往上清寺為聖上上香祈福,郢王也在皇子名單之中。
褚臨月回到書房仔細研讀了那張名單,眸中寒光逐漸聚集,陷入沉思。
自己既已過繼給了七叔,便不再是皇子的身份,雖然平日裡與諸皇子仍以兄弟相稱,可涉及宗室禮法的事情,一切還得照章辦事。
蕭後身為六宮之主,駙馬元煦又在禮部任職,不可能不清楚宗室禮法,怎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下午才得到消息,薛放那邊一切進展順利,阿齊慈很快就要招供了。
這個時候蕭後令自己隨眾皇子去上清寺祈福是為何故?這並不難想象。
也罷,暫且走上一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所有最壞的境況和應對之策都要在腦子裡再細細盤上幾遍。
雷聲至,風雨起,萬物生,始複興,天命如此,人亦如此,隻有順勢而為才得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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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姑和鬆丹都已知曉阿喬被劫持的事,見顏溪已是十分傷心自責,便也沒有再過多地責難她,隻是勸慰道,殿下既然已吩咐了郗烈去找,一定會找到的,放心好了。
是夜,顏溪一直在等郗烈回來,看是否有阿喬的消息,可是敵不過白日裡一番奔波勞頓,晚上又在慶王府飲了不少酒,她很快被睡意吞噬,竟沉沉地睡到了第二日天亮。
阿喬!阿喬回來了沒有了?
她一覺醒來,第一反應就是詢問阿喬的下落,可是鬆丹搖搖頭表示還沒有線索。
“把這個披風帶上,今晚上可是要在山上過夜的,山裡冷,得穿厚點!”雲姑的聲音從前院裡傳來。
顏溪起來一看,下了一夜的雨已停了,太陽出來了照得到處亮亮的,車夫劉十一正忙進忙出地搬這搬那,一問才知道王爺奉旨要去上清寺上香為聖上祈福。
“聖上又病了嗎?”顏溪瞪大的杏眸清澈得如同晨時的露水。
“唉吆,我的姑奶奶,你瞎說什麼......”劉十一慌得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你這叫‘大不敬’,知道嗎?”
顏溪掰開他手,“呸呸,臭死了,什麼味兒啊?”
“馬騷味兒唄,還能什麼味兒,剛才套馬來著。”劉十一收回手在粗布衣服上蹭了蹭。
稍時,褚臨嶽從寢殿出來了,穿了一身月白色細布大氅,頭上戴著一隻銀製的素冠。清晨的微風輕輕拂動大氅的下擺,顏溪隻覺得此時的褚臨嶽竟有一種道骨仙風的感覺,知道是要去上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出家去修行呢,穿得這麼素!
“顏溪,你過來!”褚臨嶽看她站在院子裡發呆,喚她到跟前,有幾句話想要囑咐她。
什麼時候喊我的名字喊得這麼順口了,顏溪腹誹著走了過去。
“我不在府中的時候,你務必留在府內,切記不要出去走動!”褚臨嶽緊盯著她,將“切記”二字的語調格外加重了幾分。
“哦,知道了。”顏溪嘟著嘴臉上寫明了三個字‘不願意’,我又不是被圈養的貓狗。
“記住了?”褚臨嶽皺起眉,神色嚴厲。
“記住了,記住了!”顏溪覺得這兩日自己與他對話時,說的最多的就是“記住了”,乾脆以後改名兒叫“顏記住”好了。
“嗯。”褚臨嶽見她回答得認真,這才滿意地放過他。
不知為何,顏溪從早上起來就一直覺得隱隱不安,不知是因為掛念阿喬的事,還是彆的什麼。
郗烈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出現過了,褚臨嶽今日隻帶了劉十一和兩個管馬的小廝前往,陳顯和鬆丹怎麼也不見了蹤影。
雖說褚臨嶽平日裡就不喜歡有人伺候,覺得有人在他眼前晃悠煩得很,可是去上清寺,還要在那裡過夜,他舊疾初愈,雲姑和鬆丹她們都不在身邊,真的可以嗎?
他這幾個月被那舊疾折磨得消瘦了不少,大氅穿在身上被風一吹空蕩蕩的,顏溪望著他的背影,心裡竟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楚,鬼使神差得喚了一聲:“喂!”
可當褚臨嶽聽到呼喚轉身回頭時,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低著頭東瞄西看癡笑發呆了好一會兒,才說出那句“哦,你小心點。”
“嗯,你也是。”褚臨嶽點點頭,因消瘦而越發凸起的喉結上下滾了滾,嘴角微微上揚,眸中似有水波流轉。
眾人送殿下到府門外,顏溪一直等馬車消失在視線儘頭才收回視線,轉身回府,望著空蕩蕩的院子,覺得心裡也空落落的,像少了什麼似的。
她要跟著握青出去買菜,卻立刻被雲姑喝止了,“你忘了王爺走之前怎麼交代你的!”
顏溪怏怏地回到屋裡,過了晌午,她剛要關上房門小憩一會兒,卻從門縫裡瞧見有人從後院兒溜了出去,她幾乎不用多想,就認出了那是郗烈。
她嗅了嗅空氣中似有桂花油的香味兒!
郗烈一定是找到了阿喬的下落,回來稟報殿下,發現殿下不在府中才又匆匆離去的。
“喂!”顏溪忙猛地打開門,朝那身影大喊,不料那身影離開的速度太快,壓根沒有聽見。
哼!不理我,我就不會自己跟上去了嗎?
顏溪立刻抓起掛在一旁的七星劍,飛快地追了上去,果然她的輕功是經過刻苦訓練了的,三步兩步就追上了郗烈。
這麼急急忙忙的,看來定是阿喬遇到了危險!那桂花油氣味兒一定是阿喬身上的。
顏溪心裡想著,不免加快了腳步,她嫌裙子礙事,便抓起裙擺一角斜挽在腰間,這才利索了許多。
很快,跟著郗烈跑了好幾條街,眼看就要追上他,前麵一戶人家卻突然著了大火,滾滾濃煙遮住了顏溪的視線,等她繞過了那失火的院子再去搜尋郗烈的身影時,早已是無影無蹤。
“快來人啊,起火了,滅火啊!”街上有人大聲呼喊起來。
顏溪站在屋簷上俯瞰下去,隻見那火勢蔓延的速度超乎尋常,不遠處已有街坊領著水桶往失火地奔赴了。
有人去救火了,火應該很快就會被熄滅。
一心追趕郗烈,顏溪轉身就要離開,沒想離開前不經意的一瞥,讓她震驚萬分。
隻見院子中不知何時冒出來一波人,三四個黑衣人正手持長刀與一個紅衣小娘子廝殺,看得出那小娘子身手不凡,以一敵四,竟還略顯從容。
沒想到京中竟還有自己的同道中人,顏溪正望著那紅衣娘子惺惺相惜時,猛然發現對麵矮牆上冒出一個黑衣人,手持一把輕巧的弓弩對準了那紅衣女子。
不好!他要暗算那小娘子!看這幫人黑巾遮麵,又是放火又是殺人,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顏溪幾乎是本能的反應,拔劍飛身躍下朝那持弩人刺去,那人正在聚精會神瞄準目標,冷不丁從天而降一個不速之客,眼看利劍逼近,那人一個翻身攜弩逃去。
院中那四個黑衣人見有人來攪局,忙分出一人來對付顏溪,顏溪很快卷入到廝殺中,都來不及看清那紅衣小娘子的臉,直到那小娘子衝自己喊了一聲,“溪娘,你怎麼來了?!”
趁著間隙,顏溪扭頭,赫然發現那紅衣小娘子竟是鬆丹!
“你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顏溪一劍刺中一個黑衣人的胸口,回頭朝鬆丹大喊道,語氣中滿是驚喜。
看來自己的直覺是對的,上次在紫丘苑就察覺鬆丹有些不簡單,果然是深藏不露。
“溪娘,快!快進去救薛夫人!”鬆丹飛快地朝裡屋遞了個眼色。
顏溪立刻反應過來,這些黑衣人的目標原來是屋裡的人,她立刻轉身鑽進了濃煙滾滾的屋內,卻差點被橫在地上的幾具屍體絆倒,府中的婢女和小廝都已遇害。
“咳!咳!”
一個婦人的咳喘聲從裡屋的角落裡傳來,顏溪用袖子捂住口鼻循著那聲音找去,很快在衣櫃邊找到了那個薛夫人。
看來鬆丹是打算把她藏到衣櫃裡,卻不想賊人放火燒了房屋,鬆丹還沒來得及把她救出去,這幫惡徒就殺了進來。
“你就是薛夫人?不要怕,我是鬆丹的朋友,鬆丹讓我來救你!”顏溪忙隨手抓了件衣物讓她掩住口鼻。
“鬆丹?”不料,那薛夫人一臉茫然的看著顏溪,目光警惕。
“哦,就是外麵那個小娘子!”顏溪覺得可能自己的口音南方味兒太濃,她聽不大懂。
“哦,你是說彤娘?”薛夫人這才放鬆下來,一麵說著,一麵掙紮著起身,顏溪這才驚覺她的雙腿竟已殘廢。
“你彆動,我來!”顏溪忙蹲下身讓她伏上後背。
雖然有些糊塗鬆丹何時該名叫“彤娘”了,但眼下救人要緊,鬆丹還在外麵與最後一個惡徒鏖戰。
那惡徒見無勝算,伺機轉身逃了出去,鬆丹見火勢漸大,便也不再去追,收了劍幫顏溪將薛夫人移到遠離火勢的地方。
因為院子門被從裡麵鎖死了,街坊們拎著水桶都進不來,正廳的房梁在烈火中哢嚓一聲斷裂開來,房子一角立刻傾塌。
“溪娘,這就是大理寺卿薛大人的夫人白娘子。”鬆丹匆匆介紹完,又吩咐道:“溪娘,你先守著薛夫人,我去看看這幾個人都什麼來路。”
“嗯。”顏溪點點頭,有些佩服她此時還能這般的沉著冷靜。
索性這火也救不了,也不著急放那些救火的街鄰進來破壞現場,大理寺卿的夫人都遭暗算了,這還需要找誰去報官?
“今日多虧了彤娘和娘子,也不知道誌由眼下如何,這幫人就是衝著他來的。”薛夫人言語間滿是擔憂。
顏溪知道她所擔憂的誌由正是大理寺卿薛放,以前褚臨嶽也這麼叫他,原來這幫人真正的目的是大理寺卿薛放。
“放心好了,薛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再說了大理寺高手雲集,定會護薛大人安全的。”顏溪忙安慰道。
眼見火勢就要蔓延到院中來,顏溪有些著急地望著正在查看屍體的鬆丹,“查到了什麼沒有?”
鬆丹並不理會她,有條不紊地驗完屍體,又問薛夫人府上可有地窖,薛夫人指明院子一角便是夏日藏冰的地窖。
鬆丹很快找到地窖口,打開蓋子,將那三具屍體扔了進去,又蓋上蓋子,挪過去一口養魚的大缸壓住地窖蓋子,這才算完事兒。
顏溪心急如焚,又驚歎不已地目睹她十分流暢地完成整個過程,瞬間有一種錯覺,鬆丹她該不會是大理寺的捕快兼仵作吧?
等眾人好不容易推倒大門進來救火時,隻見整個府邸已葬身火海,街坊鄰居無不扼腕歎息,真是造孽啊,可憐了心地善良的薛夫人,好人沒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