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帝總以為自己春秋正盛,立嗣一事一拖再拖,可自從前年一場大病讓鄴帝衰老了許多,也讓朝堂立嗣之爭正式拉開了帷幕。
蕭皇後和永王褚臨崟,以及長公主褚如嵐是一派,也是當下勝算最大的一派,畢竟蕭後的舅舅是四朝老臣,素有“不倒翁”之稱的老國相馮可道。
馮可道的孫女馮玉姈又嫁給了永王,成了永王妃,親上加親。雖然馮可道深諳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早就退出了朝堂,可架不住蕭後強行將馮家再度綁上戰車,畢竟朝堂內外,馮可道的門生故吏遍地,勢力不容小覷。
永王褚臨崟則更是深得馮舅公的教誨,心思沉穩,克己守正,自幼飽讀經史,通學治政之道。雖然蕭後是繼皇後,但論嫡庶長幼,褚臨崟是諸皇子中最有份量的。
蕭後一脈人才輩出,長公主褚如嵐亦是精明強乾,慧心巧思,頗有巾幗不讓須眉之勢。
可惜長公主駙馬崔稔卻沒什麼大的野心,整日窩在司農寺的農田裡與禾黍果蔬為伍,他倒是怡然自得,卻沒少挨長公主的白眼。
可能是鄴帝上了年紀,見不得人流淚,任憑蕭後再強大的家世背景,也趕不上符貴妃的梨花帶雨,善解人意。
符貴妃本是小戶人家出生,硬生生憑著自己的聖寵,將在京中做收稅小吏的長兄符彬送上了左仆射的寶座。
貴妃之子慶王褚臨峯,一出生便甚得鄴帝寵愛,自幼聰慧機敏,卻恰好缺了一個馮可道那樣的舅公教誨,有些浮躁莽撞。
即便如此,皇帝的寵愛自會彌補上一切短板,誰讓貴妃總能替皇帝分憂。
彼時,鄴帝正為如何穩住定安侯元德威而焦慮,貴妃主動獻計又獻女,將二公主如嵋嫁給了整日隻知道聲色犬馬的定安侯之子元煦。
聖寵便是一切,朝中擁護慶王的勢力已足以與永王一黨抗衡。
時至今日,立嗣之爭愈演愈烈,已成騎虎之勢。永慶二王獅虎爭食,廝殺正酣時,也不得不留著點兒心思提防第三者入局。
褚臨嶽心如明鏡,還是老老實實地端起藥碗,讓自己繼續病著吧。
言歸正傳,既然方才還在喝藥證明“病”著,此刻上馬參賽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馬球賽的規矩,褚臨嶽是知道的,雙方參賽人員要身份實力相當,實力他倒是不擔心,但凡類似的賽事,他都是必輸的,隻是這身份嘛?
元熠真是給自己出了道難題。
一個小小的馬球比賽,牽著多少雙人的眼睛和心思。主人參賽?永王和慶王方才在午宴上的試探還遠遠不夠,此刻便是要來探自己的真底了。
元熠為了泄一己私憤,要對壘郢王府,可真是替永王和慶王設了個好局!
不過關於這個難題,褚臨嶽心中已有應對,誰人不知郢王殿下幾個月前從襄州帶回一個絕色美妾?
也正是如此,今日元熠在聖上麵前提及郢王府新來的侍女球技了得,席間立刻湧起一陣獵奇的歡潮,紛紛拿著美妾一事打趣他,就連聖上也趁勢問起郢王府何時納妃。
既然如此,何不如順水推舟,合了他們的心意?
妾雖不如正妃身份高貴,但說到底也可算是半個主子。
隻是如此,隻怕元熠要越發遷怒顏溪了。可是,眼下也隻能如此了。
想到這裡,褚臨嶽起身走到閣樓的走廊下,憑欄遠望,心中開始憂慮另一個嚴重的問題。
幾個月前他收到沈卞的求助,便讓郗烈去暗查了顏溪的底細,得到的稟報是,她劍法了得,琴棋書畫勉強示人,貪吃貪睡,幼時因騎馬摔斷了胳膊故而不擅馬術。
真不知道這個沒心沒肺的傻丫頭,一會兒上場該要怎麼應付?
褚臨正憂心著,樓梯處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郗烈捧著個折子上來了。
“王爺,這是張公公讓填寫的參賽名簽,咱們府出四個人,兩男兩女混合打。隻是因為嘉寧郡主參賽了,咱們也得有一個主子參賽。我跟張公公再三強調殿下舊疾未愈,上不得場,聖上也知曉此事,可否由下人代替參賽,張公公就是不肯,這不是明擺著為難咱們郢王府嗎?”
郗烈隻覺得今日頗有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都怪那小郡主,讓王爺深陷兩難之境。
褚臨嶽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回到桌案前坐定,接過郗烈遞過來的名簽,吩咐道:“取筆墨來。”
等郗烈取來筆蘸了墨遞上,褚臨嶽提筆就在名簽上寫下名單,絲毫沒有猶豫。
“你交給張公公,這就是郢王府的參賽人員名單,你去讓顏娘子她們好好準備準備。”褚臨嶽將名簽交回給郗烈。
“是!”郗烈接過名簽掃了一眼,驚得眼珠子差點要掉了出來。
隻見名簽上清楚得寫著:
郢王妾室顏溪
郢王府婢女鬆丹
郢王府侍衛郗烈
郢王府車夫陳顯
“殿下,這.....”郗烈想要再次確定一下,這顏娘子何時就成了殿下的妾室。
褚臨嶽一臉鎮定,“幾個月前,誰不知道本王從山南道千裡迢迢帶回一個美妾?”他從郗烈依然驚訝的表情中察覺到有必要進一步解釋一下,“這也隻是權宜之計,你代本王向顏娘子解釋一下。”
“是,屬下這就去解釋。”郗烈這才回過神來,可嘴裡答應著,心裡卻覺得不對勁兒。
殿下您要納人家為妾,為什麼是我們做下屬的去解釋?要解釋也該是雲姑去解釋才合適啊。
郗烈正要轉身退下,卻被褚臨嶽叫了回來,“你還記得在襄州時,我讓你去暗查,你回來說顏娘子不善馬術的事情吧?”
郗烈猛然想起此事,頓覺得眼冒金星,他無助地望著褚臨嶽,“的確如此,這可怎麼辦?”
“怎麼辦?你說怎麼辦。”褚臨嶽覺得,自從襄州回來後,郗烈變得有些蠢笨,尤其是對待有關顏溪的事情上。
郗烈要是得知自己在主子心目中的變化,一定要腹誹,也不知是誰變蠢了,我可是聽說心生愛意的人智商會下降。
顯然郗烈的智商沒下降,“屬下和陳顯會保護好顏娘子的,殿下放心。”
“記住,隻準輸不準贏!”褚臨嶽又叮囑道。
“是!屬下明白!”郗烈深諳此話的深意,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退去。
馬球場邊的廂房裡,顏溪和鬆丹還在等張公公宣布參賽名單。
鬆丹怕顏溪緊張,遞過來一盞茶安慰她,“溪娘,來,先喝點茶,你彆緊張,一會兒我會保護你的。”
顏溪扭頭看著鬆丹淡然的笑容,有些驚詫,想不到平素裡端茶倒水的鬆丹竟也會有如此俠義的一麵,“鬆丹,你真好,不過呆會兒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彆擔心我,大不了我就跳下馬摔幾個跟頭,不打緊的,彆忘了我有武藝在身,不怕的。”
兩人正聊著,就見郗烈和定安侯府的侍衛各自走到張公公麵前遞交了名簽。
張公公駕輕就熟宣讀起馬球賽規則,下麵的人早就不耐煩了,“公公,此處可省略,彆囉嗦了,都是老規矩,誰不知道啊?”“就是啊,趕緊宣讀名單吧!完了,好開始啊!”
旁邊的人嚷嚷著,郗烈就開始在腦海裡盤桓如何完成殿下交代的解釋任務。
他終於梳理清楚了,正要開口解釋,就聽見張公公朗聲宣讀道:“……郢王妾室顏娘子……”
噗嗤一聲,坐在下麵的顏溪一口熱茶噴了出來,雲姑和鬆丹等人都麵麵相覷,頗感驚奇。
郗烈顧不得等顏溪擦乾水漬,忙湊近了小聲道:“殿下說這隻是權宜之計,讓我代為向娘子解釋一下。”
他們在這兒解釋著,那邊張公公已吩咐參賽的人員立刻去更衣,準備就緒,半個時辰後在球場就位。
顏溪此刻已顧不得再去糾結什麼“妾”不“妾”的事情,她和鬆丹急匆匆去更衣室換上紅色窄袖賽服,然後到馬廄裡去牽馬。
郗烈和車夫陳顯早已候在馬廄,見顏溪和鬆丹過來,郗烈便將比賽時各自司職的位置作了部署。
鬆丹和陳顯為前鋒,主要負責傳球和射門。
郗烈是三號後衛,主要負責阻擋彆人的進攻和乾擾,並且回球給隊友。
顏溪是四號後衛,主要職責就是用球杆去乾擾對方,以阻礙對方回球或射門。
“顏娘子,你一會兒上場隻管騎穩了馬跑完四局比賽就行,切勿想著去乾擾對方,一切交給我們三人即可。”
郗烈又叮囑大家,殿下有令,這場比賽隻許輸不準贏。
“憑什麼啊,那豈不是讓押我們輸的人得逞?”顏溪心裡很是不服氣,不隻是對那些押賭的人,還有對嘉寧郡主元熠。
眾人正要勸慰她,正廳那邊已響起了開賽的鼓聲。
馬匹統一從紫丘苑中的馬場中挑選,郗烈牽了一批紅棕色的馬給顏溪,說是特地找馬場的管事公公討來的,此馬名為赤影,性情溫順,又久經賽事,最適合顏溪了。
因為球場兩邊的廂房分彆為紅黑兩隊使用,中間隔著一整個球場,所以顏溪直到上場前都沒見過嘉寧和定安侯府的人。
鑼聲響了三遍,紅黑兩隊入場,隻見定安侯府的參賽人員一身黑衣甚是精神,嘉寧郡主騎在馬上,傲然昂首,輕蔑地望了一眼對麵的顏溪。
張公公按例向閣樓聖上所在的方向躬身行了禮,又朗聲道:“天佑大鄴,國泰民安,恭請陛下發球開賽!”
隻見裁判揮動一麵紅色小旗向閣樓上示意,稍時,一隻彩色是小球從閣樓上拋了下來,眾人跟著喝彩歡呼,齊呼三聲“國泰民安”後,比賽正式開始。
定安侯府先得進攻權,前鋒射手是嘉寧郡主和定安侯的府兵校尉居先海,隻見居先海得了球立刻傳給嘉寧。
嘉寧不愧是有胡人血統,馬術精湛,球技更是上乘,隻見她手持月仗一個水中撈月般俯身馬側,將那小球順勢往球門處帶去。
郢王府的陳顯和鬆丹見狀都紛紛上前左右夾擊,擺出奪球之勢,郗烈顧著身後的顏溪,並未著急上前。
再看顏溪,她覺得這赤影馬甚是乖巧,才跑了一小段兒,就讓她找到騎馬的感覺,瞬時對騎馬信心倍增。
她一抬頭看見嘉寧帶著球就要接近郢王府的球門了,郗烈還在後麵磨蹭,便著急地大喊道:“郗烈,你愣著乾嘛,快上前啊!”
郗烈估摸著顏娘子是壓根沒把“隻輸不贏”的要領放在心上,便回頭又叮囑她,“你隻管騎好你的馬!”
果然,沒有任何懸念,嘉寧進了本場比賽的第一個球,閣樓上和球場周圍的人群中傳來一片歡呼叫好。
也有唉聲歎氣,“哎呀,早知道就不跟著崔駙馬押郢王府了。”
顏溪窩火極了,又見嘉寧得意地吹起響哨挑釁,更是覺得一口惡氣憋得心口直疼。
怎麼能就此甘心輸掉?
還好,這隻是第一局,還有三局。
顏溪的悟性極高,打了第一局後,立刻就對馬球的要領和規則有了透徹的領悟。
第二局開局,仍舊是贏家定安侯府先攻球,這一次顏溪決定要充分發揮她這個後衛的作用。
就在居先海再次要傳球給嘉寧時,顏溪策馬上前,揮起月杖將馬球搶了過來,快速精準地傳給郗烈,並大聲提醒道:“郗烈接球!”
原以為郗烈接到球,會射門,誰曾想郗烈竟然失手了,將球“無意”間再次推到了嘉寧旁邊。
顏溪氣極了,怎麼這麼呆板?王爺讓輸那是擔心郢王府的實力不夠,可是郢王府真就這麼不堪一擊嗎?
陳顯和鬆丹也是全程陪跑,絲毫對對手產生不了威脅。
嘉寧輕鬆進了第二個球,場下又是一片歡呼,看來這場球賽,押郢王府的人真的要輸了!
賭徒們已經開始急眼了,“郢王府上啊!那麼好的球,怎麼就不進呢,等什麼呢?”
“是啊,不是聽說郢王殿下的那位貼身侍衛有兩下子嗎?如此看來,竟是個草包!”
“就算後麵兩局贏了,也是個平局,看來我這三個月月錢要打水漂了,回頭還得到尚食局去刷三個月的碗才能補回點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