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你就是新來的,我可跟你說啊,今兒這太清樓裡坐著的可都是咱們大鄴朝至尊至貴的人,你一會兒可得小心點。”
那小太監邊走邊繼續介紹起來,“咱們按樓層來說,這一樓放置飲食水酒,宮人們都聚在一樓聽候差遣,這一層不打緊的。”
“二樓便是朝中重臣們的席宴,在坐的都有誰呢,左仆射符大人,哦,也就是符貴妃的父親,慶王殿下的外租。”
“再就是,太傅林大人,光祿大夫崔大人,哦,這崔大人也就是長公主駙馬的父親,還有秘書中丞馮大人,也就是永王殿下的嶽父大人,還有各部的長官。”
顏溪對“也就是”後麵的介紹倒是格外留了心,原來這都是皇親國戚啊。
長公主駙馬,想必就是崔寺卿了,她在心裡暗暗對上了號。
永王,慶王,她很快想起襄州叛亂和榮南侯的事情來,看來都不是等閒之輩,還是小心為上。
“三樓是皇後娘娘招待各府女眷的宴席,公主和郡主們也都在,四樓是女眷們更衣的地方,五樓便是聖上和諸位王爺、駙馬,還有在京的幾位侯爺們,郢王殿下就在五樓呢,奴才瞅著郢王殿下的氣色比往年好些了呢。”
宮裡的人都是見風使舵,瞧著褚臨嶽今年襲了爵,正得聖寵,少不了要阿諛奉承幾句。
“哦,是.....是好多了。”顏溪哪裡知道他往年是個什麼樣兒,隻管附和起小太監。
“哦,雲姑就在一樓等著你,你去了將藥交給雲姑就行了。”
“多謝小哥,我可真是長見識了。”顏溪一聽雲姑在一樓候著她,當下便放心了。
誰知進了太清樓,顏溪並沒看見雲姑,一打聽,說雲姑被叫到樓上伺候女眷們更衣去了。
這可怎麼辦?正惆悵著,樓上下來一位公公問郢王殿下的藥送來了嗎?
顏溪忙回答說送來了。
公公一招手讓她隨自己上樓送藥去,顏溪心裡頓時七上八下的,一會兒可彆被褚臨嶽發現了,郗烈隻怕還沒向他稟報自己偷跟著來了。
雲姑啊,雲姑,您老人家倒是快快現身啊!
顏溪惴惴不安地跟著公公上了樓,走到二樓,隔著柱子和帳幔,隻見大臣們觥籌交錯,拍馬屁的拍馬屁,鬥嘴的鬥嘴,好不熱鬨。
想不到這些執掌大權的大人物在背地裡也都是這副嘴臉,顏溪搖搖頭小心翼翼地跟著上了三樓。
走到三樓偏殿,她特地駐足了一會兒,林知然近日來赴宴,想必就在這群女眷中,無奈帳幔圍的嚴實,顏溪站的角度都隻能隱約看到幾位坐在下方女眷的背影。
“趕緊的,磨蹭什麼呢?”公公站在通往四樓的樓梯上,一回頭發現顏溪沒跟上,有些不滿了。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登這麼高的樓,一時有些頭暈,這就來,這就來。”顏溪說著忙快步跟上。
快到四樓時,就聽見隔間裡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早該換了這身石榴紅的紗裙,醜死了,今兒早上郢王哥哥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
一個聲音奉承道:“郡主國色天香,穿什麼都好看!”
顏溪今日打定了主意不想與嘉寧正麵相會,忙加快了步子,想趕在嘉寧出來前離開。
“站住!”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顏溪眼看要抬腳邁上五樓的樓梯了,就聽見身後一聲嗬斥。
看來嘉寧又要作妖了,顏溪愣是假裝沒聽見,仍邁步繼續走。
“喂!我說你呢,給本郡主站住!”嘉寧朝著顏溪站定的方向嚷嚷,一個婢女已走上前拉扯顏溪,“郡主叫你呢,快見過郡主!”
也罷,今日聖上也在此,料她也不能翻出什麼花兒來,顏溪索性轉過身來躬身行禮道:“在下見過郡主!”
嘉寧走過來,一伸手猛地抬起顏溪的下巴,險些打翻了藥碗,“是你!顏娘子!”
“郡主若沒有彆的吩咐,在下還要給郢王殿下送藥去,還請郡主放行。”顏溪隻想快些離開,萬一這瘋女人一會兒發起瘋來,還指不定要鬨出什麼事故。
果然,嘉寧一聽到郢王二字,頓時又氣又酸,“郢王殿下也是你配稱呼的嗎?!”
啪得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出去,沒打著顏溪,卻落在婢子的臉上,隻見婢子捂著紅腫的臉,驚慌失措地望著主子。
顏溪方才知道她要發作,手裡端著藥,不便與她交手,一撩腿來了個移花接木,將一旁站著的婢子推了上前,正接住那一記威力無比的耳光。
“好啊,你個賤婢。”嘉寧見自己被耍弄了,越發惱怒,也不顧忌場合,立刻從腰間抽出鞭子正要回擊,卻聽見樓梯上傳來褚臨嶽的聲音,“還不把藥端上來?!”
“你愣著乾嘛,還不快把藥給殿下送上去。”不知何時出現的雲姑也忙推了推顏溪。
雲姑她方才在裡間伺候慕夫人更衣,聽見外麵有動靜,心裡也惦記著溪娘送藥,忙走出來查看,果然正是顏溪。
顏溪一時也有些懵圈,方才一個人都找不到,這會兒一時間都冒了出來,她忙端了藥上了樓,隻聽到嘉寧氣呼呼站在樓下罵她賤婢。
元熠,你且等著,我發誓在離開鄴京前,一定要你自食惡果,加倍奉還!
顏溪邊走邊暗下決心,一抬頭就看見褚臨嶽的白色錦袍下擺,他一直等顏溪走到跟前才轉身走向偏殿,在一張圓桌前坐下。
“藥都快涼了,殿下快喝吧。”顏溪將藥盅的蓋子打開,一股難聞的藥味兒隨即散開,褚臨嶽伸手接過藥盅,卻沒有要喝的意思,而是抬眼將顏溪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沒事吧?”
“有人倒是想我有事。”顏溪恨恨地說道。
褚臨嶽這才將視線移到藥碗上,他端起碗一飲而儘,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一會兒讓車夫先送你回去,今日偷跑出來的事,我會先記著,回頭數罪並罰。”
“您要罰我,憑什麼啊?我明明是頂替劉十一來駕車的,劉十一他吃壞了肚子,才.........”顏溪望著褚臨嶽那寒光淩厲的目光,氣勢立刻弱了下去,“我回去,我這就回去。”
褚臨嶽這才收起了威懾的目光,起身回到宴席中。
顏溪走到一樓就見雲姑和林知然正在等她。
林知然原以為顏溪被禁止出府,今日定是來不了了,誰料她今日又偷溜了出來,還好巧不巧跟嘉寧又杠上了,這會兒想她定是萬分委屈,忙上前安慰道,“溪娘,你彆跟那瘋丫頭一般見識,下午我們打馬球,你跟著我,我帶著你玩。”
顏溪沒有接話,注意力都集中在林知然一身淺紫色蘇繡襦裙上,再看看灰頭土臉的自己,立刻蔫了吧唧,“知然姐姐今日好漂亮。”
“你喜歡,明兒我就叫人送幾件給你。”林知然是真把顏溪當小妹妹在哄。
“還是算了吧,我天天乾粗活,穿這麼雅致的衣服浪費了。哦,你剛說什麼來著,打馬球?還是算了吧,第一,我馬術不怎麼好,第二,閻王殿下要我現在就回府去。”顏溪隻覺得今日是烏雲壓頂,不宜外出,還是老老實實回去補衣服好了。
好不容易一起出來熱鬨熱鬨,這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林知然隻能惋惜地目送顏溪離開。
回到幄帳裡,雲姑正要打發另一個車夫送顏溪回府,卻見林知然又追了過來,“顏溪,你走不了,元熠方才去求了聖上,說下午要和郢王府的人對壘打馬球,元熠特地點了你的名,要你參加,你可得小心點兒。”
“真是夠難纏的,惹不起還躲不起了,我能不能不參加?”顏溪自從八歲那年騎馬摔斷了胳膊,一直對騎馬都怵得很。
“聖上準了的事,隻能照辦,否則就是違抗聖令,到時候元熠又有話說了。”林知然也替顏溪擔心起來,“溪娘,你是不是不會打馬球?要是不會,我去奏請聖上,我來頂替你出賽。”
顏溪告訴林知然自己小時候騎馬摔斷胳膊的事情,她也知道元熠今日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與其這樣躲閃,不如應對上去,看她能奈自己何?
“知然姐姐,你的好意我領了,隻是這嘉寧郡主今日找茬是找定了,既然躲不掉就應著她便是了,眾目睽睽之下,她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雲姑跟著乾著急,說要去找郢王殿下想想法子,卻被顏溪攔住了,“姑姑放心,不就是騎馬嗎,大不了我摔幾個跟頭就是了,好在我輕功還不錯,摔跟頭還能不會嗎?”
正說著,管事公公就來傳話,請大家移步馬球場,聖上和貴人們都已前往了。
馬球場在太清樓的西麵,縱深有百丈,一座三層遠觀閣樓聳立在場子北麵,兩側分彆是一排廂房,以供更衣和放置各類器具使用,頂頭各有一處開闊的廳堂。
每逢有馬球賽,這廳堂裡總是擠滿了人,有近距離觀賽的,有呐喊助威的,也有下注押賭的。
顏溪隨眾人到了馬場,隻見聖上和貴人們早已在閣樓上坐定,連廂房的廳堂都已熙熙攘攘擠滿了觀賽的人。
“聽說今日是郢王府對陣定安侯府,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盛事啊。”
“可不是嘛,郢王府的人上一次出現在馬球場上還是三十年前老王爺年輕的時候。”
“聽說定安侯府的小郡主要參賽,若如此,那郢王府也得有個主子出馬才行,可是這郢王殿下本就有些病病歪歪的,聽說去了一趟襄州舊疾複發尚未痊愈,定是上不了場的。”
“這定安侯府的小郡主一向爭強好勝,隻怕今日她若上場,郢王府是輸定了,我看這場球賽買郢王府輸的人一定多!”
但凡有賽,必論輸贏,但論輸贏,必有猜賭。
果然,這一局實力懸殊的馬球賽,很快激發了賭徒們空前的賭興,紛紛開局押注。
廂房裡下人們小賭,貴人和紈絝們豪賭。
“聽說二公主駙馬元煦押安定侯府贏,長公主駙馬崔稔押郢王府贏,賭注是十錠金子!”
“嗨!元駙馬是元家小郡主的長兄,肯定是向著自家妹妹的,可是崔駙馬素來與郢王殿下沒有交集,這回隻怕是看走眼了!”
顏溪對這馬球賽,本是抱著應付過去的態度,可走過廂房聽到這些議論後,心思起了變化。
憑什麼這麼瞧不起咱們郢王府,偏就要贏給你們看看。
今日馬球賽主事的是張公公,這紫丘苑平素裡也還是他在管理,每逢有聖上觀看的馬球賽,他必親自主持。
張公公闊麵重頤,體格強健,多是長期在苑中勞作,沒事兒時也喜歡騎馬打球,勤以鍛煉的緣故。
見眾人都差不多到齊了,張公公讓對壘的兩府報上參賽名單,特意強調了基本規則,參賽者要身份和實力相當,除非中途有人受傷,否則不可輕易更換參賽人員。
這一條便是很好規避了主子和奴才對陣,難免存在以勢壓人,有失公正的嫌疑。
說到這裡,不得不扯個閒篇,那就是有關褚臨嶽的身體問題。
他到底有沒有病呢?
說沒病,宮裡的禦醫有專人診治和配藥,雲姑也親口說過郢王殿下的病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每年冬春時節會複發。
說有病吧,顏溪在襄州可是親自試驗了,無論是那隻射中了自己的三石弓,還是在路上幾次與他交手,都看得出褚臨嶽內力深厚,全然不像有病之人。
真實的答案也許隻有褚臨嶽和親信知道,娘胎裡帶出的病是真,但褚臨嶽有沒有使用什麼奇絕的法子壓製住病情,就另當彆論了。
隻是那一身的深厚內功是得了什麼高人指點,又是吃了多少苦頭才得以煉就,這就得從褚臨嶽二十五歲以前的每日每夜說起了。
當然,正如褚臨嶽第一次在郢王府暗示顏溪時說的,全鄴京人都知道郢王殿下是個體弱多病之人,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顏溪並不認同,但這無關緊要,緊要的是聖上認同就好,蕭皇後和永王、符貴妃和慶王認同就好。
今日午宴上,褚臨嶽特意讓宮裡的太監去幫自己傳湯藥,為就是進一步固化自己在大家心目中“體弱多病”的印象。
畢竟,他在襄州平叛成功,給前朝後宮帶來的震動都不小。
這不,午宴上他的皇兄永王褚臨崟便開始捧殺他了,誇他有智勇雙全,驍勇善戰。他的皇弟慶王褚臨峯則已開始質疑起他的身體來,說為他診治的禦醫建有奇功,應該為禦醫請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