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顏溪跟進後院,就看見雲姑端了傷藥走過來,看樣子褚臨嶽方才還是受了傷。
“哦,方才嘉寧郡主沒傷到娘子吧?”雲姑見顏溪迎麵走來,忙關切道。
“勞煩姑姑掛念,小女子還好,隻怕小女子初來乍到,惹那位郡主不高興了。”顏溪如今是人在屋簷下,心裡難免怕闖禍,正好遇到雲姑忙說出自己的擔憂。
“不礙事,你剛來,等在京中待的日子長了就知道了,要是為元家小郡主生氣,隻怕你還生不過來呢。走吧,隨奴婢到後頭去,王爺找您呢!”雲姑領著顏溪穿過長廊徑直進了褚臨嶽的書房。
褚臨嶽正坐在小榻上,將衣袖高高挽起,白玉般的臂膀上赫然露出幾道殷紅的血痕,看得雲姑好一陣心疼,“這小郡主真是越發沒分寸了,待老奴到她府上回了元老侯爺才行!”
“姑姑何苦跟小孩子一般見識。”褚臨嶽接過雲姑手中的藥,自己抹了起來。
待他抹了藥膏,雲姑正要將紗布幫他纏上,卻聽見褚臨嶽說道:“讓她來吧,姑姑歇著。”
雲姑聽得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王爺口中的“她”是指顏娘子,忙抿嘴一笑,將紗布遞到了顏溪手裡,掩門退了出去。
顏溪見雲姑退了出去,這才鬆了口氣,抬起頭望向榻上的褚臨嶽,果然還是那副臭德行,頤指氣使慣了。
褚臨嶽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將受傷的手臂抬了抬,一臉詭笑,“怎麼,求人辦事連這點兒態度都沒有?”
“王爺在襄州可是英武得很,怎麼一條小鞭子都傷了你了?”顏溪一麵說著,一麵有些粗魯地將那紗布纏繞了幾圈簡單打了個結。
她此刻才算全然消除對褚臨嶽多日不見的陌生,用那熟悉的口吻打趣起他。
“我那是逞強,鄴京誰人不知我褚臨嶽是個柔弱病夫!”這話聽起來像是解釋,更像是暗示,可惜顏溪才不理會這個。
“你?病夫!我.....”顏溪摸著自己的胸口,真想將箭傷扒開給他看看,一個病夫用三石弓射穿了自己的胸膛,差點要了自己的命。
“你今日來,不是想要我問書院脫罪的事嗎?”果然,論城府心計,褚臨嶽一出手就把顏溪的話頭掐得死死的。
“哦,對了,正是,我昏睡了七日,不知道我師兄他們還有書院眼下可還好?官府沒把他們怎麼樣吧?”顏溪早把要與他理論的心丟一邊,立刻著急起正事來。
褚臨嶽從榻上站起來,走到書案後,拿起一份邸報遞給顏溪,“你自己看看吧,免得說我誆你,大理寺已接了案子,在沒有徹查清楚前,除了那些摩葉教徒,其他的從眾一律在押等候審訊,仙室書院的一眾師兄弟暫被圈禁在書院中,不得隨意出入。”
“還好,隻是圈禁。”顏溪合上邸報,心裡默然慶幸,這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這也隻是暫時的,最終案子怎麼定,還要看大理寺徹查的結果。”
褚臨嶽並沒有將他暗地裡與薛放發動老臣奏請重查的實情告知,顏溪自然便不知道這份“圈禁”與褚臨嶽的暗中運作有關。
“大理寺徹查?那民女這就去找大理寺申冤去!”顏溪話音剛落,卻聽到書房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姑娘要去大理寺申什麼冤啊?”
說話間,一位青袍黑紗襆頭的翩翩公子走進了書房。
來人正是有“血手書生”稱號的大理寺卿薛放。
“薛兄來得正好,本王這兒有個襄州謀反案的知情者有冤要申,就勞煩薛兄就地辦一回公了。”褚臨嶽像是料定了薛放會來,絲毫不拖泥帶水,起身便將薛放讓到了自己的書案後。
互相施禮報了家門後,顏溪便將那夜在襄州見到摩葉教徒冒充榮南侯府府兵之事,以及衝玄卷入摩葉教叛亂被捕之事和盤托出,薛放則一一詳細記錄在案。
他此次前來郢王府,正是奉旨前往襄州暗查,臨行前來與褚臨嶽道彆。褚臨嶽也早得知聖上命大理寺徹查的消息,猜準了薛放會來告彆,隻是沒想到顏溪也在今日到了府中,這便不需要自己從中間轉述。
顏溪所說之事,沈卞在給自己桃木匣子的時候,便已告知,即便顏溪今日不來,他也會將摩葉冒充府兵這一重要線索如實相告。
一來二去,三人將襄州案情信息重新核對了一番,顏溪又寫了名帖和信件拜托薛放到襄州交予孟舸和衝玄,而薛放野也正好要見一見這二位重要知情人。
臨走時,薛放不忘操心起褚臨嶽院子中的那顆桃樹,“殿下,那院中的緋霏連理桃可是聖上親贈的,如今殿下和郡主的喜酒還沒喝上,怎麼桃樹倒是讓人先給砍了呢?”
“薛兄,聖上他不知道,他賞的這棵緋霏桃,可是瑤池蟠桃,三千年開一次花,三千年結一次果,我倒是想等它結了果以此為聘,隻怕是郡主她等不及啊。”褚臨嶽一番嬉笑後,便將薛放往門外推,“你啊,趕緊忙你的正事兒去吧,就彆惦記這桃樹了,小心染上桃花運,回去吃夫人的白眼。”
薛放仍舊哈哈大笑著出了門,顏溪在心裡揣摩,難怪那郡主有氣,敢情這桃樹背後還有一番郎情妾意的故事呐,且不管這些,自己要關心的也隻是書院脫罪之事,等事情了結,就早早離開此地,管他什麼爛桃花爛梨花的。
雲姑將顏溪帶去用膳了,郗烈進了褚臨嶽的書房。
他將那個桃木匣子端放在褚臨嶽的書案上,又取了尖刀遞給褚臨嶽。
褚臨嶽按照沈卞所說的,很快打開了桃木匣子,除了一張與沈家的婚書,匣子內的確沒有什麼。
他又不慌不忙將匣子的夾層打開,果然,在內壁的龕裡發現一對純金的衣帶勾,背麵都刻了字,一隻刻著“長思”,另一隻刻著“相守”,想不到慕將軍竟還是個浪漫多情之人,褚臨嶽不免對這個大鄴第一勇將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褚臨嶽將衣帶勾放回原處,又將匣子小心翼翼合上交給郗烈,“收起來吧!”
郗烈仍將桃木匣子放回書房的暗格中。
“王爺,何不將此事寫信告知慕將軍?看戰況,慕將軍隻怕少則也要三五個月才能從江南道回來呢?”
郗烈覺得早點把事情跟慕將軍談妥了,儘早將人送回慕府,免得再生什麼事端,這些女人沒一個讓人省心的,一個嘉寧郡主就已經快把郢王府給鬨翻了,如今再多一個.......唉!
“戰事要緊,不能讓慕將軍為此事分心耽誤了戰事。”國事家事私事,孰輕孰重,褚臨嶽還是自有分寸的。
襄州的案子一日未定,顏溪便隻能老老實實在郢王府呆著,這一點不用褚臨嶽點明,顏溪自己倒也很有自知之明。
她滿腦子隻知道抱褚臨嶽的大腿,讓他幫書院脫罪,全然不知道自己隨他到鄴京來也是有大用處的。
說她全然不知吧,她倒是牢牢記得褚臨嶽的那番戲言,“既然殿下兌現了諾言,幫了民女,民女也定不食言,即日起,民女懇求留在府上跟著雲姑一道服侍殿下。”
顏溪說完有模有樣地給褚臨嶽行起個大禮。
褚臨嶽差點沒被她那樣子逗笑,自一路從襄州到鄴京,自己可沒少受她折騰,論伺候,隻怕這鄴京城最差勁的奴婢都比她要強百倍千倍。
一身的傲骨反骨,哪有一點兒服侍人的秉性和覺悟。也罷,她這一身的煞氣,在府裡磨礪磨礪也好,將來在這京城中生活也好適應。
“雲姑,她身上的傷才好,你看著點兒。”褚臨嶽一轉身就叫來雲姑悄悄叮囑起來,惹得雲姑又是一陣心熱,“老奴知道了,王爺放心便是。”
雲姑在後院廂房給她安置了住處,雖算不上奢華,倒也寬敞整潔。晚些時候,又帶她四處轉了轉,詳細介紹了褚臨嶽的衣食住行一應習性,“溪娘,你慢慢來,一點點熟悉王爺的飲食作息就好了。”
“唉!有人伺候果然人都顯得嬌貴了。”顏溪聽得腦袋嗡嗡的,皇親貴胄果然規矩多得很,雲姑沒聽清她嘟囔什麼,又問了一遍,“溪娘可是有什麼不清楚?”
“哦,沒什麼,挺好的,有勞姑姑了,以後奴婢在府上有什麼不懂的,做得不對的,還望姑姑多多指點。”顏溪一口一個奴婢改口得倒是利索,惹得雲姑好一通誇讚,“嗯,是個伶俐的姑娘。”
顏溪在郡王府接到的第一件差事就是伺候褚臨嶽一日三遍湯藥。
“真有病啊?!”顏溪看著廚房裡黑乎乎的藥罐子,真有些納悶。
雲姑告訴顏溪,王爺的病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每年初春時節,一準兒複發,也斷不了病根,隻是每年發病的時候按時吃藥就行,再就是少動彈多坐臥。
顏溪也不便多問,按照雲姑交代的劑量,細細地熬好了藥端給褚臨嶽。
趁褚臨嶽喝藥的當兒,顏溪忍不住問道:“薛大人離京也有三五日了,也該到襄州了吧?”
“他到了自然會飛鴿傳書回來報信,你且放心。”褚臨嶽將喝完的藥碗遞給顏溪的時候,抬眼看了看她,“你的箭傷如何了?我讓雲姑拿了藥給你,你用了嗎?”
“多謝殿下掛念,奴....奴婢好多了!”顏溪要在褚臨嶽麵前伏低稱奴,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彆扭。
“那就好,你且安心跟著雲姑在府裡住著,襄州若有來信,我會告知你的。”褚臨嶽知道,顏溪至少要在郡王府住到慕大將軍回京才好交割,好在眼下有襄州的事吊著她,她倒也能安心呆著。
次日,雲姑要帶著鬆丹和握青去城外的幾處養濟院發放用度,還有莊子的事情要料理,府裡就交給了顏溪主理。
仍舊隻是照料褚臨嶽的藥食,倒也還算應付得來。
“王爺這幾日食欲有些不振,你中午問問看要吃些什麼,提前告知廚房,好早些預備了來。”雲姑臨走時交代道。
“姑姑放心去吧,我自會料理好的。”顏溪應答著,目送雲姑她們遠去。
“這些天,可是憋死我了,整日奴婢來奴婢去的,處處小心謹慎,好不容易都走了,這回可算鬆了口氣。”顏溪進了後院,倏地一下從水榭那頭輕鬆躍過了魚池。
她今日穿了一身杏色米白繡紋的襦裙,格外亮眼,一如院子裡的春色,顯得分外生機勃勃。
一團明亮的杏黃,惹得遠處亭子裡的人頻頻抬頭,瞧見她一副歡欣鼓舞的樣子,又莞爾一笑,搖頭不語。
送藥的時候,顏溪請示午飯想用些什麼,褚臨嶽則有些不懷好意地說道:“這府裡廚子做的飯食,本王早吃膩了,今日想換個人做做。”
“換個人?”顏溪一雙眸子滴溜一轉,“殿下該不會是想讓我做飯吧?”
“嗯?”褚臨嶽威逼利誘的眼神直勾勾盯著顏溪。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殿下得答應奴婢一件事。”顏溪黠然一笑。
“如若合我胃口,準你下次和雲姑去莊子上小住幾天。”褚臨嶽方才早看到她撒歡亂跳的歡脫樣兒,知她原是在山裡野慣了,到這京城府牆內定是憋悶得很。
“真的!你可得說話算話,不許耍賴!”顏溪聽說可以出城去莊子上,還是小住幾天,高興得連敬語都忘了,但立刻又覺得這也未免太順遂了,忙隨手將案幾上的紙筆拿過來遞到褚臨嶽麵前,“不行,你得寫下來,口說無憑,立個字據!”
褚臨嶽倒也配合得很,接了紙筆有模有樣地在紙上寫畫起來,可當他正要凝神靜氣動筆時,卻招架不住顏溪整個人都湊近了來看他寫畫。
女子身上一股獨特的鬆香氣息頃刻間將他包圍,讓他瞬間覺得呼吸都無法躲避,這是他給她的傷藥——金鬆藥膏的獨特香氣。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顏溪用了它,周身散發的鬆香氣又格外得獨特,褚臨嶽也經常給郗烈用這種藥,可從來沒有覺得金鬆藥有這樣沁人心脾,直抵心扉的香氣。
他一時有些呆愣在那裡,懸在半空中的筆滴下好大一滴墨在宣紙上,那墨仿佛攪合著鬆香氣在褚臨嶽的心裡暈染開來。
“哎呀,紙都被你弄臟了,你發什麼呆啊?算了,換一張吧。”顏溪麻利地將那張染了墨的紙撤下,重新鋪上一張然後抬眼催促他時,就正好看見他側過頭正盯著自己的臉。
“我是不是臉上也有墨......”顏溪被他盯得心慌,還以為臉上如那宣紙一樣染了墨,忙用手去搽臉頰,不想本來白皙的臉蛋立刻被手上沾染的墨汁塗了個正著。
“噗嗤!”一聲,褚臨嶽再也沒能忍住,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