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泠看著他,麵含笑意眼帶陰鷙,在屋內昏暗的燭光下,衛泠竟想起那晚鄯州城外立於馬上的人,將他與眼前何閩的麵孔重疊了起來,透過他看見了那個人。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這麼清晰的回憶起那晚的畫麵,那晚的記憶十分痛苦,衛泠被嚇了一跳。
衛泠晃了晃腦袋,要將這畫麵趕走,冷汗涔涔。
何閩看著衛泠奇怪的反應也不甚在意,以為她是被戳穿了發慌呢。
“阿姈,往日你可都是叫我這般稱呼你呢。”何閩湊到她麵前笑意盈盈。
衛泠突然領悟到了,原來何閩與衛姈早就相熟關係隻怕不簡單!
居然連菘藍也不知道衛姈與何閩的關係,藏得好深!再看何閩的笑容,如同披著人皮的惡鬼,她避過何閩的眼神,心中思量該如何答話,萬一這是何閩的圈套呢?
“打從那日我在街上見你我就奇怪,你看我如同陌生人,很是生疏,起先我還以為是因為大庭廣眾你要避嫌,隻是那日我去你府上找你,你也不記得你我定下嫁娶之約,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阿姈。”
聞言衛泠心道原來有這麼多破綻,不過,畢竟她現在就是衛姈,他還能剖開她的腦子來看嗎。
衛泠微微鬆了口氣,便又聽到“從前無人時,阿姈都喚我閩郎叫我喚她阿姈,今日翡盛閣中明明無外人,我叫你阿姈你卻那般反映,我便知道你絕不是阿姈。”
果然翡盛閣中他是在裝醉試探她。
衛泠道“我就是衛姈,隻是大病一場忘了前塵往事。”
何閔篤定“你若是阿姈怎會連口味都變了,今日我點的可都是你愛吃的。”
“我那是沒有胃口,看見你反胃。”這可是你非要我說的。
“......”
何閩倒也沒有生氣,隻覺得她處處有異常,言行舉止與往日哪哪都不一樣,就像剛剛的話,他確信衛姈是絕對不會說如此無禮之話。
眼前這女子看似慵懶孱弱,但是隱隱約約透著戾氣,一不小心就會灼傷,倒是讓他心裡好似被人抓撓著,癢的慌。
以前衛姈就像是苦修的衛道士,滿嘴禮義廉恥不愧是衛徵的妹妹,到叫他不好親近,好不容易哄的她對他親近起來,卻又發生了那件事。
“你處處都與阿姈不一樣,不要狡辯了!說你是誰派來的,你又怎麼偽裝的和阿姈一模一樣。”
衛泠到有些佩服何閩的機智了,一般人哪裡察覺得到這些最多會以為她因長兄去世大病初醒性情變了而已,而這何閩卻能想常人不敢想,不知他是心虛還是真了解衛姈甚多。
便是她全然與以前不一樣他還不是拿不出證據,輕笑道:“我就是衛姈,你瞧不出來,難道菘藍也瞧不出來嗎?”看出何閩不信衛泠又道:“你若不信我這還有一個說法你且聽聽。”
就在何閩以為衛泠要說什麼呢,接下來聽她說了一大段山野精怪附身的故事套在自己身上,也虧的衛泠從小沒少看雜談怪談,活像個說話先生,在如此燭光襯托下胡說八道都顯得幾分應景,再配著被風撩動的燭影扭曲的映照在牆上,何閩心中一跳這時又聽見衛泠目光幽深輕輕啟唇“閩郎,你的血好喝嗎?”
何閩被這一畫麵嚇了一大跳,猛地往後一跌。
衛泠則是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嗤笑,時下佛教盛興,信男信女眾多,沒想到何閩這等心機深沉之輩也會相信鬼怪傳說。
衛泠是打小就不怕這些,還時常捉弄夥伴,阿翁曾說她心中沒有敬畏之心,權勢、神佛都動搖不到她,福禍難知。
之所以胡言亂語一大通就是在拖延時間,挺到藥效過去,今日她著了道,隻怕容璟派來的人也不曾發覺,與其將希望寄托他人不如自己努力籌謀。
衛泠對他冷笑:“你對我也不過是虛情假意,又何必在這裡裝情深義重,你又了解我什麼,你殺了我兄長怎麼還有臉說這些!”
衛姈靠著矮塌緩著力氣接著道:“我不過是因為兄長去世太過傷心所以才病倒了,仿若大夢初醒,忘了許多事、想通了許多事,看清了你的嘴臉罷了。”
衛泠出言試探何閩是否是凶手,如今落到何閩手裡怎麼也要搞清楚真相不枉她虎穴裡走一趟。
何閩常與衛徵往來,衛徵也待他如友兩人相談甚歡經常抵足而眠,衛泠之前不明白,看衛徵詩句畫風都是正氣凜然之風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怎會與何閩這種靦腆溫和的人相交莫逆。
今日方才明白何閩此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衛姈喜歡溫潤如玉的男子他就裝成這樣騙她傾心,可想而知在衛徵麵前又是何等樣子。
這幾副麵孔,白瞎了不去唱戲。
何閩對一個縣令下如此苦工所求定是不小,如同那人一樣伏低做小實則狼子野心,恐怕阿翁也沒能看清他的真麵目。
衛泠想到自己信任的叔父,阿翁的逝世,心中愁苦心緒難平。
想到此處衛泠憤怒至極問道:“我兄長待你哪裡不好你倒是說!”她此時的憤怒是真的,為自己為衛家,她遲早會回去的,會將今日之語她要剖開他的胸膛好好問問!
“你兄長又何曾待我不薄,我向他求娶他遲遲不允,我向他孝敬,他差點與我翻臉,他自詡清高看我等商戶不起,又慣會端的一副君子模樣,這祁縣富饒物產豐富,縣令之位哪是那麼好得的,他無家世必是出銀不少托得關係才會指派到此,既然花的這許多銀子難道還不準備撈回本嗎,又何必絕我等之路,裝的兩袖清風,張口閉口黎民百姓,真拿自己當楚客了!”何閔越說越激動。
這點說的倒是沒錯,衛泠之前也不曾明白,她以前多有替祖父處理事務,接手衛家部分事宜了解鄯州政務也明白縣令與縣令差彆甚多,之前看這衛府清雅衛姈的首飾也是尋常之物並沒有萬貫家財,不知怎的會坐上這般富饒之鄉的縣令。
可今日看見衛徵的玉佩方才明白,這衛徵怕是衡州衛家的人,士族出身有家族靠山自是能當祁縣縣令,隻是外人竟無一得知衛徵的背景,背後又有什麼原因呢?
“我兄長誠摯君子,一方父母官為百姓著想有何不可,你不過是嫉妒我兄長,文不如我兄長儀表也不如,處處比不過不甘心罷了,說的忒般可憐做甚!”
這世上之事不公平的事居多,第一項就是出身,明明是天選的,偏偏世人都對出身良好的人趨之若鶩,仿佛隻要出身好便是什麼都好,做官、娶妻、錢財、勢力都隨之而來。
世人追捧天選的東西,從不正眼看靠自己努力的東西。
皇族為了壓住士族氣焰,硬是將皇族宗親排到一等,強壓過這些老牌士族們,連婚事都插一手,不許這幾個上等士族互相通婚,可惜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帝王也管不了。
士族有士族的骨氣不是皇權就能壓迫的,況且今上也並非前幾任皇帝那般英明神武,令人心悅誠服。
話又說回來這世道如此,拜高踩地,也不怪世人都想有個好的出身。就譬如衛泠自己,若沒有衛家沒有阿翁,自己哪裡過的上這般肆意任性的日子。
雖然她過的不是錦衣華服前呼後擁的那種生活,但不為溫飽、不問名利、不謀前程,活的瀟灑自由也是另一種奢侈了。
不將性命交於他人,這是用死亡換來的教訓,不敢忘之。
何閩麵色陰沉有些惱羞成怒道“死到臨頭還言語挑釁!”
可這也不是何閩殺人的理由,為了功名利祿汲汲營營不可恥,可若因此而傷害甚至殺了至親、好友那便是畜牲了。
“你怎麼想都好,你兄長不識時務自然得給識時務的挪位置啊,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怪就怪他命不好也看不清形式,一個縣令而已還想整肅衡州官場嗎?”何閩冷笑道。
“扯什麼衡州官場,你也不過是個馬前卒罷了,你既沾了人命,以後便是唯命是從的狗罷了讓你作何你就作何,你還真以為殺了我兄長就高枕無憂了!”
衛泠先前的憤恨也是想到叔父亦是為了家主的位置而殺了她,後麵的譏諷則是為了激怒何閔,讓他口不擇言多說點線索。
“那又怎樣,有了把柄在人之手,才可讓人放心使用。”何閔絲毫不介意被人利用,授人以柄,正好讓人放心使用,他隻怕自己沒得讓人利用的地方。
衛泠倒也明白這個道理,好狗自是要幫主人咬人,之後主人也會庇護於他,若是這條狗不聽話了,便叫人知道它咬過人自然會被眾人打死。
“既然你不是幕後主使那到底是誰指使你殺我兄長?”衛泠感覺身上氣力恢複了一些,但對付一個成年男子還差一些。
“你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何閔憐憫的看著她道。
“既然我不能如何你便也讓我死前知道個清楚。”衛泠道
“你若是求求我,說不定我便心一軟就將你放了呢?”何閔又扮上一副溫和麵孔,隻是眼神輕薄,手指流連在衛泠的臉上感受美人麵龐,膚如凝脂便是如此,到叫衛泠感到一陣惡心想吐,連忙躲開。
“你覺得我信嗎!一個已經殺我一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