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屋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砸在茅草上的聲音,悶悶的不甚明顯,卻在衛泠的耳中逐漸清晰起來。
衛泠的意識逐漸複蘇,感知逐漸擴展,她察覺到周圍的溫度,又潮又濕,冷極了。
又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微弱的動著,心臟處的疼痛顯得格外珍貴。不可能的,她明明已經死了,這一定是幻覺吧,可幻覺也是活人才會有的吧。
衛泠大口呼吸著空氣,感受空氣占據胸腔的感覺。
艱難的睜開重若千斤的眼皮,才看清身處何處,這是一間破漏的屋子,堆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東南角還破了一角露著雨,不知是何時辰,屋裡昏暗的光線讓人感到逼仄又壓抑。
可能是重傷初醒的緣故,身體異常沉重,連簡單的翻身都做不到,身上蓋著一股黴味的被子,在這透風漏雨的屋子感覺不到絲毫溫暖。
身下的床板硌得骨頭疼,頭疼欲裂,心口也不舒服,她居然還活著?是誰救了她?
衛泠聽見腳步聲連忙閉起眼來,屏息裝睡。
來人端詳了衛泠半晌,盯得她難受,直到她忍不住睜開眼,對方對上衛泠的眼睛冷不防被嚇了一跳。
“這位娘子,你,你醒了。”眼前這個說話結結巴巴的人,瞧著弱冠年齡,穿著洗的發白的灰色袍衫,袖口和襟口已經有些破損,一副儒生打扮。
衛泠不認識此人。
“是你救了我?”衛泠張口嚇了自己一跳,聲音沙啞難聽。
對方根本沒聽清衛泠說了什麼,愣了愣,跑了出去,然後又端了碗水回來。衛泠渾身無力,還是對方幫忙才喝到。
直到一碗水喝完,衛泠才又緩緩開口:“是你救了我?”比剛剛的破鑼嗓子好一點,至少能發聲了。
這男子才愣愣的點了點頭。
衛泠問道:“你在哪裡把我救下的?這裡是哪?”
“你在後山山腳下昏迷不醒,我去砍柴時,將你背了回來,”男子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是我家。”
後山?昏迷?可她的傷又是怎麼回事?她能感覺到,除了胸口疼痛,沒什麼力氣外,自己並無外傷,莫非是她昏迷太久已經都好了嗎?
心裡諸多疑惑,卻不好貿然相問,暫且按下不表。
“多謝相救,等我家的人...”說到這裡衛泠頓了頓,手指無意識的攥了起來“等我好起來,定會重謝。”
“不,不要緊,你先......”男子的話被院裡的抱怨聲打斷。
聲音尖銳又高昂:“真是天殺的,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呸,等我兒子考上秀才有你們好看的!”
男子怕母親發現屋裡的人醒了,趕忙出去“娘你這是怎麼了?”
“你去那屋乾什麼,沾上晦氣可怎麼好。”那婦人發起牢騷來:“我就說你莫要管那閒事,非要把她帶回來,天曉得她還有命醒來不,我看呀銀子沒撈上,還得白搭進去糧食,萬一是個短命鬼再死在家裡,要死啦奧!”
一邊說一邊向老天爺祈求,嘴裡喃喃自語著,東扯西扯,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願望,保佑發財、保佑兒子中狀元等等。
男子知道以母親的大嗓門,衛泠能聽的一清二楚,不由尷尬起來。
衛泠心思卻沒在這兒,隻是聽的雲裡霧裡,抓不住頭緒,頭又昏沉起來。
***
衛泠自那日醒來後,每日斷斷續續能清醒幾個時辰。
不知阿翁是否安好,不知非白是生是死,那日情形恐怕在劫難逃,是墨沒了她的消息又會如何行事?
衛泠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金州,可身體又重又沉,腦袋昏沉根本起不了身。
一時想安西的事,一時想起非白,一時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麼活下來的,身上為何沒有一點外傷。腦袋裡的思緒如麻繩一般亂成一團。
衛泠渾渾噩噩在這破屋中又躺了三日,才算恢複些精神,但仍是疲弱無力。
救了衛泠的這家人姓周,那日看見的男子叫周勝,據說是在山腳下撿到的她,可她怎麼會在山腳下?那個人扔的?為了讓她曝屍荒野?
按周勝的說法她昏迷了四日,再加上這三日,這才幾日功夫她胸口中箭,腹部中刀,傷口當時深可見骨,但現在居然一絲痕跡也不留,這不對勁。
她的身體不對勁,手心的繭子也沒了,看著一點不像她的手,要不是手背和腰上的痣她都以為這不是自己的身體呢。
隨即又哂笑,自己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衛娘子,今天感覺如何了。”周勝端著一碗飯菜進來,放在床伴旁邊的凳子上。
“已經好多了這幾天打擾你了,你放心回頭我定有重謝。”衛泠坐在床上拱手道謝,再三保證會記住他的大恩。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勝急忙擺手道:“你慢慢將養。”
“好啊,阿兄我說你這兩天怎麼飯量大了許多,總要在房裡吃飯,阿娘還以為你是在讀書不想分心,原來你是給這個病秧子拿飯,我要告訴娘去。”一位眼睛狹長,麵頰有點點雀斑的少女插著腰站在門口生氣的喊道。
周勝追上攔住他妹妹:“杏娘,你,你彆告訴娘。”
周杏正在氣頭上哪裡是那麼好說話的:“我就要告訴娘,我每天都吃不飽你還要把飯菜分給這個病秧子,我是你妹妹,你居然把飯菜給外人。”
周杏氣憤自家兄長平日裡就會對她說教,家裡的活她娘從來都是指派給她,家裡的葷腥卻是沾不得,如今連個外人都比她吃的好,好啊,可真是好!
周勝張口結舌,不知如何解釋。
周杏的吵鬨聲終於將周母引來,老婦人剛剛從地裡回來放下手裡的農具,就聽見自家女兒吵吵嚷嚷的聲。
不有分手就對女兒罵了起來:“你這個賠錢貨整天好吃懶做,今天還裝病不跟老娘去地裡乾活,在這裡跟你哥哥吵架萬一影響你阿兄讀書怎麼辦!”
邊說邊上手戳她腦袋。
周杏一看自己娘眉毛都豎了起來,不問緣由就罵她,趕忙轉移她娘怒火:“娘你這可真是冤枉我了,那屋裡的那個病秧子明明都已經醒了也不告訴我們,肯定是想一分錢也不給趁著天黑逃跑,哥哥也不給咱們說。”
那老婦人一聽不給錢這三個字立馬推開杏娘,跑了進去,看見衛泠果真醒了坐在床上,陰陽怪氣道:“這位娘子不說我兒費力的把你救回來,就是你吃我們家住我們家也不能一分錢不想給邊走吧。”
周勝自覺難堪阻攔道:“娘,這位娘子不過就在咱們家住了幾天,怎好怎好像人索要錢錢財,這...這實非君子所為。”
周母氣的捶了周勝兩下:“老娘是個屁的君子,你讀了書就是用在老娘這的,等你中了舉在跟老娘擺譜。”
還嫌不解氣又道:“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敗家子,她吃我家住我家的怎的不能給錢”
周勝麵紅耳赤又不敢跟他娘頂嘴:“娘,你那日,你不是......”
周母好像知道周勝要說什麼,趕忙聲音大了起來蓋過去:“我怎麼了,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你給我閉嘴。”
周勝將衛泠帶回來時,身上還有耳環玉簪,可第二日就統統不見了。他知道肯定是被他娘偷偷拿了去,如此偷竊行徑他勸他娘還回去,他娘也不聽他的。
衛娘子這幾日醒來也並未問詢此事,可心裡定然是明白的,隻是給他們留了麵子,娘怎還不知足。
衛泠這幾日將他們家的人說的話都聽在耳裡早已知道,這老婦人是個愛占小便宜喜歡撒潑耍無賴的主,但她確實也是想要重謝這家人,畢竟救了她的命。
但眼下身上確實沒有一分錢,就連身上的衣服也不是當日所穿。
都護府、刺史府的令牌應是被那人拿走了,可銀子那人是不可能拿的,她懷疑身上的銀子是周母給她換衣服的時候拿走的。
衛泠不喜欠人恩情:“大恩不言謝,大娘放心,我定會重謝,大娘還怕我跑了不成?”
周母將信將疑,雖說從這小娘子身上刮下的配飾看起來挺值錢,可她也不識貨,萬一中看不中用不值幾個錢豈不虧了。
但又仔細一想,在這東河村還能讓她跑了不成。
便也稍緩麵色點點頭道:“算你懂理,你是哪的人,趕緊送信回去叫你家裡人給你帶回去,順便呀把這幾日吃住的錢結一下。”
周母在心裡盤算能要多少銀錢,然後心滿意足的走了。
周杏冷哼一聲,瞪了衛泠一眼也跑了出去,隻留下周勝尷尬的站在屋中間。
他有些羞愧,開口道:“衛娘子,我這”他知道衛泠醒來一定知道自己隨身的值錢物件丟了卻也沒問他討要。
衛泠看出他的窘迫,打斷他的話:“你娘說的對,我不能白吃白喝,何況你救了我的命,再怎麼重謝也不為過。”
衛泠看在眼裡,周母愛貪便宜周勝懦弱愚孝,雖明白他母親行事多有不妥,可既不敢阻攔,又內心不安。
他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這樣的人若日後無人指引,一旦經受大的挫折就會一蹶不振,難成大器。
不過她無權置喙他人的人生、性格、形式作風,這些與她無關。
無論周母是什麼樣的人周家救了她是事實,她心懷感激,誠心回報。
***
衛泠今日終於有些力氣,便出了這個漏風漏雨的屋子在這小院裡走走。
老婦人又去地裡忙活了,杏娘在廚房裡準備飯。
衛泠給自己打了盆水,她好幾天沒洗過臉有些不太習慣。
這玄色木盆厚重結實,竟也不比銅盆輕便,衛泠苦笑,怎得現在虛弱的連水盆都端著費勁,差點沒端住。
下一瞬,衛泠看見水盆裡的倒影,嚇了一跳,水盆終是沒端住,從手中摔落在地水花四濺而出,陰濕了裙擺。
是眼花了嗎?
怎會是一張陌生的臉!?
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