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枯井(1 / 1)

琴中聞 徐珠 3819 字 7個月前

隋義臣一月前剛及冠,正是意氣風發、大展宏圖的年紀,他自認武功不差,兵法也還算嫻熟,若能得上官看重,再委以重任,絕對可以建功立業。但自從他進了禁衛軍,不是在替娘娘找貓,就是在宮門口站崗,他半生所學似乎全無用武之地。就連這次追查刺客,分給他的區域也是冷宮及附近的幾間破舊宮室,這種淒冷得連麻雀都懶得歇腳的地方,有什麼好搜的!他滿腹怨念,卻無法反抗,因為他爹正是禁衛軍統領隋玉坤,想要拿捏他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一路行至冷宮,連個人影兒都沒看到,他心裡的怨氣越來越濃,臉色也越發嚴肅,倒是更顯得他氣勢如虹!

踏進冷宮,入眼便是遍地雜草,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隋義臣握緊了劍柄,淩厲的視線掃過一圈,抬步便欲往殿中走去。

忽地,耳邊忽然聽見一道女子微弱的呼救聲,那聲音幽幽嫋嫋、淒淒切切,仿佛自很遠的地下傳來,好似鬼魅。

莫不是死在這冷宮中的女鬼?!

隋義臣瞳孔地震,心尖一抖,他最怕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了!

心裡已經打起了退堂鼓,但身後便是自己的同僚,不能在他們露怯!隋義臣追求完美,自覺不能辜負父母給的這張英俊的麵皮,任何時候,都不允許自己有人品、性格上的瑕疵。

但,這可是女鬼啊!稍微害怕一下也沒什麼的吧!隋義臣眼神有些飄忽,假裝沒聽見什麼的,不是自己最拿手的嗎……

可惜,還不等他說什麼,身後的人已經開了口,“大人,裡麵有情況,咱們快進去看看吧。”

看你妹啊!那可是女鬼!你自己想死也彆拉上我啊!隋義臣在心裡咆哮,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那小將一臉莫名其妙,訕訕地縮了縮脖子,退了回去。

如今騎虎難下,隋義臣便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咳咳!隨本將進去查看一番吧!”麵上一派雲淡風輕、沉著冷靜。

鐵甲的碰撞聲漸漸近了,徐尋真蹲在井底,默默地調整了表情,夾著嗓子有氣無力地喊道:“救命!有人嗎?我在這裡!”

帶著哭腔的聲音回蕩在空曠荒蕪的冷宮,嚇得一腳踏進後院的隋義臣險些掉頭就跑,他臉色都有些白了。

“有沒有人啊?求求你,救救我!”哀怨淒厲的聲音再次響起,隋義臣緊緊抓著劍柄,劍鞘上的冰冷仿佛直入心底,凍得他渾身一哆嗦,雙腿發顫。

“真的有人!”

“似乎是在井裡!”

五六個小將衝到井邊,朝井中看去。

“大人!裡麵真的有個女人!”之前的小將一臉興奮地喊道。

是啊,可不是有個女鬼嗎?

隋義臣仿佛被定住了,一臉恍惚,心裡已經開始絕望了。

“快!把她拉上來!”

哈!這是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隋義臣想轉身逃跑,但雙腿卻一直抖個不停,根本不聽他使喚。

“快抓住我的手!”

那邊,井底的人已經被救了上來,小將們正圍著她七嘴八舌的問話。

“你是哪個宮的?怎麼會掉到井底去了?”這是謹慎的杜遺芳。

“哎,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叫李虎,剛剛就是我發現你的!”這是一臉殷勤、忙著邀功的李虎。

“是啊,這井底那麼黑,你一定嚇壞了吧?”這是心思單純、一臉擔憂的方知孝。

……

一群不怕死的禽獸,連女鬼都敢招惹!隋義臣心中腹誹。

“多謝各位大人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是教坊司的,名叫徐尋真……”

啊咧,這聲音似乎有點兒好聽啊!輕柔柔的,甜絲絲的,像裹了糖霜的雲朵,仿佛一抿就要化掉了。

隋義臣耳垂上飄起了紅霞,他鼓起勇氣,飄忽的視線終於朝人堆裡看了過去。

我滴乖乖!原來老爹不是為了坑我,而是專門給我送媳婦兒來了!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少女皮膚白得發光,眉黛青顰,雙頰淡染,櫻唇如花,纖柔似弱柳,清麗如芙蕖,發梢上的水珠仿佛仙露,周身還有薄霧繚繞,哪裡是女鬼,分明是月宮裡的仙子啊!

隋義臣下意識忽略了她淩亂的頭發和頭頂的枯樹葉,還有雪白中衣上的一道道黑印,他癡癡地凝望著井邊少女,內心已經開始蕩漾。

徐尋真麵上帶著感激的微笑,滿眼真誠,小心應付著看似不著調的禁衛軍,眼神不動聲色地瞄向那自始自終都沒有靠近的身影,見他一副發怔的模樣,微微挑眉,好奇地問道:“請問這位將軍是……?”

眾人一齊望過去,就見素來嚴肅的百夫長大人仿佛喝了假酒,一臉春風得意的笑容,小將們一臉驚悚。

“姑娘彆怕,在下乃是禁衛軍中最年輕的百夫長,隋義臣,年二十,還不曾婚配。”聲音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說到最後還有些羞澀。

嘶!小將們齊齊倒抽一口冷氣,換來隋義臣一記狠瞪。

隋?

徐尋真心中一驚,這個姓氏可不多見,而京城之中,似乎隻有禁衛軍統領隋玉坤一家。

“大人與隋統領是親戚?”

隋義臣嘴角微僵,不甘不願地道:“是。”卻沒說他們是父子。

徐尋真心頭一凜,師兄說過,隋玉坤對江湖人深惡痛絕,一旦被他發現,隻怕會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太好了!隋大人,請您一定要抓住那個賊人,替我報仇啊!”

徐尋真一臉欣喜地小跑過去,隋義臣又開始恍惚了,下意識張開了雙臂,又在對方疑惑的眼神中尷尬地放下了,隻覺得耳根火燙,仿佛要燒起來了,好在有頭盔的遮掩,他才能勉強維持住冷靜的表象。

“姑娘,到底發生了何事?”

於是,徐尋真又羞又怒地道出了事先準備好的說辭,隻道自己因白日裡喝多了水,起夜時,卻撞見了個黑衣人,張口就要喊人,卻被黑衣人打暈了,再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仍在這枯井之中,她害怕極了,張口呼救,卻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發不出一點兒聲音,那井底又臟又黑,她害怕極了,膽戰心驚地縮在井底,直到半個時辰前,她突然又可以說話了,於是一直喊救命,才被前來搜查的禁衛軍發現。

說完,徐尋真再次欠身一禮,“尋真多謝諸位大人的救命之恩!”

隋義臣忙伸手將她扶起,手指若有若無地扣在她腕間,笑著道:“徐姑娘不必多禮,我等不過是儘本分罷了。”他指下稍稍加大了力道,而後迅速鬆開,繼續道:“至於姑娘所說的賊人,我等一定會加緊搜查,早日將其捉拿歸案。”

徐尋真眉眼一彎,“那就多謝大人了!”

冷玉的掌力雖已化解,但體內寒氣卻還未散儘,因此她此時的體溫較常人要低許多,再加上淌水的額發和濡濕的衣衫,恰好符合了衣衫單薄、被困在枯井之中一夜的處境。

隋義臣似乎也信了她這一番說辭,言語間很是溫和,又問了一些細節之處,才道:“姑娘且先等一會兒,待我等將此地搜查過後,再送姑娘回去,以保姑娘安全。”還給她找了一件舊衣服禦寒。

禁衛軍親自送她回去,可比自己解釋一百句都來得有用,徐尋真自然不會拒絕,坐在一旁,看他們搜查井底。

雖然知道那暗門隻能從秘道中開啟,但徐尋真還是捏了把汗,生怕他們發現。好在那密道設得巧妙,又有枯葉和淤泥掩蓋,隋義臣等人並沒有察覺不對。

隨後,他們將冷宮也搜了個底兒朝天,待見到內室中乾乾淨淨的桌椅時,便立刻叫人去請隋統領前來。

徐尋真心中一沉,頓時有些緊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過隋玉坤的眼睛。師兄雖然平時不太正常,但那天提起隋玉坤之時,卻是異常正經。

入宮那日,晨曦未明之際,師兄一邊為她挽發,一邊給她講柳一堯的身份。

“柳一堯並不是王府的侍衛,而是太上皇的護衛,那日王府之中,你應當見過的。”

徐尋真下意識地點頭,卻忘了自己一頭青絲都在師兄手中,已經挽到一半的發髻都被扯散了。

夏於卿隻好重新開始,口中繼續道:“師妹,你想要做的事,我不會阻攔,但你入宮之後,第一個要小心的,不是柳一堯,而是禁衛軍統領——隋玉坤!”

師兄難得如此嚴肅,徐尋真心中倍感驚異,“此人是誰?竟讓師兄如此忌憚?”

“他原本是戍邊的將領,領兵二十餘年,殺敵無數,當年北狄上書求和,唯一的要求便是讓此人撤出北牢關,為此甚至甘願讓出兩座城池,於是他便成了禁衛軍統領。”

“即便他武功再高,隻要我不去刺殺皇帝,他應該也犯不著與我死磕啊。”

“因為他不僅武功高強,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歡江湖人,非常不喜歡!”

“這又是為何?”

夏於卿輕歎一聲,才將往事道出。

“當年,赤煉刀的主人淩雲與當時的魔教教主朱聖通約定在京城一戰,當時盛況,何止是萬人空巷,連如今的太上皇也聞風而至。那時的隋玉坤還是個向往江湖的少年,他背著家人偷跑出府,想要一睹赤煉刀的風采。”

“誰也沒有想到,魔教教主竟會忽然對手無寸鐵的百姓出手,儘管淩雲及時出手,卻仍是沒能救下所有人。隋玉坤的胞弟前來尋他,不幸被坍塌的房屋掩埋,英年早逝,得知死訊的隋老夫人也因承受不住打擊而當場去世了!一連失去兩位至親,隋玉坤自此性情大變,四處找淩雲和朱聖通尋仇。”

“他的父親不忍他執著於仇恨,便送他去了北牢關,戎馬二十餘載,他的仇人也都死了,但他卻沒有放下仇恨,反而因此對所有江湖人都深惡痛絕,一旦犯到他手裡,他便會窮追不舍,不死不休!”

師兄言猶在耳,徐尋真半點不敢輕忽,十指緊緊抓著衣襟,靜待隋玉坤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