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中,後院有一口枯井,因閒置多年,早已乾涸了,井底隻有枯葉堆積,厚厚的一層,底下的已經腐爛,散發著一股難言的惡臭。
忽然,那堆枯葉竟被一整個掀開,露出了一個小腦袋,她頭上頂著幾片枯葉,像隻剛出洞的小狐狸,警惕地朝上方張望了幾瞬,才抓著石壁站起身來,露出她身後一身黑衣的女子。
正是十八和徐尋真二人。徐尋真抱著十八飛身而出,穩穩落地。
後院中仍是一樣的遍地雜草,都快長到十八的肩頭了,十八一路上神情都很緊張,此刻累得雙手撐在膝上,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徐尋真四下掃視一圈,沒發現什麼危險,也是大大地鬆了口氣,眼神有些驚奇的看向十八,道:“宮中竟然還有密道?十八你是怎麼知道的?”
“姐姐,這些…以後再說吧。”十八終於喘勻了氣,擺了擺手,擔憂地問道:“我剛剛看見那個壞人打你,你沒有受傷嗎?”
徐尋真當然受傷了,而且傷得並不輕。方才冷玉那一掌,蘊含了大量的陰寒之氣,雖被她封在了左臂中,但寒氣仍然不斷肆虐,如今整隻左臂都已經被凍得硬梆梆的,絲絲縷縷針紮一般地疼,直刺入徐尋真腦中,令她神經緊繃。
一路上她不過是強忍著,若是十八眼神好些,便能發現她此刻明顯蒼白的臉色和額頭密布的汗珠。
隻是……
徐尋真側頭望向太極宮的方向,那邊似乎已經停下來了,也不知結果如何。
半刻鐘前,太極宮中,雙方已經分出了勝負。
即使有天雷子相助,柳一堯和冷玉二人聯手,竟也拿柳拂浪無可奈何,那幾十枚天雷子齊爆,卻也沒能傷到柳拂浪分毫。
那一瞬間,柳拂浪周身仿佛出現了堅不可摧的屏障,將爆破的威力全都擋下了,他不過是掀了掀衣袍,那滾滾煙塵便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裹挾著飛速飄遠,連他的衣角也沒觸到。
隨後,他似乎有意入殿了結那二人,但卻突然朝假山看去,那時,徐尋真身後的石門才將將閉上。
隻見他身形微晃,便自原地消失,下一刻已經來到假山旁,走到了徐尋真站過的地方,假山中一片黑沉,但他目力所及,卻能看見地上雜亂的兩雙腳印,一大一小,縱橫交錯。他抬步欲朝那腳印延申的方向走去,但身後柳一堯和冷玉已經率領暗衛圍了上來。
他眼中掠過一抹不耐的神色,深深看了一眼那兩排腳印,忽然抬掌一揮,掌風拂過之處,腳印消失無蹤。
他竟出手替徐尋真掩護!
察覺身後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柳拂浪麵上流露出一絲厭惡,他轉身走了出去,不再留手,抬手便是雙掌齊出,掌力渾厚,其勢如排山倒海,柳一堯二人還未近身便再次被掀飛,倒摔在屋頂上,砸碎瓦片無數,一眾暗衛更是齊齊噴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柳拂浪冷眼掃過,不帶一絲留戀,拂袖而去,他身形如電光,隻一瞬便已至百步之外,眨眼間便消失在夜色中。
冷宮中,徐尋真正盤膝而坐,全身真氣向左臂彙集,化解那陰寒的掌力。隻是拖了這半天,左臂的經脈竟已堵塞了,如今她唯有以全身真氣一點一點將其打通,這個過程痛苦無比,但她彆無選擇,否則,她這隻左臂便要廢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徐尋真麵上的痛苦卻半點沒有減輕,她周身彌漫著白色的霧氣,汗水大滴大滴地淌下,很快便打濕了頭發,裡衣也被浸濕了,十八一臉緊張地候在一旁,不時地替她擦汗,但那汗水卻像流不儘似的,越擦越多,十八急得跺腳,卻想不到可以幫忙的辦法。
突如其來的震天巨響,城中的百姓泰半都被驚醒,還以為是地龍翻身,驚慌失措地逃出家門,但那聲響隻是一瞬,房屋也沒有搖晃,百姓們驚疑不定地站在原地,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不該跑。
好在,很快便有禁衛軍騎著快馬而來,隻道是城中的炮坊不慎起火所致,令百姓速速歸家,不得在街上逗留。
百姓們將信將疑,但他們已經習慣了聽官府的話,即便是有所懷疑,也極少去思考其中緣由。
但皇城附近住的都是非富即貴,他們與普通百姓不同,不會被官府粉飾太平的言論迷惑。
此時,蔣丞相披衣站在院中,隔著夜色,望向皇城的方向,目光沉沉。下人來向他稟報,他聽過之後,心中卻是一哂,什麼炮坊,那巨響分明來自宮中,不知那對父子又在搞什麼名堂!
蔣丞相以為那巨響是皇帝父子倆搞的把戲,但其實這二人也是蒙在鼓裡,一問三不知,尤其是當今陛下高權,他今夜仍是宿在椒房殿,帝後情深,所以即使皇後有孕在身不便侍寢,他仍是時時前來陪伴。
他對皇後這一胎頗為期待,便是睡夢中也帶著笑意,夢裡,他正張開雙手,準備接住朝他跑來的小太子,卻突然聞得一聲巨響,夢境碎裂,小太子慘叫一聲便化為飛煙,高權驚坐而起,心中怒不可遏,連忙查看皇後的情況,見她抱著肚子一臉痛苦,更是驚怒交加,高聲喝道:“快請太醫!”
椒房殿的宮人聞聲而動,亂中有序。自從皇後有孕,太醫院院首洪太醫便住進了椒房殿,以便隨時出診,此時也來得很快。
洪太醫提著藥箱,滿頭大汗跑進了內殿,還來不及行禮便被陛下趕到了內室之中,他抬袖抹了把臉,靜下心來細細把脈。
幸好!
洪太醫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那懸在頭頂的一劍終於可以收回去了。
“陛下放心,娘娘胎象還算穩固,並無大礙。”
高權提著的心也終於放下了,他愛憐的握住皇後的手,柔聲安撫道:“聽到了吧,咱們的孩子沒事,你安心休息,朕去看看出了何事。”
皇後麵色還有些虛弱,額上帶著薄汗,隻輕輕頷首,牽唇露出一個柔柔的笑。
隋玉坤身為禁衛軍統領,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前來稟報,他抱拳一禮,恭敬地道:“陛下,臣已經查明,是有賊人闖入了太極宮,柳侍衛和冷統領聯手也不敵,迫不得已之下,才動用了天雷子,但仍是沒能拿下賊人。”
隋玉坤三言兩語道出前因後果,高權滿臉驚疑地道:“是什麼樣的賊人,竟能躲過天雷子?”
隋玉坤一頓,麵色凝重,沉聲道:“是魔教教主,柳拂浪!”
高權眼中浮現驚駭之色,右手抓緊了扶手,鄭重地問道:“他因何而來,可查清了嗎?”
“為了赤煉刀。”
高權神色微凝,冷冷地道:“這宮裡還真是什麼人都能來去自如了!”
他語氣嘲諷,隋玉坤低下了頭,眼中有一絲了然,陛下對太上皇的行事早有微詞,天家父子,哪有多少溫情,不過是權衡利弊後的互相妥協罷了,太上皇不再過問朝堂,陛下便也不會乾涉太上皇的清修。
隻是,太上皇近來似乎越發荒唐了,宮中事務一概不理,儘皆由柳侍衛和冷統領把守太極宮,而他自己隻一心鑽研武學秘籍,妄圖堪破長生的秘密。
長生,古往今來,有多少帝王,為了所謂的長生甘入歧途,耗費了數不儘的人力、財力,搞得民不聊生、兵戈四起,但最終又有誰真正實現了長生。
隋玉坤心中也覺諷刺,曾經的太上皇是何等的英明神武,卻終究逃不開長生的誘惑,隻怕到頭來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令宮中各處戒嚴,嚴查宮人,一旦發現可疑之人,格殺勿論!”
天子一怒,便是浮屍漂櫓!
隋玉坤心頭一凜,雖覺陛下此舉殺戮太過,但宮中也確實需要肅清了,他麵色肅然,隻猶豫了一瞬便領命而去。
月亮慢慢落了下去,天邊已經出現了一縷微光。
禁衛軍在宮中各處搜查可疑人等,冷宮之外,路口處出現了一隊禁衛軍的身影,深淺不一的腳步聲逐漸向冷宮靠近。
徐尋真真氣運行了一夜,終於將掌力化解,不僅疏通了經脈,還因禍得福,更拓寬了幾分,如此一來,她隻要勤加修煉,內力便可再上一層樓。
呼!
徐尋真呼出一口薄霧,終於收功。
十八腳步匆匆自殿外跑來,焦急地道:“姐姐,外麵有禁衛軍來了!”
徐尋真心頭一驚,定是昨夜動靜太大,果然驚動了皇帝。
她低頭打量了一番,自己一身夜行衣,真是明晃晃的證據,就算能躲過搜查,但他們能查到這裡來,肯定也會去教坊司,也一定發現了自己的失蹤,若是不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隻怕凶多吉少了!
“姐姐,快跟我走,不能被他們發現!”十八一把拉過她的手,急切地想要藏起來。
但,徐尋真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自己必須要現身。
她傾身,嚴肅地道:“十八,你自己藏好,我必須要被他們找到,為我的失蹤作出一個完美的解釋,才能繼續留在宮中,做完我想做的事。”
“姐姐!”
十八急得跳腳,徐尋真握緊她的肩膀,鄭重地道:“十八,你彆擔心,我不會有事的!就算有什麼,以我的武功,逃走便是了。你知道的,我很厲害,對不對?”
十八淚眼婆娑,她知道自己改變不了的姐姐的決定,她抽噎著,一步三回頭,終於跑開,躲了起來。
徐尋真目送她離開,而後目光一厲,三兩下脫下外層的夜行衣,露出了裡麵雪色的中衣。她來到殿外,足尖輕點,整個人便躍上了房梁,將黑衣藏在了房梁之間不易察覺的角落裡,隨即飛奔至後院,一個縱身,跳進了枯井之中。
此時,禁衛軍已至冷宮門口,鐵甲冷冽,寶劍鋒銳,一股肅殺之氣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