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中。
徐尋真頭枕著雙臂,躺在屋頂上,身旁,十八盤膝而坐,抬頭仰望著天上繁星,嘴角的笑容一直沒有落下過。
徐尋真眼中也漫上笑意,一趟冷宮之行,竟為自己找了個‘小累贅’,似乎有些得不償失,但見小姑娘不加掩飾的歡欣,她竟也覺得值得。
隻是,思及自己入宮的目的,徐尋真心中變得沉重起來,師兄說柳一堯也是宮中的人,似乎同那冷玉一起,在為宮中的人辦事,但她這些天已經將大部分宮殿都查探過了,卻沒有找到這兩人的蹤影。
而且,能同時駕馭這兩大江湖高手,這個人絕對不容小覷,而這宮裡,能讓這兩人心甘情願跟隨的,除了那至尊之位,徐尋真實在想不到其他人。
太極宮和宣室殿,隻有這兩個地方還不曾去過,前者是太上皇清修之地,後者則是皇帝的寢宮。
看來,還是得冒一冒險了。
打定了主意,徐尋真便坐起身來,側頭看向十八,認真地說道:“十八,我還需要在宮中停留一段時間,待我做完要做的事情之後,再來帶你離開,好嗎?”
十八頓時緊張起來,她害怕自己會被丟下,忐忑地問道:“姐姐要做什麼事?不能帶著我嗎?”
徐尋真搖頭,果斷地拒絕道:“我要做的事很危險,不能帶著你。”
“我可以幫忙!姐姐,我很有用的!”
徐尋真握著她的雙肩,四目相對,十八眼中的不安都被她看在眼裡,她輕歎口氣,安撫道:“你放心,我不會丟下你的,待一切結束之後,我便來找你。”
十八猛地撲到她懷裡,緊緊抱住她的腰身,悶悶的聲音有些哽咽,帶著小心翼翼的懇求,“那你一定,不能把我忘了!”
徐尋真摸著她軟軟的頭發,溫柔地道:“我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月影西沉之際,徐尋真方走出冷宮,十八總是擔心自己會被丟下,強烈地想要幫忙,但她卻不想將十八牽扯進來,受傷流血都是小事,若是一不小心丟了性命,才是可惜。
更何況,她要對付的人,或許便是十八的父兄,隻盼將來十八不要怨恨她吧。
踏著幽暗的夜色,徐尋真漸行漸遠,身後,十八站在冷宮門口,小臉上卻是一片決絕。
薄霧幾許,翠峰生煙,暖金色的陽光穿過稀疏的林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林中一片靜謐。
忽地,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林中飛鳥驚起,將薄霧都衝散了。官道上,馬蹄急踏,一行五六個彪形大漢策馬疾行,那為首的一人一身鴉青色的短打,背後一杆長槍,槍尖寒光閃爍,紅纓颯颯,他目光炯炯,仿佛一隻奔騰的猛虎,一看便是個武功很好的漢子。
“籲——!”
他忽然勒馬,馬蹄高高揚起,掀起飛沙走石,身後的幾人也緊緊拉住韁繩,上前問道:“大哥,怎麼了?”
“前麵便是京城,我們不能貿然進入,先在此休整,入夜之後再進城。”
此人在隊伍中顯然極有威望,他一發話,那幾人便下了馬,往林中走去,竟是半點異議也無。
林中空地處,幾人席地而坐,圍成一圈,其中一人問道:“大哥,我們此行,真能找到赤煉刀嗎?”
這一行人竟是為了赤煉刀而來!
那大哥取下背後的長槍,手裡拿著布巾仔細擦拭著槍尖,聞言頭也不抬地道:“找得到找不到,都非去不可。”
“哼!那金刀門實在可惡!竟抓了七弟要挾我們,逼我們替他找刀!”另一人一臉憤恨,一拳砸在他身旁的樹乾上,樹皮飛濺。
那大哥也停下手中的動作,嚴肅地道:“要不是為了救七弟,我們七星幫絕不趟這趟混水!”
又道:“但我們隻答應找刀,可沒說要幫他奪刀,一旦發現赤煉刀,我們立刻便撤!”
“聽大哥的!”
語畢,這七星幫的六人便各自靠著樹乾休息,林中一時靜了下來,隻有晨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
但就在幾步之外的一顆大樹上,一身黛紫色廣袖輕紗的美豔女子立在一根斜伸出的枝乾上,她衣著十分大膽,半個香肩都露在外麵,胸前一大片白皙的肌膚也暴露在風中,腰間一根同色的緞帶,纖腰一束,嫋嫋婷婷。
她烏發隨意地盤起,耳畔一縷青絲垂落,越過胸前的起伏,染著丹蔻的纖指將那一縷烏發繞在指間,紅黑白的極致對比,無端的誘惑。她眼尾微微上翹,眼波流轉間,仿佛帶著勾子一般,紅唇微彎,嫵媚動人。
她大剌剌地站著,完全沒有隱藏的意思,但地上的六人卻都沒有察覺!顯然她的武功要遠遠高過這六人,如此近距離之下,若她突然出手,那六人隻怕沒有生還的可能。
但她卻沒有動手,隻是靜靜地注視著下方,眼中流轉著狐狸一般的光芒。
今日初十,韜霞閣還沒有開張,夏於卿也不用應付那些酒鬼,樂得清閒。自從得知師妹不飲酒之後,他自己也戒了酒,心煩之時,便拿起刻刀開始雕刻,今日也不例外。
雅室中,那把琴還在原處,卻已經很久沒有摸過了,香爐裡也空蕩蕩的,不再繚繞著青煙。
夏於卿端坐在椅子上,全神貫注地雕刻著,手中刻刀每一次揮舞,便有細小的木屑紛紛落下,他的眼神專注無比,仿佛整個靈魂都傾注其中。
在他麵前,已經擺了十餘件木雕,有各種小動物,也有千姿百態的花朵,有的十分粗糙,有的栩栩如生,昭示著他從初學者到遊刃有餘的過程。
他手中的木雕已經刻了兩天了,刀下的人物呼之欲出,他更加地忘我,連飯也忘了吃,影子在他腳邊轉了一圈,眼前忽然暗了下來,但木雕卻還沒有完成。
但為了讓作品更完美,他隻能遺憾地停手,他口中輕吹一口氣,木屑便撲簌簌地落下,一張栩栩如生的美人臉顯露了出來,廣袖翩翩,雲髻輕挽,臉龐圓潤,額頭飽滿,柳眉杏眼,唇角微彎,不是徐尋真又是誰!
隻美中不足的是,那胸前作拈花狀的十指還未完全勾勒出來,但天光已暗,夏於卿隻能明日再繼續了。
他起身晃了晃脖子,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不緊不慢地下了樓,來到一處餛飩攤子,攤主是一對老夫婦,熱情周到,和藹可親,竟是徐尋真常去的那家!
“夏老板又來了,還是老規矩?”
夏於卿方坐下,攤主已經笑著開了口,顯然已經是熟客了。
長腿有些憋屈地縮在桌子底下,夏於卿笑著頷首道:“是,有勞老伯了。”
老伯雖然年邁,但手上動作卻不慢,很快便端上來一碗飄著香氣的餛飩湯,那湯上飄著一層紅紅的辣醬,色澤鮮豔,那有些嗆人的香氣飄入鼻尖,直叫人口齒生津,食指大動。
餛飩又鮮又辣,夏於卿吃得鼻尖冒汗,嘴唇都被辣紅了,口中嘶嘶地哈氣,但心中卻覺得暢快,連那碗顏色駭人的湯都喝了個乾淨。
“老伯,您家的辣子是真夠味兒!”夏於卿一手擦著汗,一手衝老伯豎了個大拇指。
“夏老板吃著好就行,下次再來,也是一樣的味兒。”
“一定!吃了您家的餛飩,哪兒還能想著彆家的。”
夏於卿笑著起身,長身玉立,麵帶薄紅,更添幾分俊美。他慢慢地踱步,頗有些閒情逸致地閒逛起來,夜風微微的涼,將方才生出的燥意驅散了,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路旁的貨攤。
忽地,他腳步頓了一下,餘光看向身後,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隨即他若無其事地抬步,一路走馬觀花,回到了韜霞閣中。
幾個彪形大漢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身後,一無所覺地踏了進去。
“砰!”
房門忽然緊閉,幾人霍然轉身,警惕地靠在一起,竟是七星幫的六位當家!
“幾位客人跟著我,是要買酒嗎?”聲音清朗,仿佛從四麵八方傳來。
大當家長槍橫在胸前,渾身肌肉緊繃,眼神戒備地迅速掃過四周,但室內一片昏暗,令他辨不出方位。
“我等無意冒犯,隻是想打聽一個消息。”
“哦?我的消息可不便宜。”
聲音在右邊響起,大當家迅速看過去,卻隻見一片黑暗,他不由得更加忌憚,武人的直覺讓他深感不妙,但事到臨頭,卻容不得他退縮,隻好硬著頭皮問道:“閣下可知赤煉刀在何處?”
暗處的人沒有出聲,但大當家卻仿佛有種被殺氣鎖定的感覺,他僵在原地,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想要開口解釋,卻覺喉嚨發緊,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身側那人麵色霎時突變,連忙替他開口:“我們不是要奪刀!”
壓力稍減,但那種被盯上的感覺卻沒有消失,仿佛脖子上懸了一把看不見的刀,隨時準備落下。
一滴冷汗順著額角淌下,大當家咬牙道:“閣下,我們是七星幫的,此行也並非我們本意,全是受人所迫,還請閣下高抬貴手!”
“受誰的脅迫?”聲音冷淡,聽不出一點情緒。
大當家眼神閃爍,不知該選哪一方。
“不敢說?還是方才都是謊言?”那聲音暗含怒意,令大當家心底發沉。
“並非在下故意隱瞞,隻是對方勢力頗大,我擔心,連累了閣下。”大當家言辭懇切,仿佛當真是出於好心。
“是誰?”那聲音無波無瀾,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大當家正要開口,卻忽然被身側一人攔住,“大哥,當真要說嗎?”那是三當家,他此刻麵帶猶豫,眼底閃過一抹血色,一手牢牢抓著大當家的槍杆。
大當家搖了搖頭,眼神堅定地轉身,對著黑暗中說道:“是金刀門,他們抓了我七弟,要我們找到赤煉刀,拿消息去換人。”
“殷玉山?他不去追他的秘籍,竟還有心思搶赤煉刀!也不怕被人搬空了家底兒,連老巢也丟了!”
夏於卿站在角落,語氣嘲諷,眼中冷意森然,“但我這裡可沒有赤煉刀,你們去彆處找吧。”
說完,他抬袖一揮,那房門便轟然打開,月光灑進來,照出了夏於卿拂袖離去的背影。
大當家目光盯著那瀟灑的背影,渴望、恐懼、擔憂、野心……複雜的情緒在他眼底閃現,表情有一瞬間的猙獰。
他忽地踏出半步,雙手抱拳,懇求地道:“還請閣下發發善心,告訴我們吧,否則我七弟便要死了!”
夏於卿腳下一頓,眼中掠過冰冷的殺意,他冷笑一聲,道:“你的七弟,難道不是你親手所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