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庭中忽有驚雷炸響。
徐尋真瞳孔一縮,這是——?!
隨著柳一堯一聲暴喝,徐尋真心神便戒備到極點,她以為此間還有隱藏的高手,卻不料在她小心地四顧之時,眼角餘光卻捕捉到一團團黑影飛來,手背上汗毛直豎,後頸處冷汗涔涔,渾身肌肉不住地戰栗。身體強烈的反應,促使她迅速做出了決斷。身形疾退,快得像閃電,在空氣中留下道道殘影。
徐尋真方站定,便聽見身後震天的聲響,她猛地回頭,隻見木屑紛飛,黑煙滾滾,方才腳下的房屋已經變作一片廢墟,火光漫天,空氣中全是刺鼻的火藥和焦炭的氣味。
——天雷子!
如此聲勢浩大,非凡人可敵的力量,不正是宮中禁衛才有,同時也是十六年前將百年徐氏毀於一旦的天雷子!
徐尋真定定地看著那一片殘垣斷壁,隻覺得肺腑之間,仿佛也燃起了一團火,在她四肢百骸中肆虐,燒得她心血沸騰,內力不受控製地暴起,周身似有無形的風,將她的衣袍吹得鼓起。
手中湛露劍一寸寸收緊,徐尋真眼角燒紅,呼吸急促,身形瞬間暴起,湛露劍上寒光更盛,所到之處,仿佛將空氣都撕裂,眨眼間便出現在柳一堯身前,手中長劍其勢如山,迅疾如風,招式連綿不絕,全身內力猶如排山倒海一般,將柳一堯逼得步步後退。
柳一堯脫不開身,暗衛們投鼠忌器,手中的天雷子便不敢放出,隻能緊張地站在地麵,等待時機。
徐尋真快劍如急雨,劍刃上光芒閃爍,劍氣牢牢地鎖定了柳一堯,兩人的處境似乎倒了個兒,一刻鐘之前,是徐尋真被扶風劍追得緊迫,如今是柳一堯被咬得狼狽。
但他還有還手之力。
徐尋真劍招頻出,內力儘出,但總有停歇之時,一旦被他抓住機會脫身,徐尋真的處境便十分危險了。
果然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庭中的暗衛苦等不到柳一堯脫身,已經想出了法子從旁相助。他們不知從哪兒搬來了一麵鏡子,反射月光,乾擾徐尋真的視線。
忽然,一道刺目的亮光射來,徐尋真不得不閉上了雙眼,手中長劍便偏了方向,柳一堯當即倒飛而出,天雷子隨即再現。
徐尋真目力受損,無法看清天雷子的方向,隻得隨意選了個方向,拔足狂奔,卻仍是慢了一步。
一顆蘊含著雷霆之力的天雷子在她身後炸響,強大的氣浪將她掀飛,飛濺的碎屑穿透後背的布料,紮進她的皮肉裡。而在她還沒有落地之時,另一顆天雷子已經近在咫尺。
徐尋真拚儘全力,硬生生在空中扭轉了身形,天雷子擦過她的衣角,在她右側一丈之地轟然炸響,木屑橫飛,氣浪翻湧,恍惚間,似有一道細微的銀光在她眼中一閃而過。
徐尋真眼珠轉動,見到一抹流光向她飛來,仿佛流星劃過天際,令人驚豔,又不可捉摸。
在那流光之後,徐尋真看到柳一堯映著火光的臉,她此刻命在旦夕,眼中卻浮現一絲笑意!
原本應該墜落塵土的身影,卻在半空之中忽然消失了!
柳一堯麵色一瞬猙獰,半空中出現了另一道黑色身影,將原本結局已定的徐尋真救走了。
黑色身影一路狂奔,在王府門前停了下來,將徐尋真小心的抱住,避開了她受傷的後背,一雙狹長的眼眸緊張地盯著懷裡的人,眉頭緊蹙,眼中溢滿了擔憂和憤怒。
徐尋真忽然有些想笑,事實上,她也的確笑了,笑得眉眼彎彎,花枝亂顫。
見懷裡的人受傷了還不老實,黑衣人眉眼染上了無奈之色,雙手不得不收緊了些,免得她一不小心,再摔出去了。
“師兄,多謝了!”徐尋真毫不避諱地雙手攀上他的脖頸,輕柔地說道。
救人的自然便是那一路跟蹤而來,潛藏在暗處的夏於卿。
柔軟的雙臂忽然攀上來,後背上貼著的湛露劍冷得像塊冰,夏於卿便像是被點了穴一般,身體僵硬,愣愣地抱著懷裡的人,想要丟下又舍不得,一時之間竟是充滿了無措。
徐尋真卻已經放鬆下來,腦袋擱在師兄的肩頭,偏著頭看向後方,王府大門洞開,影壁後隱約可見人影閃動,是柳一堯率領暗衛追了上來。
夏於卿察覺到身後的動靜,開口向師妹借湛露劍一用。
徐尋真搖了搖頭,平靜地道:“不必了,師兄,今夜就到此為止吧,我的仇人,我要自己來殺。”
夏於卿聽出她話中的堅決,邁出去的步子便又收了回來,身形驟然離地,哪怕懷裡還抱了個人,他的速度仍是不減,黑色的身影眨眼間便消失在王府外,仿佛一隻身手敏捷的黑貓,隻留下一道道飄渺的影子。
待柳一堯追出門來,府門前早已是空空蕩蕩,哪裡還有半點兒賊人的影蹤,便是要追,都沒個方向。
仍是那間雅室,夏於卿將懷中人小心地放在榻上,轉身便去拿藥箱。徐尋真後背上隱隱作痛,她反手一摸,隻摸到細碎的木屑,指間輕輕一碰,便令她額間冒汗,呼吸不穩。
這些木屑紮得深,想要自己拔出來,非得痛死不可,看來隻能讓師兄幫忙了,她泄氣地趴在榻上,轉而翻看自己的掌心。
左手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方才還不覺得,如今放鬆下來,才覺出鑽心之痛,她小口小口地吹了幾口涼氣,好歹緩解了一絲痛意;而右手手心,也被那湛露劍的寒氣所傷,如今皮膚都被凍得有些發紫,倒是不痛,反而有種麻木感,她曲起左手食指戳了戳,似乎已經有些發硬了。
還真是狼狽啊!徐尋真心中升起一絲挫敗感。
天雷子的威力勢不可擋,時至今日,能在天雷子的圍攻下存活的人,可說是鳳毛麟角了,徐尋真能全身而退,實屬萬幸。
有什麼辦法能避開天雷子呢?徐尋真暗自沉吟,眉頭不自覺地擰起。
夏於卿回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那道乖順的身影,提著的那口氣才放下了,他還以為她會跑掉。
後背上被紮成破布口袋的外衣,傷痕累累的手心,臉上因疼痛而密布的汗珠,都叫夏於卿心中如針紮一般,密密麻麻的疼。
剪刀小心翼翼地穿過外衣的破口,剪開一道口子後,將已經有些黏住的布料慢慢地掀開,那裡的皮膚,原本白皙瑩潤,細嫩緊致,如今卻皮開肉綻、血跡斑斑。匕首在火焰中燒過,夏於卿將燭火拿近了些,專注地挑揀木屑,整個過程中他都眉頭緊鎖,額頭甚至滲出了汗珠。
儘管師兄的動作快速又精準,但生生撕開血肉的痛意仍折磨得徐尋真眼冒金星,腦中仿佛有一根弦被狠狠拉扯,痛得她渾身不住地痙攣。等到所有木屑都被挑出得時候,徐尋真已經像是在水裡滾了一圈,麵色慘白一片。
生肌止血的藥膏帶來一陣清涼,難耐的痛楚終於消散了些,徐尋真放開快被咬破的嘴唇,已是連抬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任憑手腕被人捉住,攤開掌心,擦拭血跡,然後抹上藥膏,裹上厚厚的紗布。
這一番動作下來,徐尋真已是疲憊不堪,她就著這個姿勢,眼皮耷拉下來,漸漸睡了過去,但即使在睡夢中,仍然緊皺著眉頭。夏於卿指間憐惜地撫過她眉心的痕跡,卻無法將它撫平。
師妹在睡夢中也承受著痛苦的折磨,夏於卿滿眼心疼,恨不能以身代之。
皎潔的月亮在樹梢上駐足,月華靜靜地流淌,溫柔又安靜。晚風已經安睡,長街之外,護城河水不知疲倦地奔流,為這寂靜的夜色譜寫一篇樂章。忽地,有悠遠的琴音傳來,飄渺纏綿,如母親溫柔的懷抱,給予疲倦的靈魂幾分寬慰。
夏於卿凝視著榻上安睡的人兒,那眉心指間的褶皺,在這琴音之下,終於漸漸消弭,他幽幽地歎息,繼續彈奏一曲心音。這無邊夜色中,隻有清冷的月光和奔湧的河水,聽清他的心意。
師妹,你難道真的聽不出來我奏的是何曲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關雎》之音,相思之情。
夏於卿指間輕撫,今夜的月色,叫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師妹時的情形。
暮春時節,星垂原野,月湧大江,連晚風中都似乎帶著花香。
這一天,是他十歲生辰,是他找尋師妹的第七年,徐氏滅門之後的第八年,也是師妹流浪的第一年。
夏於卿從沒想過,他要尋找的仇人會以那樣一副難以言喻的姿態出現在他麵前。
因為一些老生常談的問題,他與師傅又吵了起來,一氣之下便從他們下榻的客棧跑了出來,連師傅特意準備的長壽麵都沒來得及吃。走在不算寬闊的石板路上,連個鬼影也無,索性攀上了樹梢,斜倚著枝乾,數天上的星星。
一、兩、三、四……還未數到十,那石板路的另一頭便傳來了一陣深淺不一的腳步聲。
最先出現的,是一道矮小的影子,儘管月光已經足夠努力了,仍然沒能將其拉長至五尺。那小矮子懷裡似抱著什麼東西,個頭比他整個人都大,但他兩條小短腿倒騰得飛快,愣是沒讓後方緊追著的大人們抓著。
這明顯是一群大人欺負一個小孩子。夏於卿頓時皺眉,看向那些人的目光中都帶上了嫌棄。這麼喪心病狂的行徑,他自然是要管一管的,畢竟,他可是立誌成為鋤強扶弱、俠肝義膽的遊俠的少年。
於是,他雙手在身上一頓翻找,摸出幾個瓶瓶罐罐,熟練地在臉上搗騰起來,轉眼間,一個須發皆白的帥老頭便隆重登場了。
“呔!哪家的瘋狗沒有拴好?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擾我老人家的清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