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跟蹤(1 / 1)

琴中聞 徐珠 3654 字 7個月前

“今夜月明人儘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又是一輪圓月,夏於卿倚著闌乾,百無聊賴地數著天上的星星,手裡的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數著數著便數差了,煩躁地拿起一旁的酒瓶就欲一飲而儘,忽然想起師妹並不飲酒,或許也會討厭嗜酒的人,隻好訕訕地又放下了。

果然還是該去看看師妹,這可比喝酒有趣多了!夏於卿臉上露出一抹壞笑。

一手撐著闌乾,矯健的身姿一躍而下,落到地麵時又忽地拔高,仍是那一身月白錦袍,在夜色中飄忽不定,隻有淡淡的酒香飄散,叫這夜色更加的醉人。

教坊司的官署中,一片寂靜,連一隻會叫的蟲子都沒有,月色下,隻有院中的蜀客還未安眠。

倏忽間,夜風搖動,似錦繁花微微一晃,露出其中一點月白色。海棠花葉之中,夏於卿凝神注視著院中的一扇窗扉,那裡,是徐尋真的臥房,她的床榻,便在那扇窗扉之下。

喂,這樣真的很像個變態啊!

身為師兄,居然趁夜來到師妹的臥房外,像個采花賊一樣地蹲守著,若是被人發現了,可是千夫所指啊!

明明是蜷在樹上,周圍逼仄得根本不能伸展,但隻是這樣看著那扇窗,夏於卿便前所未有的安心,隻感覺眼皮越來越重,竟然準備就此呼呼大睡了!

就在他昏昏欲睡時,那扇窗扉忽然推開了一線,細微的嘎吱聲瞬間將他驚醒。緊接著,一道黑色的身影嗖地鑽了出來,三兩下便飛了出去。

夏於卿看著那道靈活的身影,嘴角一翹,“師妹,你果然又不乖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得不時刻守著你呀!”語氣似驕傲又似煩惱,但他臉上躍躍欲試的神情,卻昭示著他內心的期待。

那道黑影正是徐尋真,白日剛得知端王爺的身份,夜裡便迫不及待地上門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王府外,徐尋真趴在附近的一處房頂上,觀察著麵前那座堪稱龐然大物的王府。夏於卿站在她右後方的一座樓裡,借廊柱擋住了身形,極佳的目力,讓他能清晰的看見前方那道黑影的動作。他也認出了此處,但卻不知師妹是因何來此。

難道是端王不知何時招惹了師妹?夏於卿心中暗忖,麵色已是沉了下來。

王府雖大,但王爺的寢殿卻並不難找,難的是如何躲過重重的守衛。不過以徐尋真的身手,這點兒困難自然也可以迎刃而解。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徐尋真順利找到了端王爺,實在是他的身形太好辨認,即使是黑暗中,也能從那過於龐大的陰影認出來。

徐尋真輕巧地落地,步下無聲,迅速並且悄無聲息地放倒了門前的守衛,將他們倚在圓柱上,而後輕輕推開房門,閃身進了內室之中。

重重帷帳內,端王爺鼾聲如雷,守夜的小丫鬟歪在腳踏上睡得人事不知,徐尋真繞過簾幕,細細打量著榻上那張和善的臉龐,眼中閃爍著神秘的光彩。

仿佛隻是一瞬那麼短,又仿佛是輪轉了一個四季那麼長,當那道熟悉的身影終於再次映入眼簾,夏於卿心尖一顫,猛地後撤一步,退回黑暗中,目送著那道身影如電,雲步飛渡,眼中流淌出溫柔的笑意。

這一次,夏於卿很快便陷入甜美的夢鄉。夢裡,他涉過雪山,攀越峰巒,曆經無常,走過四季,終於同那一輪溫柔清冷的月亮不期而遇,他身披著輕盈的月光,將所有仇恨、迷惘和猶豫都拋下,飛向了心的方向。

天光驅走黑暗,天地複又清明,蟲鳴鳥唱,喚醒了沉睡的人們。

“啊——!”一聲短促的驚呼擾了端王爺的清夢,他不耐地睜開眼,冷眼望向那不知死活的侍女,眼底神情莫測又危險。

“王爺饒命——!”觸到那冰冷的目光,那侍女嚇得魂飛天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縮成一團,抖如篩糠,聲音顫抖地求饒。

都說端王爺和善,但隻一個眼神,便叫身邊的侍女嚇得發抖,可見傳言並不屬實。

“帶下去!”端王爺聲音冷冽,轉眼間那侍女便被堵著嘴拖了出去,她渾身癱軟,涕泗橫流,卻沒能換來半分憐惜。

“你來替本王穿衣。”端王爺打了個哈欠,隨手指了個神色肅穆的侍女。那裡原本站著四人,如今眨眼間便少了一個,剩下的三人更不敢出一點兒差錯,生怕一不小心就步了後塵。

侍女小心翼翼地舉著銅鏡,即使雙臂酸軟也隻能咬牙撐著,端王爺漫不經心地投去一眼,卻忽地頓住,那正服侍他穿衣的侍女還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妥,利索地跪下了,以頭搶地,渾身哆嗦,卻一個字也不敢說出口。

端王沒去管她,隻定定地看著鏡中,眉毛漸漸擰到了一處,目中蒙上了一層冷光,雙唇微動,“還真是生怕本王不發怒啊,竟挑中了本王最滿意的美髯,嗬!”他嘴角勾出了一個銳利的弧度,仿佛暗藏著刀鋒。

端王摸著自己光滑的下頜,那裡原本該有一把美髯,如今卻空空如也,隻有淺淺的胡茬,微微刺撓著指腹,他目光轉向昨夜安寢的床榻,背壁一側的折枝梅花圖上,竟無端多出了幾行字。

“聞君有龍泉,吾心向往之,三日後子正,攜海棠一枝,敬君之慨贈。”

“有趣有趣,竟還知道本王府中有寶劍,盜寶也提前下帖,倒是個風雅之人!”寢殿被人闖入,來人還如此明顯地挑釁,端王居然還能口出稱讚之語,那句‘喜好風雅’看來倒是沒有說錯。

端王的美髯無端消失,風雅的床帳上忽然多出了字跡,這些自然是昨夜踏月而來的徐尋真所為,不過她的目的自然不是真的盜寶,而是給端王找些事情做,讓他忘記程素雪和她的存在。

徐尋真乘風而去,自然不知道端王府中如何反應,她此刻正在焦頭爛額地應付著兩位教引嬤嬤突如其來的熱情。

怪隻怪她一時炫技,竟引得嬤嬤們加倍地關注,立誌要將她打造成教坊司最優秀的琴師,不隻是琴技,還包括禮儀。徐尋真深切地懷疑,對方是按照宮妃的標準在培養自己,這可與她的預期背道而馳了。

於是,在嬤嬤們教她如何不動聲色展示自己的身段,如何找到自己最美的角度時,她總是故作愚鈍,不得要領,三番五次之後,才總算消停了些。

三日後,是最後一個休沐日,而她們這些候選的琴師也將正是步入宮廷,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獲得這個殊榮。迄今為止,已有十數位樂師因為各種各樣的緣由被送走,如今剩下的七十幾人中,也不知道最後還能剩下多少。

這一日,徐尋真白日要往韜霞閣赴約,夜裡還要潛入端王府中盜寶,還真是十分充實的一天啊。

長街上人流如織,忙忙碌碌,皆有情由,熙熙攘攘中,隱隱有琴音傳來。

韜霞閣上,再次坐在雅室中,與那位英俊瀟灑的師兄相對,在那如霧如靄的嫋嫋香煙中,在他指間如鳴環佩的悠悠琴音中,徐尋真內心感受到了久違的平靜和輕鬆。她視線飄忽,落在他撫琴的指上,見那骨節分明的修長十指上,竟有一塊一塊深紅色的瘢痕,不由感到意外,“師兄的手怎麼受傷了?”

“沒什麼,為兄近日鑽研廚藝,不慎被油花濺到了而已。”夏於卿抬頭笑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答道。

師兄竟還會下廚?難道……

“不錯,那些都是我做的,好吃嗎?”

耳邊傳來戲謔的聲音,徐尋真這才發現,自己竟將心裡的話說出口了,不由得摸了摸鼻尖,窘迫地道:“好吃。”險些連雞骨頭都吞掉了,可不是好吃嘛。

“師妹喜歡就好。”夏於卿眸光閃動,唇邊的笑意漸盛。

“這麼看來,師兄不僅武功好,琴技也不賴,還會釀酒、烹飪、做買賣,真是多才多藝呀!”徐尋真掰著指頭細數,發現自家師兄會的真多,這就是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所得嗎?自己怎麼就不行呢?

夏於卿聽著師妹的誇讚,清朗眉目中流淌著細碎的微光,嘴角翹起,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樣。

“不過師兄呐,你往後可不要再跟蹤我了,師妹膽子小,會害怕的。”徐尋真把玩著茶盞,雙目直勾勾地盯著他,嫣然一笑。

眼前突然暗了下來,夏於卿側頭望向天邊,空中不知何時飄來一朵烏雲,掩去了日光。天光黯淡,此間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窗外隱約的喧嘩聲已不可聞,隻有指間的琴音還未停歇。

“我還以為自己藏得挺好的,原來師妹早就發現了。”夏於卿揚唇一笑,他口中雖說著意外,但神情卻帶了幾分篤定。

所以,他明知自己發現了,卻還跟著嗎?

徐尋真纖眉一蹙,實在弄不清師兄的意圖,“你到底想做什麼?”聲音低沉。

見她麵上已有了怒容,夏於卿十指微頓,笑意也落了下來,目光專注地盯著她的眼睛,似有深意,“師兄不是說過了嗎?隻是想請師妹聽一聽我的琴音。”

聽琴?

徐尋真滿腹疑慮,隻覺得這個理由甚是敷衍,眼中已是帶了幾分冷意,“憑師兄的能耐,自有大把人願意聽師兄彈琴,我們之間不過數麵之緣,師妹我一介俗人,怕是沒有這個福分。”

夏於卿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琴弦,叮叮咚咚的琴音響徹雅室,他半垂著眼簾,光影打在他臉上,莫名顯出幾分落寞,但他語調決斷,言語間儘是傲氣,“除了師妹,這世間無人配聽我的琴音!”

如此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