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尋真不知她的戰力帶給蔣丞相等人何等的震撼,她被煞氣網包裹著,看似堅不可摧,但其實堅持不了多久,內力被急速地消耗,饒是她再精打細算,也隻能再堅持半炷香的時間。
但好在,蔣丞相等人不知道,而弓箭手也快‘彈儘糧絕’了。
雙方僵持之下,終究還是徐尋真更受命運的眷顧。弓箭手內部出現了一瞬間的騷亂,而徐尋真也抓住了這個機會。
隻這一瞬,便已足夠徐尋真跳出弓箭手的圍困。她一躍而起,在屋頂上拔足狂奔,飛速地朝薛如鬆之處靠近。
而就在她躍起的那一刻,薛如鬆運足內力,拔足狂奔,竟是倉皇出逃了,留下蔣丞相站在原地,盯著薛如鬆落荒而逃地背影,麵色陰沉得如同黑雲壓城,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人類的本質便是自私的,危難之際,都是各奔東西。
饒是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但真的看見薛如鬆獨自逃命而去的時候,徐尋真仍有一瞬間的怔愣。她站在房頂,可以清楚地看見薛如鬆狼狽的身影,也能看清蔣丞相麵上的憤恨和陰狠。這下子薛如鬆必死無疑了,不是死在她手裡,便是死在蔣丞相手中。
蔣丞相本以為徐尋真突然停下,是要對他出手,急令弓箭手回防,但他話音剛落,卻見徐尋真已如離弦之箭,朝著薛如鬆逃走的方向追去。
薛如鬆已被重傷,即使全力施展,也無法逃出徐尋真的追捕。他在城中的一處染坊停下,藏進了五顏六色的織物之中。坊中晾曬的諸多織物擋住了徐尋真的視線,染料的氣味也將那一絲血腥之氣掩蓋了,令她一時無法辨明薛如鬆的位置。
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
徐尋真躍上橫杆,脆弱的竹竿發出微弱的嘎吱聲響,在靜夜裡十分刺耳,橫杆上晾曬的織物在夜風中飄飄蕩蕩,平添幾分詭譎之意。
薛如鬆躲在暗中,聽著耳邊擂鼓般的心跳聲,感覺到丹田中的內力已經所剩無幾,目光陰狠地看向月下那道身影。
“該死!”薛如鬆心中暗罵,除了十六年前那一次,他此生還從沒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憶起十六年前之事,薛如鬆無聲地獰笑,“赤煉刀在手又如何,徐氏的滅門之仇,你隻怕是永遠也報不了!”仿佛已經預見了對方苦苦追尋卻希望落空時失魂落魄的淒慘下場,滿心的怨憤之氣都淡了幾分。
徐尋真在橫杆之上來回,明銳的目光掃過下方的每一個角落,她已經聞見了一絲微弱的血腥氣,但夜風變了方向,那絲氣味也斷了源頭。
冷靜!
徐尋真告誡自己。她長舒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在眼睛看不見的時候,其餘四覺便會無限放大,隻要有心,便能在此間渾濁的氣息中找出那絲血腥氣。
找到了!
徐尋真霍然睜眼,一瞬間目光如炬,不待轉身,手中赤煉刀已經身隨意動斜劈而下,豔麗的刀罡割破沿途礙事的織物,露出其後躲藏著的人影。
薛如鬆驚駭地看著那抹紅光,想要避開,但那紅光已經沒入他的身體,在他皮膚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將他整張臉分成了兩半。
這一刀直接帶走了他的性命。
仿佛木樁失了平衡,薛如鬆的身體直挺挺地向後倒去,一句遺言也沒能留下,臉上的表情永遠停留在驚恐的那一瞬間。
呼!
徐尋真自橫杆上躍下,確認薛如鬆已死後,緊繃的心緒才放鬆下來,她吐出胸腔內的濁氣,在薛如鬆身上翻找起來。她要找一件他的隨身之物,同淨悔和尚的佛珠一起,在不久的將來,燒給徐氏族人。
最終,她找到的竟是一本‘催心掌’的秘籍。徐尋真挑了挑眉,這件東西,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次日,徐尋真非常難得的起晚了,兩位舍友都已經洗漱完畢,她才慢吞吞地擁著被子坐起來,睡眼惺忪的模樣,叫程素雪眼前一亮。
旁人都道她是美人,但她自己卻更喜歡徐尋真這樣的長相,柳眉顰顰,杏眼桃腮,瓊鼻如水滴,唇珠飽滿,配上那略有些蒼白的肌膚,這本是極易惹人憐愛的模樣,隻因她平日裡眼神中總有些淡漠,五官中的柔弱之氣便被削弱許多,但此刻眼中霧氣朦朧,她抬手揉眼的動作,像極了慵懶的貓兒。
程素雪鬼使神差地拿起徐尋真的外衫走到她床邊,親自伺候她穿衣。
許是昨夜消耗過度,徐尋真剛睡醒時有點迷糊,但幾息之後神智便回籠了,她放下揉眼的手,一眼便看見床邊站著個人影,她看著程素雪莫名帶著興奮的眼睛,眼神漸漸變得驚恐。
徐尋真僵硬地伸手,任由程素雪幫她穿衣,對方做著伺候人的事情,竟然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樣。在係好衣帶時,程素雪伸手輕輕撫過她頭頂,徐尋真害怕地抖了抖,仿佛過了許久,那隻手才挪開,徐尋真迅速竄到一旁看戲的洛時英身後,隻露出個腦袋,雙眼圓睜,狐疑地看著程素雪,懷疑她是被什麼臟東西給附身了。
洛時英捂著嘴笑彎了腰,程素雪也被徐尋真的動作弄得一愣,猛然回過神來,想起自己方才荒唐得舉止,羞得臉都紅了,捂著臉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徐尋真被她們這一樂一羞的反應弄得一頭霧水,深覺自己處境堪憂,不止要應付嚴厲、變態的教引嬤嬤,還要麵對時不時抽風的室友,愁得眉毛都快擠到一起了。
不錯,教引嬤嬤人還未至,已經給她們這些候選宮廷樂師定下了一長串的規矩,行走坐臥,飲食規矩,嚴苛到極致,徐尋真深覺對方是在壓抑的宮中待得太久,所以才會在沉默中變態。
整整一個月,徐尋真等人在兩位教引嬤嬤的手下,被深深地傷害到了。她初時還想著蒙混過關,結果也不知道嬤嬤的眼睛是不是練了什麼特殊的功法,但凡她有一點兒不專心,便會被那十二分厚的戒尺狠狠地打在手心,饒是徐尋真自詡皮糙肉厚,那手心也立時便鼓起了包,痛得她連連抽氣。
洛時英和程素雪倒是因表現優秀,不但從沒挨過打,還得了獎賞,於是,三人同住的寢室內,常常可以看見徐尋真眼淚汪汪地坐在床頭,洛時英和程素雪兩人,一個替她上藥,一個往她手心吹氣的畫麵。
總之,一個隻有徐尋真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好在,對徐尋真來說堪稱地獄的一個月終於過去了一半,而她也終於成功的自戒尺下逃出生天。天知道為什麼宮中連下跪時低頭的角度都有嚴格的標準,徐尋真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才堪堪達到要求,得到教引嬤嬤滿意的眼神的那一刻,徐尋真感動得險些喜極而泣,洛時英和程素雪甚至還幫她慶祝了一番。
而在此期間,她躲在官署中閉門不出,卻不知道自她夜闖相府之後,京城中還發生了另一件讓人津津樂道的大事。
因前朝的一些舊事,江湖與朝廷開始交惡,到本朝時,雖未到勢如水火的地步,但也是黃鼠狼看雞,越看越稀。
因京城地處北域,江湖各門派便大多隻在其餘三域出沒,京城之中更是鮮少看見揚鞭躍馬、來去如風的江湖俠客,百姓們大多隻從話本和說書人的口中想象江湖的快意恩仇。也是因此,在看見三名毫不遮掩、氣勢非凡的少年俠客出現的時候,他們才會下意識地更加關注。
這三人中兩男一女,一個使刀的脾氣不好,一個用劍的氣質文雅,而令一個手持軟鞭的少女則是清麗活潑,正是金刀門少門主殷守拙、寒山劍派蘇寒衣,以及萬梅園的金鈴兒。
這三人原本在淨蓮寺中,竟忽然齊至京城,為的還是同一個人,實在叫人好奇這背後的緣由。
此事還得從一年前說起。
去年,江湖上忽然出了一樁怪事,有人接連潛入江湖各大門派,不傷人命,不為錢財,不取刀兵,隻盜取武功秘籍,且隻取極為精妙的內功心法,於是各門派之間開始相互懷疑,原本交好的勢力也反目成仇,明爭暗鬥之下,江湖上一時間風聲鶴唳、腥風血雨。
直到半年前,這盜賊在寒山劍派行竊之時,被門中值夜的弟子撞個正著,寒山派掌門親自出手,賊人失手被擒,一番辨認之下,發現其並非各大門派的弟子。為了得知其幕後主使者和失竊秘籍的下落,賊人被暫時關押在寒山派地牢之中,但數日後卻被人救走,於是,由寒山劍派主張,金刀門、萬梅園等勢力附議,派出門中弟子暗中追查。
殷、蘇、金三人皆是追著賊人的蹤跡來到江州,起初三人各行其是,誰也不服誰,結果卻慘遭賊人戲耍,也是在這時,他們才發現,那同樣客居淨蓮寺中的落第書生夏於卿,便是他們一直追尋的賊人。
淨悔和尚離奇遇害之後,夏於卿不告而彆,自他們三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令三人倍感羞辱,於是三人勉強聯合,機緣巧合之下發現夏於卿竟已往京城而去,便一路追蹤至此。
不久後,雙方在城外十裡處的一座破廟中狹路相逢。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看見賊人一瞬間,殷守拙手中的烈陽刀便錚然出鞘,如烈陽般炙熱的氣息席卷向角落的夏於卿,蘇寒衣與金鈴兒也緊隨其後,三人呈合圍之勢,將夏於卿堵在了廟中。
烈陽刀攻勢凶猛,蘇寒衣劍法如遊魚,金鈴兒的軟鞭更是防不勝防,夏於卿的武器卻是一柄普通的折扇,四人從破廟中打到官道上,又從官道戰至城門,刀光劍影之間,塵土飛揚,人影交錯,令人目不暇接。
四人的打鬥引來了官兵,鐵甲閃爍著寒光,禁衛軍手持長矛,步履整齊,將此間團團圍住,城牆上數百張長弓已經滿張,森然的箭矢蓄勢待發。
夏於卿陷入重圍,那一直被他嫌棄的小廝也已棄他而去,一時間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