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剛剛以內力蒸乾的衣服又濕透了!
而且動靜這麼大,還怎麼掩人耳目!
徐尋真麵沉如水,死死咬著後槽牙,好不容易才將心底的怒火壓了下去。她認命地自池中打撈起江之旭,按壓肺腑,將其中積水排出。
江之旭麵色蒼白,嘴唇發紫,但好在呼吸尚存,不過片刻便醒轉了。他躺在地上,木然地看著上空,眼神空洞,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徐尋真實在搞不懂男女情感,什麼山盟海誓、非你不可,危難麵前,不是照樣會各奔東西嗎?但她從不譴責,她隻是覺得,為了旁人要生要死是十分愚蠢的行為,而她必將引以為鑒。
大雨漸漸停了下來,雨絲輕柔地飄下,附在徐尋真的發絲上,晶瑩剔透地閃著微光。
陳坊主從樓中走來,麵色焦急,見他二人都完好無損,才鬆了口氣,“姑娘怎麼如此衝動?這池水如此冰寒,怎麼能輕易觸碰?!”無意識間,訓斥的話語竟脫口而出。
“陳坊主方才推人入水之時,沒想過池水冰冷嗎?”徐尋真語氣嚴厲,對此舉十分不滿。
陳坊主麵色一白,眼中也浮現出後悔之色。她隻是一時衝動,動手之後便後悔了,想要收手卻是已經來不及了,還好徐尋真反應迅速,否則她隻怕要悔恨終身了。
“是妾身一時想差了……總之,還是要多謝姑娘。”
徐尋真觀她神色,見她是真心悔過,才緩了麵色,又見江之旭如槁木死灰一般,她麵色凜然,鄭重地勸道:“江公子,我不知你心中懷著怎樣極端的念頭,但尋死隻是懦夫逃避現實的怯懦之舉,我聽聞你博學多才,這實在不是你該有的決斷。我也看過你寫給清清姑娘的書信,筆意瀟灑,行雲流水,足見是個胸襟開闊之人。但你如今這副模樣,即便是同赴黃泉,清清姑娘可還能認得麵目全非的你嗎?!”
徐尋真一番疾言厲色,不隻是江之旭心中震動,陳坊主也猛然醒悟過來,她差點被仇恨左右,變成了濫殺無辜的怪物,那她與殺害清清地凶手又有什麼區彆?!
陳坊主後怕不已,清醒過來,才發現後背一片冰涼,額角突突地痛,像是有隻錘子在敲,她已經幾天幾夜未合眼了。自清清去世,她便害怕入眠,隻因夢中皆是淒厲地慘叫,聲聲泣血,如影隨形地折磨著她。
江之旭神智清明了些,卻仍是心灰意冷地模樣,他撐著起身,一言不發,蹣跚著往琴芳閣走去。
徐尋真沒有阻攔,也沒有再出言相勸,因為她知道,江之旭不會再尋死,他本就不是這樣的人,而且他似乎已經作出了某種決定,至於他之後會做些什麼,徐尋真也無意乾涉,畢竟因果報應,皆是命數。
隻是,希望江之旭得償所願的一天,不會為今日的決定後悔就好。
今夜之事終於告一段落,徐尋真終於舒了口氣,隻覺得神清氣爽。
雨夜路滑,陳坊主請徐尋真送她回房。不過是舉手之勞,徐尋真自然應允,以輕功相送,不過幾息,便到了陳坊主院中。徐尋真將陳坊主放下,轉身便走。
“徐姑娘——”
徐尋真腳步猛地一頓,究竟是何時,暴露了身份?!眼中厲色閃過,徐尋真瞬間渾身緊繃,滿心的戒備。
陳坊主不知道有沒有察覺,但她此刻也無意計較這些,隻是真誠地說道:“徐姑娘,那冰魂香今後還是少用些吧。”說完,不待徐尋真反應便步入了房中。
冰魂香?
徐尋真轉過身來,看著緊閉的房門,眼神閃爍不定。她不知對方是如何發現的,又隱藏了多久,但若不是對方提醒,徐尋真從不知道她身上竟還有冰魂香的味道。
“多謝。”徐尋真拱手一禮謝過,而後便隱入黑暗中,瀟灑地轉身離去。
冰魂香,香氣極淡,若即若離,不易為人察覺,恍若體香,本是許多女子的鐘愛之物,但在有心人的手中,它成了追蹤之物。冰魂香一旦沾染,經久不散,卻有一個弱點,那便是水,沾染冰魂香之物,一旦沾水,便不會再有其獨特的冷香。
徐尋真實在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沾染上的,自入江州城以來,隻今日有雨,如今香味雖已散,但暗中不知名的危機卻未解除。徐尋真站在一處房頂上,隔著夜色,望向淨蓮寺的方向,麵色凝重。
最有可能的,便是淨蓮寺。現在想來,淨悔和尚的禪房中,確實燃著香,隻是當時她未曾留意,如今也無從確認了。
但,不論是誰,她都不會畏懼,也不能畏懼!
徐尋真負手而立,眉梢一揚,便是無邊的殺氣。
一場春雨過後,江州城仿佛披上了一件珍珠織就的薄衫,陽光照耀下,閃爍著溫潤的光芒,似蘊含著無儘的希望和活力,令城中的百姓不覺煩擾,反而愈加精神抖擻地奔忙。
道路兩旁鱗次櫛比的商鋪中已經有了喧鬨之聲,四處叫賣的小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活潑可愛的孩子們成群結隊的奔跑打鬨著,滴溜溜的車軸轉動聲不絕於耳。碼頭上,赤著臂膀的青壯咬牙扛起沉重的貨箱,一旁波光粼粼的運河水不知疲倦地奔湧向前。
沿途所見皆是生機勃勃的景象,徐尋真臉上的笑容便沒有落下過,直到身下的車廂一頓,馬車停了下來,徐尋真才收回了目光,笑意也隱去了。
今日,徐尋真等人將隨教坊司諸位大人回京,她們此行是先走水路,沿著運河順水而行,至青州再改走陸路,三日便可到京城。
徐尋真站在碼頭,遙遙望向徐氏舊地,此處隱隱可見徐氏的後山,滿目蒼翠,如碧玉生輝。碧莘站在她身旁,目光貪婪的看著舊日景象,除了徐尋真之外,世間無人可窺見她的真顏。
裝飾精美的客船一絲不苟地展示著主人的財大氣粗,與周圍如螞蟻一般辛勤勞作的平民形成十分鮮明的對比,程素雪緊了緊手中的包裹,有些難受的彆開了眼,不忍再看。
徐尋真所在之處,人影攢動,但許是她站立的姿態格外引人注目,或是飄起的衣角太過清雅如仙,在人群之中,程素雪仍是一眼便看見了她。她主動靠了過去,渾然忘了當日筵席之上立下的誓言。
但離得近了,程素雪才發現,她雖然看似專注地欣賞著客船的華麗,但她眼中其實一片空茫,並無焦點。看出對方明顯神思不屬,程素雪不由得住了腳,腳尖一轉,走向了另一邊的洛時英。
徐尋真其實聽見了程素雪的腳步聲,但她最後走向了洛時英,徐尋真便以為是自己會錯了意,遙遙一眼,見她們相談甚歡,便轉身往船上走去。
站在外麵看,已覺船身大氣磅礴、威武不凡,進到艙內,更是滿目的精致、奢華,連羅幔都是以名貴的布料製成,徐尋真看得嘖嘖讚歎,羨慕得口水都要滴出來了。
一路走到安排的船艙內,徐尋真放下行李,便把自己摔進了柔軟的錦被中,摸著身下滑膩的布料,心下不由得感歎,江家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逢迎上意,細致周到,諂媚得恰到好處,關鍵是對她們這些剛剛通過選試的新人也如此照顧,半點不落人口實。
那夜江府中,其實江大公子也在,隻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竟從頭到尾沒有現身,若不是徐尋真耳聰目明,都把他略過去了。
也不知這遊船是江大公子還是江老爺的手筆。
想來該是江大公子才對,江老爺此刻,怕是沒有精力處理這些雜事了,徐尋真想到可能出現的畫麵,愉悅地彎了彎眼。
徐尋真離開了江州城,但城中的故事卻還沒有落幕。
高聳的鳳鳴樓上,夏於卿姿態懶散的靠在欄杆上,手中折扇輕搖,嘴角帶著一抹玩味的笑意。他望著漸行漸遠的畫舸,不知想到什麼有趣之事,眼中笑意更深。
“徐姑娘,赤煉刀的新主人,我們京城再見。”
微風吹過,有輕柔的話語隨風而散,手執折扇的書生晃晃悠悠地轉身離去,在他身後,一名不起眼的小廝模樣的男子,抓起身旁一個巨大的包裹,默默跟了上去,換來書生滿含嫌棄的一眼,也不生氣,隻是麵無表情地跟著書生,漸漸被人群淹沒了蹤跡。
淨蓮寺中,玄苦大師帶著一隊武僧步伐匆匆,踏進了客院之中,直奔夏於卿所居的禪房,房中空空如也,蒲團和衾被都不見了蹤影。
真是賊不走空!
饒是以玄苦的涵養,也被這夏於卿氣得不輕,更深恨自己眼拙,這麼多天,竟沒發現此人的狼子野心。
昨夜,方丈師兄突然宣布閉關,玄苦當時便覺得不對,但對師兄的信任還是蒙蔽了他一時。今晨求見方丈,卻無人應答,玄苦便當機立斷,強行闖入了方丈的禪房,才發現方丈師兄竟是傷重昏迷了。玄苦怒不可遏,當即搜查寺中各處,不久便有弟子來報,夏於卿自昨日傍晚離寺,便再未回轉。
已經過去了數個時辰,玄苦即便有心追拿,也無從查起,當務之急,還是要救醒方丈,問明了緣由,才好拿人。
至於玄通方丈清醒之後會如何,徐尋真不知,她裹在溫暖的被子裡,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朝夕;而夏於卿顯然也不關心,他帶著那個不起眼的小廝,宿在了一處破廟裡,男子打開包裹,取出一張蒲團,並一條薄背,眼神奇異地看著夏於卿,默然無語。
這蒲團和被子,分明便是淨蓮寺中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