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一行,徐尋真收獲頗豐。
看江之旭的反應,他竟是最後一個知道奚清清去世的人。而且,他們的感情果然深厚,江之旭的痛苦也不似作偽。這麼看來,江之旭便不可能是凶手了。
解開一個謎團,卻還有更多的謎團在等著。
江之旭的嫌疑暫時洗清,反而是江老爺,他當時的反應,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
是心虛嗎?徐尋真仔細回想著當時的情形,試圖理清其中緣由。
次日,官府貼出布告,如徐尋真所料,琴試中,程素雪高居榜首,而後分彆是她和洛時英。師小蓮沒有中選,悶悶不樂的,一句話也沒說便回房了,徐尋真想跟上去看看,怕她心情鬱悶,影響她彈琴的心境。
起身之時,卻對上了洛時英有些怔愣的目光,徐尋真心裡咯噔了一下,莫名有些愧疚。她本來隻準備取第三名,但許是那日心境不同的緣故,她奏出了心音,奪了洛時英的第二。
徐尋真有些躊躇,不知該說些什麼,恭喜或是安慰都難免顯得傲慢,一時之間竟進退不得。
還是洛時英回過神來,見到她不安的神情,釋然一笑,主動上前道喜,“恭喜師妹了,想必三益師叔在天有靈,應當也會感到欣慰的。”
沒想到對方會提起師傅,徐尋真一時也愣住了,詫異道:“師姐怎麼會知道?”
洛時英俏皮地眨了眨眼,道:“我是師傅的弟子,當然會知道啊。”
徐尋真一噎,尷尬地抓了抓臉。
洛時英掩唇一笑,繼續道:“我本來還擔心師妹會繼續藏拙,萬一選不上可怎麼辦呢?到時候,隻有我一個人進京的話,想想都會覺得有些淒涼呢。還好師妹肯認真出手,你能贏我,我真的很高興的。”
洛時英眼神真摯,顯然所言皆是出自真心。
徐尋真不由得自嘲,原來自己竟是枉做小人,也看輕了對方!
“多謝師姐體諒!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沒有言明身份。而且,能和師姐同行,也是我的榮幸。”
洛時英聞言搖了搖頭,表示她並不介意,“師妹方才可是想去找小蓮麼?你快去吧,我等著兩日後我們同往京城。”說完便抬步走到蘇教習的身邊,商討入京事宜。
徐尋真記掛著師小蓮,擔心她會傷心哭泣,但她回到二人同住的房間,卻見她像隻小蜜蜂一樣轉來轉去,就屋子裡四處擺著的精致小玩偶,還有衣服首飾之類,都收拾了起來,裝進箱籠裡。
說來也奇怪,不過在茸園住了幾日,她到底是怎麼把這麼多東西都擺出來的?徐尋真百思不得其解。
徐尋真倚著房門,看她轉悠了半晌,也不過才收了一半,不由得出言詢問道:“小蓮,你這是在乾什麼呢?需要我幫忙嗎?”
“啊!”
徐尋真突然出聲,卻把師小蓮嚇得不輕,險些撞到了床柱上,回頭看清了是她才放鬆下來,嘟著嘴不滿地嗔怪道:“真真你走路都沒聲音的嘛?害我嚇了一跳。”
徐尋真自知理虧,摸了摸鼻尖,歉意道:“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好不好?不過我看你收拾了半天了,這些東西你不是很喜歡嗎,為什麼要收起來?”
師小蓮小臉一垮,眼裡全是委屈,抱著手裡的泥人和白瓷小馬,傷心欲絕的說道:“師傅說我琴藝不精,都是因為平日裡太過貪玩的緣故,居然要我把這些都扔掉!我求她好久,她才答應替我保管下來,等她覺得滿意的時候,才會還給我。真真,我怎麼這麼慘啊?這隻小馬我最喜歡了,沒有她,我覺都睡不好的。嗚嗚嗚……”
師小蓮坐在床邊抹眼淚,徐尋真卻隻想笑,還好及時憋住了,不然小蓮怕是要惱羞成怒了。
“好了好了,沒事啊,你師傅肯定會替你好好收著的,你隻要努力進步,早日達到她的要求,不就能把它們都要回來了嗎?”
“可是,師傅她要我學會《廣陵散》!”
呃——徐尋真也沒想到,蘇教習竟然對弟子要求這麼高嗎?這是被程素雪刺激到了,開始拔苗助長了嗎?
徐尋真眼中瞬間充滿了對她的同情,《廣陵散》對指法和心境的要求都極高,連程素雪也隻得幾分神韻罷了,蘇教習竟要師小蓮學會,隻怕得有好幾年,師小蓮都見不到她心愛的小馬了。
想到這裡,徐尋真心裡都不由得對她更加憐愛了。不過,該安慰還是要安慰的。
“你彆怕,你不是說要成為比程素雪更厲害的琴師嗎?她能學會,難道你就學不會了?”
師小蓮胡亂抹了幾把眼淚,瞬間便鬥誌昂揚,十分硬氣地大聲反駁道:“誰說我學不會!我肯定能做到!我現在就去學,不就是《廣陵散》,我肯定比她先學會!”
激將法果然有用,古人誠不欺我!
說風就是雨,師小蓮也不傷心了,三下五除二將東西收拾好,抱起箱籠就走。臨出門時,才突然想起什麼,回頭笑看著徐尋真,道:“我差點忘了,還沒恭喜你呢!真真,恭喜你通過選試!”
師小蓮笑容燦爛,像娟娟細流湧進徐尋真的心房,令她心中一暖。
“謝謝你,小蓮。祝你早日學成!”
師小蓮下巴一抬,眼神充滿鬥誌,“你放心,我一定會成功的!待我學成之日,一定會去京城看你們的!”
離彆的哀傷,在茸園中漸漸彌漫開來,兩日後,徐尋真她們便要啟程。
對洛時英等樂坊弟子來說,這一次分離,也許就意味著永彆。因此,她們都無比珍惜這短暫的相聚時光,各家長輩自也有一番教導和叮囑。蘇教習也單獨將洛時英和徐尋真叫到跟前,囑咐她們要守望相助、明哲保身,二人無有不應。
分彆前夕,知州汪大人設宴,大家魏延瓏作陪,要為教坊司的大人們送行,競樂的前三甲和各家的教習都受邀在列,徐尋真也隻得前往。好在有程素雪這個□□器在,她這個第二名並未引起多大的關注。
程素雪姿容絕豔,她此時未戴麵紗,如玉的臉龐,在燭火的映照之下,更添了幾分柔和、神秘,愈加地熠熠生輝,叫人移不開眼。
徐尋真時不時就要抬頭看她一眼,畢竟秀色可餐,有這張臉在眼前,她用飯都更香了呢!不過她的動作都很隱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
程素雪本人!
徐尋真又一次偷偷看過去的時候,不幸被抓了個正著。
“咳咳咳!”
“徐姑娘彆急,飯可得慢慢吃,桌上這麼多美味佳肴,徐姑娘當好好品嘗才是!”
程素雪話中有話,聽得徐尋真莫名臉紅,偷看美人卻被正主抓住什麼的,也太丟臉了吧!
徐尋真心中哀嚎,腦袋低了下去,恨不得把臉埋到碗裡。偏偏洛時英還真的以為她是吃得太急才嗆到了,特地給她夾了好大一箸菜,碗中瞬間堆起了一座小山。
徐尋真欲哭無淚,認命地埋頭乾飯,再也不敢偷看了!
程素雪見徐尋真吃癟,端起碗吃了一口鬆鼠鱖魚,正好遮住了她嘴角的笑意。
一場筵席下來,歸功於洛時英的體貼入微,徐尋真不出所料的吃撐了。好容易等到大人們離席,徐尋真拒絕了洛時英的投喂,迫不及待地放下碗筷,她真的一口也吃不下了!
被拒絕了,洛時英竟有些失落,她可惜地看著徐尋真的肚子,仿佛在惋惜它裝得太少了。不過看到那空空如也的飯碗,還是感到十分地滿足。
徐尋真大受震撼!想不到你是這樣的洛時英!心裡仿佛有個小人兒在呐喊,這人是誰?快還我端莊溫柔的大師姐啊!
且不說徐尋真受到了震撼,程素雪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她眼睜睜看著那兩人一個夾菜一個吞吃,硬生生吃掉了三碗飯菜。
落霞閣竟恐怖如斯!程素雪看了看自己纖瘦的腰肢,頓時打了個寒噤,默默地決定以後絕對不要輕易招惹落霞閣的人!
一場筵席,可謂賓主儘歡。回到茸園時,天色已晚,眾人便各自回房安歇。而徐尋真,她還有未竟之事。
徐尋真決定夜訪天音坊。
有些事情,也該有個了結了。
陳坊主的房中燭火還未熄,她沉默地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嗝——!”猝不及防之下,徐尋真竟打了個飽嗝!她懊惱地捂嘴,羞憤得臉都紅了。天可憐見,這是她第一次馬失前蹄,原因竟是一個飽嗝,莘姨要是知道了,絕對會笑話她一整年的!
“外麵是誰?”陳坊主果然被驚動了,“深夜到此,閣下想必是有要事,不如進來一敘,也好讓妾身鼎力相助!”
主人相邀,自然客隨主便。徐尋真自黑暗中現身,坦然地走了進去。
陳坊主看著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竟然也沒有多少驚惶之色,反而光明正大地打量了起來。
“原來是位姑娘!妾身這廂有禮了。”
徐尋真心下一驚,下意識摸了摸臉,見蒙麵還在,才放鬆下來,卻不由得更加警惕。為了掩人耳目,她特地穿了男式的夜行衣,想不到竟被陳坊主一眼看破!
“陳坊主好眼力!”徐尋真讚了一聲。
“姑娘過譽了。”陳坊主請她坐下,親手斟了杯茶,“妾身平日隻愛花茶,也不知合不合姑娘的口味?”
徐尋真這才發現,桌上隻擺了兩隻茶杯,顯然有備而來。
“陳坊主怎麼知道我會來?”她戴著蒙麵,不方便飲茶,且她更愛清茶,便沒有伸手。
陳坊主也不以為意,自顧自飲了一口,花香撲鼻,令她愉悅地眯了眯眼。
“妾身又不會掐算,並不知姑娘何時回來?隻是不想令姑娘錯過,所以每夜都在此等候罷了。”
徐尋真挑了挑眉,這麼說,她已經知道那天晚上也是我了?
“坊主慧眼,令在下欽佩。隻是我很好奇,坊主怎麼知道是我呢?”
陳坊主搖了搖頭,卻是不想解答她的疑惑,“姑娘深夜造訪,想必不是為了這等小事,不知那封信姑娘看完了嗎?若是看完了,還請姑娘歸還!”
徐尋真身形微僵。
完蛋了!
繼偷看被人當麵抓住之後,偷人書信又被苦主察覺,自己還自投羅網!
最近的人都是怎麼回事兒?一個兩個,竟都這般敏銳嘛?!徐尋真被深深地打擊到了,渾身散發出一股生無可戀的氣息。
“嗬嗬嗬……”陳坊主掩唇一笑,連日來壓在心頭的怨憤都不由得消散了幾分。
徐尋真很不想承認自己就是那偷信的賊,但偏偏那封信此刻就躺在她懷中。臨出門的時候,她突然覺得這封信也許會需要,所以特地揣在了身上。如今想來,竟是自己定罪的證據。
真是失策!
她默默將信箋放到陳坊主麵前,誠懇地道:“坊主勿怪,我隻是看了看,絕無損壞!”
看著失而複得的信箋,陳坊主放下了掩唇的手,麵色複雜地接過,手指摩挲著信封上的字跡,竟沒有半分怨怪,反而向她道謝,“姑娘肯歸還,已經是大恩了,妾身在此謝過。”
徐尋真搖了搖頭,沒接這恩人的名頭。
陳坊主眼底帶著濃重的悲哀,扯了扯嘴角,苦澀地道:“我本以為燒了那些信,能將他們的情意帶給清清,她便不會孤單,而我也能保住她身後清名。但燒完之後我卻後悔了,他們真心相愛,發乎情,止乎禮,沒有任何苟且之處,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
“所以我想拿著信,去找那個人,逼他承認,給清清一個名分。所以,若不是拿走了這一封,妾身的心願便也無法達成了。”
徐尋真明白了她的意思,卻不太讚同對方的做法。江府既然能悄無聲息地除掉一個奚清清,自然不怕再殺一個陳坊主。所以,她若當真前去質問,隻怕會凶多吉少。
“坊主此舉恐怕不妥。敵在暗,我們在明,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陳坊主歎息一聲,抬手按了按眼角,無奈道:“妾身知道這樣很衝動,但清清死了,連官府也被收買,不肯查清真相,妾身一介女流,既無權勢地位,也沒有姑娘這般本領,除了拿自己去賭,已經彆無他法了。”
陳坊主話中儘是自棄之意,儼然是已經走投無路了。
的確,江府有財,知州有權,這二者相互勾結,江州境內,有誰能與之抗衡?恃強淩弱,弱肉強食,自古以來不都是如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