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書生(1 / 1)

琴中聞 徐珠 3522 字 7個月前

徐尋真飄然而來,飄然而去,等到寺中沙彌發現淨悔地屍身之時,她早已回到了桃林中,眾家樂坊的比試已經接近尾聲。

她回去之時,還摘了一朵極絢麗的桃花,幽幽花香,將滿身的血腥和肅殺之氣掩藏,那妖冶的花色映襯得她也帶了幾分嫵媚,她自紛繁的桃林中走出之時,像極了那成了精的花妖。

師小蓮問她去了何處,她笑道:“枯坐實在無聊,所以便去林中轉了轉。”

“啊,你太狡猾了,自己去逛也不帶我!”師小蓮撅著嘴,滿臉控訴。

少女嬌聲曼語,一身香氣襲人,鼻端最後一絲血腥之氣也被衝淡了,徐尋真揚唇一笑,道:“下次一定叫你,好不好?”她把那朵桃花簪在師小蓮鬢邊,少女的肌膚更添幾分嬌豔。

重新回到這裡,徐尋真才有心思打量起自己未來的對手。

清樂坊中,程素雪可謂鶴立雞群,即使此間女子眾多,第一眼看到的也一定是她,輕紗覆麵,亭亭玉立,美得不可方物。

天音坊,敢以‘天音’為名,並非妄自尊大,坊中弟子於各類樂器都很精通,若論綜合實力,當為五家之首。尤以奚清清為最,一管洞簫,一曲《鷓鴣飛》,曾令遊子落淚。她容貌隻是清秀,隻眉眼生得極好,如青山翠黛,繁星入湖,一顰一笑皆生動不已。

弦桐園,專精琵琶,葉翦桐是這一代最有天賦的弟子,不過豆蔻之年,一曲《十麵埋伏》已能彈得出神入化。

滿庭芳,其首席孔芳琴亦精於琵琶,在年輕弟子中,她年歲最長,看著有些嚴肅,但觀她於葉翦桐彈奏之時專心致誌的姿態,以及暗含讚賞的神情,足見她並非刻薄之人,反而心懷坦蕩、安之若素,有如此心境,即便不能入教坊司,也必有一番成就。

“這次的對手有些棘手呢,”徐尋真暗想,“若要順利入宮,隻怕還得儘全力才行。”

令徐尋真疑惑的是,從始至終,那位奚清清竟都未出手,也不知是何緣故。

比試過後,若就此離去,豈不辜負這萬千桃花!索性三兩成群,逛個儘興。桃花燦若雲霞,置身其中的人,也是如詩如畫。

徐尋真手托著腮,看著女孩兒們無憂無慮的笑顏,不由得感歎一聲“人比花嬌”。

淨蓮寺中。

玄通方丈已到了藏經閣中,地上四散的殘破經書已經被收撿起來,淨悔和尚的屍身被安放在他日常打坐的蒲團上,戒律院首座玄苦大師正在查看屍身,像是遇到了極大的難題,玄苦眼中浮現出凝重之色。

“如何?”玄通問道。

“阿彌陀佛。”玄苦起身,朝淨悔的屍身宣了聲佛號,這才轉身回話,仍皺著眉,“方丈師兄,淨悔的左手骨骼儘斷,但除此之外,並無致命傷口。”

玄通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上前幾步,細細打量了一番,目光掃過頸間那一線血痕,眸光一動,他伸手探了過去。

半晌,他悲憫地垂目,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此事不必再查,淨悔他是被自身因果所噬,如今既已入輪回,便就此打住吧。”

玄苦十分震驚,“這是為何?寺中僧人無緣無故被殺,若不查清楚,豈不人人自危?”

玄通臉上露出了悲天憫人的神情,“閻浮提眾生,舉止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

淨悔的罪業是自己找來的,與旁人無乾。

玄苦明白了方丈的意思,便命人火化了淨悔的屍身,收斂了骨灰,放入靈塔。

塔林中,小沙彌小心翼翼地前行,眼前竹影搖動,風聲嗚嗚,吹得竹葉沙沙作響,他年紀還小,又聽多了師兄們講的鬼故事,越往裡走,便越是害怕,手都開始哆嗦。

啞——!

一隻烏鴉突然自竹林中飛來,落在塔尖,一雙漆黑的眼睛幽深可怖,小沙彌白著臉,強忍著眼淚放好陶罐,便連滾帶爬地跑了。

忽地,那靈塔之後,突然閃出一道身影,烏鴉受驚,猛地拍打著翅膀,發出淒厲的叫聲,仿佛地獄的召喚,將這塔林中平添幾分陰森氣息。

來人青袍布鞋,手握著折扇,步履輕緩地走到那小沙彌停留的地方,修長的指節取出陶罐,輕慢地掂了掂,笑道:“惡事做得太多,死後連骨頭都比彆人輕啊。”

他生得龍眉鳳目,聲音溫潤清朗,分明一副書生的氣質,卻做著讓人魂靈難安之舉。隻見他掀開陶罐,竟將其中骨灰傾灑於風中。

死後揚灰,也不知是有多大的仇恨!

風帶著空氣中的塵埃,飄渺不知飛向何處,但恐怕,沒有一個方向能通往極樂世界。

書生將空蕩蕩的陶罐放回了原處,邁著悠然的步伐離去。行至舍利塔時,他忽然縱身一躍,仿若一片羽毛,輕飄飄地落到了塔尖,而他方才腳下之地,正插著一支箭宇,箭尖深入地下,尾羽輕顫不止。

“飛星箭。”書生笑道。

“閣下好眼力,竟認得此箭!”前方忽然出現一個相貌斯文的中年人,乍看之下,隻以為是哪戶有錢人家的老爺,但他腰間佩著寶劍,手裡拿著長弓,顯然方才一箭便是出自他手。

書生輕搖著折扇,麵上笑意不減,“並非我眼力好,而是閣下無意遮掩。”

中年人走近,拔出了那支箭,露出尾羽前的勺狀印記,這是北鬥七星的圖案,“你能認出這印記,便算不錯了。”

書生但笑不語,等他的下文。

“隻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從益州跟到江州,再到這淨蓮寺,竟還不肯停下。”說話間,中年人已將箭搭在了弦上,弓滿張,殺意現。

被人拿箭對著,書生卻沒有半點慌亂之色,“閣下足跡遍布九州各地,在各大門派之中也是來去自如,本事如此了得,何必跟我一介無名小輩過不去呢?”

“能一路跟蹤我的,可不會是什麼無名之輩!”中年人語意鋒銳,箭尖之上寒光湧現。

“哈哈哈!能得閣下如此誇讚,在下榮幸之至!”書生抱拳一禮致意,眼中笑意彌漫。

“嗖——!”急促的破空聲響起,飛星箭離弦而出,直逼書生眉心。

電光火石間,書生身形飛速地倒退,他淩空轉身,飛快地鑽進了竹林。十裡竹海,風聲搖動之時,如潮水濤濤,簡直是再好不過的藏身之地了。

中年人箭矢落空,隻覺此人實在奸猾,逃跑的功夫也實在了得,像條遊魚似的滑不溜手。如今人進了竹林,便想找都難了。

中年人收了箭便離開了此處,但他身影剛剛消失的瞬間,那竹林中便有一人飛身而來,正是書生。

他麵上仍是笑著,對著那中年人離去的方向,挑了挑眉,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狡黠笑容,隨即繞過舍利塔,朝禪房而去。

也是巧了,他將將從那舍利塔後繞出來,便遇見了玄苦大師,兩人相對而行。

“大師。”書生欠身一禮,姿態恭謹地讓到一旁,示意對方先行。

“阿彌陀佛,多謝夏公子。”玄苦大師單掌豎於胸前,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錯身之時,玄苦忽有所感,猛地抬頭,眼神銳利仿若鷹隼,卻隻看見青衫的書生笑容清淺,身姿挺拔,步伐穩健地離去。

書生已經走遠了,但玄苦不知為何有些在意那書生的笑容,似乎總有些不協調之處。

他對淨悔之死仍有些在意,此時見到這位夏公子,便不由得多思了幾分。

近段時日,淨蓮寺先後有五位香客寄居在寺中。

寒山劍派蘇寒衣,弱冠之齡,儀表堂堂,文質彬彬,若不是他腰間的劍意錚錚,倒更像個讀書人;

萬梅園新秀金鈴兒,桃李年華,俏麗如春,活潑肆意,是個隨心所欲的性子,尤其喜歡逗弄寺裡的小和尚,使一條軟鞭,招式十分精妙;

金刀門少門主殷守拙,性烈如火,睚眥必報,戾氣深重,一手烈陽刀已儘得真意,同輩之中鮮有敵手;說起來,還是淨悔和尚的同門,隻不過,若是殷守拙知道這寺中的和尚便是曾經的金刀門門主歐陽恪,說不定還會嫌他死得不夠快、不夠慘。也是淨悔慣常深居淺出,而殷守拙不喜看書的緣故,兩人竟一直沒有碰過麵,否則,說不定在徐尋真尋仇之前,淨悔已經死在他手裡也說不定。

第四位寄居的香客,是位無門無派的中年劍客,隻知姓邢,氣質儒雅又不失鋒銳,隱隱帶著幾分貴氣,令人不敢輕視,隨身配著長劍,但從未出過手,隻從其氣息、步伐判斷,武功當是深不可測;

最後一位,卻是一酸腐秀才,名夏於卿,整日扇不離手,口不離經,自去年落第後,許是心灰意冷了,便來到這淨蓮寺中,一住便是數月,也不再讀書,隻偶爾寫幾句詩,作幾幅畫到城中寄賣,看著便手無縛雞之力。

但,玄苦大師念及那點不協調之處,心裡總有幾分在意。

夏於卿繞過廊柱,沒了背後的灼灼視線,他抬手在耳下之處輕輕撫過,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笑。那裡原本鼓起了一個小包,但他指間離開之後,那一處皮肉便恢複了平整。

原來,他臉上竟覆了一層假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