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涵之知道時,是在春季的一個雨夜。
是顧澤兩年前的花海作品在兩年後得獎的那個雨夜。
遲來了兩年的榮譽。
顧澤開了人生中的一瓶啤酒,拉著季涵之喝了起來。深夜小巷子的暖光依舊亮著,撿拾者將垃圾桶翻了個透徹,隨著幾聲貓叫,垃圾簌簌地響了起來,不知是不是刻板印象,總之這種破舊的居民樓,燈光總是壞的,閃爍不明。
顧澤拇指環著瓶壁,食指輕輕一拉,隻聽易拉罐“砰”一聲,酒氣便變爭先恐後地噴湧出來,撲了顧澤一臉茫然,逃躥出的酒滴氤氳了眼睫,少年聞著酒香問旁邊一臉不耐的人。
“誒!季涵之,你彆騙哥,這真能開心?”顧澤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讓季涵之少了幾分不耐,多了幾分得意,本就豔冶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得意之姿就差在臉上寫著“老子最牛”四個大字。
“嘖嘖嘖,不愧是兄弟我的三好學生啊,酒也沒沾過這麼多年了,牛掰。”
“你可彆一瓶倒嗷!”季涵之喝了一大口,挑釁的看著他。
“哎呦我,這天下能讓我腿軟的東西還沒出生呢!”野蠻勁兒上來了,顧澤管他三七二十一,乾了完事兒。
哪知這喝了一口而已,苦澀味便直襲舌尖灌滿口腔,導致了他一瞬的麵色扭曲,偏又不能讓季涵之看扁了自己,隻硬著頭皮狂喝幾大口。
“誒誒誒,喝酒可不是這樣喝的,你第一次喝還是真醉了我怎麼和我媽說啊!”季涵之搶過酒瓶,推了一把顧澤。
“咚!”顧澤以完美姿態向季涵之詮釋喝醉了人的平衡感。
“我靠,顧澤你個混小子,彆給我碰瓷啊,快起來!”季涵之看著順力而下的人,沒忍住踹了踹,沒成想這一踹頗有種小時候的感覺。
久違的熟悉感一回來,季涵之就忍不住欣喜,“誒呦你彆說,你躺著讓我踹的感覺真不錯。”
此話一出,腳下的“屍體”有了反應。
“你他媽,說的是人話嗎?!”顧澤倒不至於半瓶醉倒底,隻是頭有些暈,他撐起身子讓自己起來,重新做回位置上。
“我滴個親娘,你會說臟話了?!這酒沒白喝!”季涵之一愣,高興的遊戲手舞足蹈了。
彆看顧澤性子張揚狂妄,可他從進季家開始到搬離季家到現在,也就是說,在季涵之認識顧澤這麼多年以來,近乎是沒怎麼見過顧澤罵臟,氣到極致也隻憋紅著臉罵一句“滾”。
要知道小時候顧澤沒季涵之高壯,常被按在身下打,任憑那樣也從沒講過臟話,長大後更是主張的是能動手絕不說話,雖然這種主張常被季涵之拍案否決,總之他顧澤,徹徹底底就是個不會罵人的三好學生。
反觀季涵之,長得溫溫柔柔搖曳風情,那性子是真割裂,被按在地上時,嘴裡吐出的真叫人聽不入耳。和顧澤說話還算客氣十足,畢竟要打是真打不過,可在外麵,便是毒舌卡一張。
“神他媽說臟話了,你他媽欠打是吧?”顧澤全然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隻覺得腦子暈暈的,臉頰又燙又紅,有點像牛肉麵館被辣紅了臉的那個人。
這樣一想,突然有點想吃牛肉麵了。
顧澤立馬起身,酒也不喝了,搖搖晃晃地想出門,可踉踉蹌蹌地左走撞桌,右走踢蹬,季涵之實在是看不下去,拉著他說,“你家就這麼點大,也虧你能東撞西撞,撞的準確無誤啊。”
顧澤一揮手臂,直把季涵之甩到了桌旁。
“彆扯我!”
“媽的,喝醉了勁兒還這麼大,天殺的。”季涵之坐回位置上,也不急了,舉起酒瓶晃了晃,眼底竟是挑釁,“顧澤小老弟,是不是喝不過我想逃酒啊?”
果不其然,顧澤瞬間站定了身子,回頭眯著眼看著季涵之,滿臉寫著“你算是踢到樁了”,立馬回來坐下。
於是半瓶易拉罐下去,顧澤頭咚地砸向桌麵,眼眸空洞暈乎,臉頰緋色是連綿不斷的加深。
那天喝醉的人口無遮攔。
“你去哪?”季涵之開始八卦了,找出角落裡的薯片便津津有味的審話。
“學校門口的,的牛肉麵館。”
“嘖,無趣,餓了啊真是。”季涵之後牙用力的咬碎一片薯片,發出清脆的響聲。
“不餓。”顧澤搖搖頭。
“那你還去。”
“去找人。”
“找誰?!”季涵之眼眸一亮,問出了這輩子最後悔的話。
“顧宇。”笑的有些傻。
“顧瑜?”
“嗯,顧宇。”
“臥槽,你還談戀愛了啊,你小子!”季涵之驚歎著連連點頭叫好,那驕傲是打心底的。
“找她乾嘛?”
“包紮傷口。”
“受傷啦?”
“嗯。”
“找到了沒?”季涵之就說一個小小的獎項,怎麼顧澤還會拉著他來慶祝,原來是借酒消愁啊。
“沒有。”
“沒有?!”季涵之震驚了。
他震驚是正常的,畢竟顧澤從初中至大學,那情書可是源源不斷地遞著,不論男女老少,隻要是看著顧澤就芳心亂顫。
頭一回聽說自己最受歡迎的好兄弟被拒絕,季涵之算是一個比較正常的反應,心底甚是好奇這女生是何方神聖。
“走那麼快,我都來不及反應……”
“我沒走啊…”季涵之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發酒瘋。
“混蛋……”
“?!”這是他能聽的嗎,季涵之的小小心靈,在這個夜晚重創了數次。顧澤居然因為一個人罵人?!雖然聽起來怪怪的,但不妨礙牛逼啊,季涵之欽佩地想著。
“什麼感情……當然是喜歡啊!”
“?!”
“是喜歡啊…”
“?!”
“我喜歡你啊顧宇。”
“…?”
“顧宇…”
“……”
“混蛋!”
“……”
季涵之再也沒有麵部表情了,隻是靜靜地聽著眼前人發瘋。
“走又不走徹底,藏又藏不好…”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跟著我…”
“有時間為什麼不來找我啊!”
“混蛋!”
“我一轉身就跑沒影兒,你倒是讓我見見你啊!”
“混蛋…顧宇…”
“……”
那夜顧澤抱著酒瓶絮叨了許多,罵叨了許久,又哭的不像樣。
季涵之止不住好奇,能讓顧澤這樣風光霽月的人低下頭,會是怎樣的女生呢?真是個令人心底抓癢的角色。
偏他來回說的最多的就是“顧宇”,“混蛋”,“愛”。
而第二天顧澤忘了個乾淨,像是沒事人一樣繼續充滿活力的生活。
季涵之哪好意思問出口,善良的沒有掀開這明媚的假麵。
終於在一個節假日,顧澤把自己累垮了。
季涵之被迫當爹又當媽,操前忙後的洗衣做飯,差點沒把他累垮。
可床上的人依舊每天拿著本習題在刷,直到季涵之忍無可忍把所有書籍資料收了起來,罵著顧澤不要命。
“媽的,老子操前顧後忙活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擺脫了你的陰影,用我這英俊瀟灑魅惑之極的妖冶麵容找到了女朋友,你非得給你哥我來這麼一出,喪儘天良的敗家玩意兒,我……”後續的話被顧澤自覺屏蔽。
隻聽“砰”一聲,聲音才就此作罷。
顧澤看著天花板,室內逐漸昏暗卷成一團,暈暈乎乎地向外一看才知道到了傍晚,陰霾籠罩吞噬了每一絲光澤,屋外風聲卷起,落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滴打在地上,是天然的催眠曲,他第一次睡滿了八個小時。
醒來時眼角是一片濕潤,他摸了摸眼睛,是哭了。
季涵之推開門,打開著窗子透氣,轉頭看到了雙眼紅腫的顧澤,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道:“不給你看書就偷偷哭是吧,你整的哥沒時間陪女朋友,人剛剛鬨脾氣差點要和哥分手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個朋友。”
“顧瑜?”
顧澤訝異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那天晚上你哭的死去活來,一直念叨著她。”季涵之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畫麵,忍無可忍道。
“……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季涵之不可思議,桃花眼睜得比顧澤眼睛還大,“你當她是好朋友?”
“好的不能再好的朋友。”
“你少裝,明明喜歡人家喜歡的半死。”季涵之嗤笑道。
“喜歡?”
“…你……難道…”季涵之僵住,“連喜歡人家都不知道?”
“喜歡…?”顧澤囔囔著。
“沒想到你還是個膽小鬼,隻敢在酒精下承認喜歡。”季涵之非有意嘲諷,隻是嘴過於毒辣。
顧澤沉默了很久,直到季涵之準備奪門而出時,他才點點頭,“是啊,是喜歡。”
“喜歡就去追,女孩子臉皮薄男的就要多主動!”
“不是女孩子。”顧澤搖搖頭。
一個腳都出了門的顧澤倏然後退幾步,臉上神情複雜,變幻莫測,“那,那那那……”
“很優秀的男生。”顧澤看向窗外,“原來是喜歡。”
應該是季夏的海邊,他抬頭的那瞬,就喜歡上了。
隻是那天海風太大,海浪太猛,風浪聲掩過了所有聲音,包括他的心跳聲。
回想起來,屋簷下的雨聲也很響,也不能全賴在雨身上,因為自顧宇進來的那刻,他的心跳聲便蓋過了雨聲,隻是那時的他還傻傻的以為是雨聲。
原來出租屋他問出那句話時,心臟跳的那麼快,不是他生病了,而是他動心了。
舉著個攝像機到處跑,到底是想要留住些什麼呢?翻堂弄巷的走著每一個角落,又到底是想找些什麼呢?
這樣梳理下來,顧澤不得不承認,自己確確實實喜歡上了那個奇怪的人。
顧澤自己也是個奇怪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奇怪,在他的世界觀裡,不坦白不挑破就是最好的辦法了,從沒想過是否要更進一步。
也從不理解情感的定義,許是從小家庭因素或是天生感官問題,總之他怯懦慣了,隻要他讓自己不去想,他就不需要承擔那些代價。
正如愛上顧宇,他覺得隻要偷偷喜歡,藏著喜歡便能一直保持著這種若近若離的關係。
藏到什麼程度呢?藏到連自己都沒法發覺這是喜歡,這是愛。
他自己偷走了自己的喜歡,偷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他把自己也騙了過去。
可愛意是藏不住的,所以當季涵之挑破時,那些愛意就會借著那麼一點的缺口噴薄欲出。
正如那個獎項,兩年前的愛隻增不減的在兩年後的今天抵達心脈,幾乎是要溢滿這座房子。
沒管季涵之的震撼。
顧澤拿起手機,看著尾號0805緩緩打道:
【我是顧澤,我們見一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