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季節不定,今日下雨十幾度明日烈陽快四十,這都是常有的事,因此若遇上好天氣,人人都巴不得請假出去散散步。
很快就入春了,顧澤聽聞一處花海美的難以言喻,心下一癢,琢磨著一定要搞到些不錯的作品。
於是避開節假日,他拿著攝影處的假單去了花海,與之前行的還有一眾社團的學長學姐,還真彆說一眼望去百花飄飄,他們所言當真不假,顧澤心底默默給還沒記清名字的同學發了數張好人卡。
顧澤並不喜歡人多熱鬨的場麵,他很久沒主動和彆人打過交道了,因此選擇了一條幽僻的小徑,這兒也算是遠離喧囂。
花海的確很美,他拍到了很多素材。
陽光正盛,顧澤蹲在花叢中挨個兒換著角度,也不知拍了多少,正累的要休息會時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他偷偷放大鏡頭對焦拍攝,可那人耳朵精的很,瞬間回了頭,隨後大步走來。
步伐邁得很大,像他每次走時的樣子。
“你也太敏感了吧,這也發現了。”顧澤起身拍了拍褲腳的瓢蟲。
瓢蟲落在開的正盛的花囊中,很快就將自己藏匿起來。
顧澤揮揮手笑著,笑的張揚肆意。
那人無奈道:“是你太顯眼了。”
可不是嘛,一色花紅中185大個子,要看不見才是瞎子。
“你說我們算不算巧?”顧澤尷尬的摸了摸頭。
“畢竟我可是你的主角。”
“少揶揄我。”耳廓一熱,顧澤不好意思的笑著。
簡單含蓄後,顧澤拿出了手機,瞧著今天氣氛不錯,趁熱打鐵道:“這是我的電話號碼,留個聯係方式。”
顧宇接過手機,隻看了眼號碼隨後退出界麵,那速度顧澤都懷疑他隻是找哪裡退出而已,顧宇點開了電話輸入一串數字,“你留我的就好了,不用說你是誰。”他遞給顧澤。
“怎麼,你還能猜到誰是誰啊?”顧澤有些質疑,單挑一眉,顯得有些不羈,很符合他此刻立的人設。
“這個號碼隻有你知道。”顧宇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淡至極,像是看傻子一般吐出一句話。
顧澤卻不覺得被冒犯,耳根有些發燙,得了便宜還不收斂,“哦,勉強信一下吧”
隨後撥通了電話。
顧宇的手機並沒有響,看著麵前人一副“被我抓到小辮子了吧!”的樣子,他無奈解釋道:“這是我的私人卡號。”又頓了頓,垂眸道,“是我能做的最多的了。”
“信不信由你咯~”突然顧宇又笑了笑,學著顧澤的語調,仿佛剛剛落寞的不是他。
顧澤一愣,罕見沒反駁地點了點頭,隨後拿起相機開始挑選著照片。
入眼第一張就是剛剛拍的人。
花海中的人沒有多餘的表情,眉宇間帶著點警惕,像蓄勢待發的猛獸,下一秒便能將你撕碎般,戾氣滿滿。
但再細細看去,神情中流露著莫名的傷神,眼眸帶著點淡淡光澤,像是陷在泥潭中最後一點未被腐蝕的乾淨。
那時顧澤問他能不能發出去,顧宇突然有些緊張,一向泰山麵前不改色的麵容龜裂了幾分。
顧澤沒有發出來,也沒有刪掉。
“你留著自己看就好了,發,發出來做什麼!”
“誰,誰要看!”顧澤向來點不到題。
麵頰瞬間浮現了些紅潤,像是被調戲的良德女子,嗔怒道。
記得那天,風剛剛好,沒有打雷也沒有下雨。沒有任何聲音可以抵住攻擂掩住猛烈,顧澤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這心跳是一場獨屬於顧澤的暴風雨。
卷起風暴的人就在旁邊,和他並肩走著,他摸著心跳偷偷瞥著毫不知情的始作俑者。
“你等我一會兒,我拍幾張照馬上好!”
“慢慢來,不著急。”顧宇點頭道。
顧澤拿起相機便像換了個人,眉宇認真的看不見其他事物。
正午花海被一日中最為強烈的日光籠罩,那熱氣與季夏的熱潮不分伯仲。
“春天了還這麼熱。”顧澤眯著眼。
“為夏天做準備呢。”顧宇淡淡開口,眉梢微彎。
“喂!顧澤!走咯!”遠處有個學姐舉著相機喊道。
“學姐,你們先回去吧!我朋友來了!”顧澤揮著手回答。
“這樣啊!好!早點返圖!”
“知道了學姐再見!”
顧宇看著倆人一喊一答頗有些唱和的意味,沒來得及張口手腕便被人一扯。
“辛苦你了!請你吃麵!”顧澤吞了吞口水,幾乎是拽著顧宇飛到麵館。
是學校旁老麵館的牛肉麵,顧澤對這家麵館情有獨鐘,每周必吃一次,周周不膩。你要問他吧到底有什麼好吃的,他也說不上來這家和其他家有什麼不一樣,但就是非它不可。
吃的是個初戀情懷!顧澤找的破爛理由。
“叔兒!兩碗牛肉麵!”
“要辣沒嘚?”
“要撒!”顧澤扭頭問顧宇,“你要不?”
“不要。”
“吃麵不吃辣,香味少一半啊!”顧澤遺憾的看著他,又扭頭朝店家喊道,“另一碗不要辣!”
“好嘞!”
麵端上來時,顧宇拿著一次性筷子搓了搓遞給了顧澤。
“謝啦!”顧澤毫不客氣地接過,“你要注意點,這個麵油容易濺到身上,可難洗了。”
“嗯。”顧宇抽了幾張紙巾遞給顧澤示意他掛在衣領前。
顧澤覺得太小孩兒,不酷。於是擺擺手。
“我又不是小孩兒。”
見顧宇也不強迫他自己掛,顧澤正打算開動時,一雙手伸了過來,指尖的溫度擦過鎖骨,又很快縮回,一切動作自然無比,一氣嗬成,叫顧澤察覺不出一絲不對。
低頭衣領赫然是自己嫌棄的小孩兒兜領,可顧澤意外的又沒反駁,紅著臉吃著麵,也意外的少話,若是叫季涵之看到他這副麵容,估計是要燒高香了。
味道顧澤吃的囫圇吞棗,隻記得那天的牛肉很香,比他以往吃的都要美味。
“今天不急急忙忙的走了嗎?”顧澤麵色緋紅,是吃麵辣的,他擦了擦嘴,抬頭看著對麵優雅的不像是吃牛肉麵,倒像是吃西餐廳的人。
雖然吃的斯文,可速度也不慢,碗底已是空蕩蕩。
“放了個小短假。”顧宇看著對麵人剩下的小半碗接過來吃了,“晚上再走。”
耳畔溫度驟然升高,顧澤結結巴巴道:“那,那是我吃過的。”
“太浪費了,我來善後。”顧宇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是誰剩的他都會接來解決。
顧澤突然有些拘謹,埋怨著自己的反應太大了,本身倆男的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就是很正常的事,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就是臊的慌。
“哦哦,等等!”顧澤突然抬頭,“你不是不吃辣麼?”
顧宇辣的滿頭大汗,一隻眼被汗浸濕微眯著,一隻眼則睜著看他,擤了下鼻涕再喝了一大口涼茶才終於開口道,“這,這不是怕浪惠嗎!”
得,這是辣的話也說不清了。
麵館的風扇比家裡涼快,吱呀吱呀的轉著,倆人毫無顧忌的蹭著風扇,等涼快了才出了門。
已經是下午五點左右。
雲際撕開了一個角,霞紅噴薄欲出,急不可耐的想占領整個天空。地麵上拉出兩個修長的影子,並肩同行。
“你待會要去哪裡嗎?”
“沒想好。”顧宇搖搖頭,臉上因著辣油而暈上的紅暈還未褪去。
“那就去我家吧,我給你看看我的作品!”顧澤眼睛一亮,期待極了。
“你,你見誰都往家裡帶嗎?”顧宇蹙了蹙眉。
“誰說的,除了老季,你是第二個,哥給你這個榮幸!”顧澤拍了拍他的肩。
不知道是不是太辣了,顧宇的麵龐又升了幾分溫度,紅如霞色。
顧宇笑得和煦,“那我就榮幸的看看顧澤老師的榮耀神作。”
“簡直是登峰造極。”顧澤好不謙虛。
“自戀鬼。”
“喂!是你誇的。”顧澤錘了錘旁邊的人。
“哎喲喲,”顧宇捂住手臂,顯得非常痛楚,“是是是,是我誇的。”隨後又舒展眉頭笑的肆意。
“就你會裝。”顧澤被他剛剛的模樣嚇了一跳,然後反應過來瞪了他一眼。
顧澤不住校,而是住在巷子裡的一個居民樓。
看著陰暗逼仄的路道,顧澤有些後悔,眼睛忍不住的打量,緊張著身邊人會不會嫌棄,自卑感由內而外的升起。
顧澤覺得自己非常可疑,分明季涵之在他也無所謂的,今天怎麼就變扭了呢。
“這小巷子就是不行,燈都壞了哈哈哈哈。”顧澤摸摸頭說。
“嗯,治安好嗎?”顧宇漫不經心地問著。
“還好,偶爾有些喝醉的回來打架,不過我很少碰到。”
“碰到過?”
“嗯呢,正常嘛!”顧澤笑了笑,“我一男的沒啥好怕的!”
說著秀了秀自己的肱二頭肌。
顧宇眼尾掃了幾眼,瘦的不像話。
“嗯。”
顧澤也有些心虛,好在顧宇並沒有什麼表情,一切淡定如常。
不知道是不是還早,平常嘈雜的環境今日顯得格外寧靜。
“怎麼了?”
“哈哈哈沒事。”最後一次偷瞄後顧澤被逮了個現行,尬笑道。
上了樓,打開門便可以看見一個大大的相框,上麵是一片海域。
環視周圍,一房一廳冷冷清清,一把椅子一張桌子,顧澤打開房門,入眼是一張床,床尾一麵全身鏡正對著大床,床左邊是一個簡約的櫃子右邊是一張不大的桌子。
“一個人住,比較冷清。”
“挺好的。”
顧澤開了燈,卻見顧宇手臂至指尖的一條血漬。
“我這麼厲害嗎?!”顧澤先一驚,握了握自己的肱二頭肌,語氣中是難掩的激動。
“……”
隨後反應過來在慌忙道歉,轉身想拿消毒的用具,卻想到家裡家徒四壁什麼也沒有,“你在這裡等我,我下樓買。”
“不用了。”顧宇拽住他,力氣大的根本沒法掙脫。
“你彆拽我啊!要消毒!”顧澤急的大喊。
“沒事的,小傷。”說罷拿桌上的紙巾一按,“你看,還好。”
“……你!”當我是小孩兒吧!
“你要是想讓我快點好,就陪我呆一會吧。”顧宇無奈的打斷了他的話。
“…好吧。”顧澤不情不願地說。
“我想看你的攝影大作。”
看著他真摯的神情,顧澤隻得翻出了自己拍攝的作品。
“你沒拍過人嗎?”顧宇一眼掃去除卻花草樹木便是小貓小狗。
“拍不出情緒。”他遊神地答道。
“這要需要情緒嗎,看來攝影也是個技術活。”顧宇笑著拿起照片細細看著。
“那當然啦,我們老師說,拍人要投擲情感進去,模特的情感和攝影師本身的情感,這樣拍出來的照片才算作品。”一提到專業,顧澤暫且忘記了剛剛的事情,龍飛鳳舞的叨叨了起來。
“那你拍的我算是作品嗎?”
“那當然啦!”
“那我呢?那你對我投擲的是什麼情感?”
“……”顧澤怔忡地看著他。
明明傍晚時屋外喧囂的厲害,可此刻他什麼也聽不見了,倆人的呼吸聲漸漸在耳邊放大。
出租屋內有些沉默。
“你愛不愛我?!”
“當然啦~我最愛你了”
門外的情侶打俏聲高的離譜,愈發襯托出屋內的寂靜,倆人眸光相擦,一個呆愣無比一個視死如歸,顧澤拿著其他相片的手一鬆,輕薄的紙張散落一地,如同花海樹下的葉子,顯得有些蕭瑟。
好尷尬……
顧宇逐漸黯淡的眼眸叫他心下一緊,“我…”
“算了。”顧宇放下照片,“臨時有事,我先走了。”
“誒!”顧宇這次走的比以往都快,顧澤來不及拉住他,便已經下了樓。
“還沒消毒呢…”顧澤站在樓梯道口囔囔著。
此後的兩年,顧澤沒再見過顧宇。
他像是轉瞬即逝的煙火,消散於這世間,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自那時,晚上的路燈被修了個透亮,小巷子也有了幾分暖意,樓下街道也沒有那麼濕潮,暗處治安好了不止一星半點,顧澤想著,顧宇真是個運氣包,他途徑的路程,總是沾著他一點光而野蠻生長,愈發充滿生機。
像個造物主。
顧澤繼續過著平淡的生活,隻是再沒碰過相機。臨近畢業了他依舊沒有歇停片刻。所有人都不理解為什麼,隻當是這個皎皎之星自律不歇。
而季涵之知道,顧澤心底有過那麼一個人,一個停下來就會記起的人。
一個連顧澤也無法留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