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段談話 權力場(1 / 1)

信屋 邱伏 4035 字 2024-05-01

薇薇安做了一個夢,夢是猩紅色的,白色的紅色和深色的紅色。她獨自走在路邊,她似乎回到了小時候。伊那的聲音似乎從天空中傳來,她似乎推開了一道門,父母的背影和父親牽著她的手。瘟疫之下慘白乾燥的嘴唇,匍匐在地上的一具具人的身體,孱弱的皮包裹著肋骨,田野上安靜且顆粒無收,沉默盤旋在躁動不安之中,薇薇安猛地醒了過來。

今天是去和安娜彙合的日子,伊那讓她把阿爾貝特帶到信屋去,她不知道伊那這次在打算著什麼,最近發生的事情像一團亂麻,夢到餘波在她頭腦裡盤旋。也許是前幾天伊那提到了故鄉的事讓她又墜入了過往的夢魘。

夜幕低垂,薇薇安換了一身深色的衣服,踏上新款的騎步車上路了,街巷裡人倒是不多,騎上主路卻嘈雜了起來,人們談論的聲音一一進入了她的耳朵。北方的戰事,伯爵們的聯姻,今晚吃什麼飯,昨晚街巷裡的女人們……

薇薇安走神了,差點在一個翹起來的路磚上摔下車,她和車座短暫的分離了一會兒,“嘭”地一下又掉回了回去。她罵了一句才緩過神繼續前進。天色暗得太快,她把車停在路邊,離伯爵府還有一段距離。

安娜已經在花園的側門等她了,看見她的身影安娜便轉身走回了伯爵府。薇薇安留了一段距離,在那裡慢步徘徊了一會兒,看到兩個小小的身影從伯爵府裡鑽了出來,才快步走上前去。

“穆勒小姐,晚上好。”薇薇安朝安娜點了點頭,從她手中接過了阿爾貝特纖弱的手。

“安娜,一會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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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納德看到安娜推門走進“eve”時吃了一驚,顯然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不過這一切隻是促成他和阿爾貝特關係的調味劑罷了,他想。

他走進信屋,阿爾貝特雪白美麗的麵孔撞進了他的眼睛,他心頭一顫,快步走向了櫃台前端坐的阿爾貝特,“哦穆勒小姐,我在樹下沒等到您,安娜找到了我。”

伊那輕輕咳嗽了一聲,“我想你們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和我來吧。”

兩人進入了裡麵的房間,伊那把門輕輕地掩上了,留了一條小小的縫隙。薇薇安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和安娜擁抱在了一起,“安娜,真的太久沒見了,你和穆勒小姐最近都不常來花房。”

安娜淺淺笑了起來,輕輕撫摸了薇薇安的背:“最近伯爵府事情太多了,你還好嗎,你瘦了很多,是花房裡很忙嗎?”

她們輕輕地寒暄著,伊那打斷了她們,“好了姑娘們,我無意打擾你們,但我想我們有一些急事需要討論。”

安娜和薇薇安回過頭,裡麵的房間裡似乎傳來了阿爾貝特抽泣的聲音,伊那也聽見了,但也隻是招手讓她們坐在櫃台前的軟椅上,卡娥思從軟椅上躍到了櫃台上,又穩穩地跳入了安娜的腿上,蜷縮起來又睡著了。

“安娜,前段時間我和你說過離開伯爵府的事,你還記得嗎?”

安娜點了點頭。

“薇薇安,關於你回家鄉的事,你也還記得嗎?”

薇薇安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機竅,轉了一下眼睛,“你要讓安娜和我一起回去嗎?”

她轉頭看了一眼安娜,安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可是,阿爾貝特小姐她……伊那女士,我還在猶豫。”

伊那回頭瞥了一眼虛掩的房間門,裡麵依舊隱約傳來爭吵的聲音,“你自己的意願呢,安娜。穆勒小姐也會做出選擇的,她的選擇比你多得多。”

薇薇安把另一隻手搭在了安娜的手上:“穆勒小姐不能和我們一起走嗎?”

伊那的嘴唇勾了勾,“薇薇安,讓彆人做出自己的選擇吧。你也在選擇,不是嗎?”

“天啊,為什麼女人要有婚姻呢,這樣安娜就可以永遠和穆勒小姐在一起了。而不是站在他們兩個人的旁邊。”

“伊那女士,我常想著要是女人結婚以後可以一直和她的媽媽和姐妹們生活在一起就好了,她們現在都是那麼地孤單,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理會,每天隻能和家具打交道……”安娜抬起頭來,“阿爾貝特小姐又是特彆孤單的人。”

“安娜,相信我,這也不會讓她們更不孤單一點。”伊那抬手整理了安娜的碎發,“她們隻要在家裡,一個封閉的房間裡,談論的就永遠都是廚具、孩子、男人,你看,這就是這個社會潛藏在女性身邊永遠的幽靈呢。他們明明不在場,卻需要女人們永遠準備著迎接他們。”

薇薇安看到了伊那閃著光的灰色眼睛:“伊那,講講你聽過的故事吧,我愛聽,現在他們還談不完呢。”

“我去過一個地方,女人婚後也可以在家裡生活,每天和媽媽,媽媽的媽媽,姐姐和妹妹在一起。”

“那男人們呢,也和她們在一起嗎?”

“男人們也和他們的媽媽,媽媽的媽媽還有姐姐妹妹在一起。”

“為什麼,丈夫和妻子不能見麵嗎?”

“可以,他們會在晚上見麵,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們唯一的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小孩製造出來。”

“那就是說,那個孩子是屬於女人的嗎,男人的孩子是姐姐妹妹的孩子咯。”薇薇安眨巴著眼睛。

“是的是的。”伊那的眼睛在她們年輕的臉上搖晃著,“你們喜歡這樣嗎?”

“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怪怪的。”

“好像和我們現在也差不多。”薇薇安搖了搖頭,“還是廚具、孩子和男人。隻是孩子被換了一個地方而已,大家的眼睛還是在孩子身上,媽媽隻是製造ta的那個人而已。”

“薇薇安,記住這種感覺就好——。”

內室的們“嘩”地打開了,伯納德走了出來,眼睛微微發紅,嘴唇緊閉,蒼白的臉又透露出憤怒。

他看到了坐在櫃台前的三人,沒有說話,徑直繞過她們,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阿爾貝特走出了房間,她的眼睛、鼻頭已經紅了一片,手中拿著已經揉皺的手帕,她瘦小的身體蜷縮在門框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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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的下午,阿爾貝特正在有些焦急地等待夜幕的降臨,今晚就是和伯納德見麵的時間。

安娜正在給她準備茶話會最後的頭飾,看到她有些擔憂的臉:“穆勒小姐,賓客們已經陸續進入花園了,伯爵大人說等會兒和您一起入場。”

阿爾貝特回過了神,對安娜擠出了一個笑臉,“好的,我現在沒有什麼問題吧,安娜。”

阿爾貝特在安娜麵前輕輕轉了一圈,安娜告訴她她現在很完美,不需要擔心。

“安娜,我有時很怕出醜,我害怕彆人評判我的目光。”

下午的陽光輕柔地曬在修剪整齊的草皮上,幾個精致的遮陽傘豎直地立在灌木之間,甜品桌上一些新鮮的花束插在瓷器花瓶裡,花香混合著蛋奶的香氣,幾隻蜜蜂搖曳在人群之間。

邦尼特男爵被圍繞在一群女士之間,他從海外搜刮來的新笑話逗得她們捂嘴笑成了一片,邦尼特男爵得意的揚起了腦袋,飄忽的小眼睛在花園裡來回掃過,突然看到了洛佩茲子爵與穆勒伯爵小姐在一群小姐和紳士之間交談。他急急地告彆了女士們,擠進了小姐們和紳士之間。

等他擠進人群,才發現穆勒小姐身旁站著一個他意料外的人——拔希子爵。他心中暗暗後悔,但還是擺出一張笑盈盈的臉和眾人打了招呼。拔夕子爵正在和阿爾貝特說她最近出海遇到的軼事,說在一個小島上遇到了一群用植物做衣服的人,還在那裡品嘗到了一種黃色的塔型水果,洛佩茲子爵隻是偶爾點頭和詢問她一些細節,還問她有沒有在當地找到什麼礦物。

邦尼特的加入逐漸打斷了三人的交談,話題轉移到了北方的戰事,邦尼特男爵幾個月前從北方旅遊回來,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唾沫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著光。

“我那時候運氣真是好,我剛離開盧斯克,北方的蠻人就去搶劫了那裡,你們可能不相信,我本打算在那裡多待幾天,但我那幾個晚上一直睡不好,我打賭,是上帝在解救我呢。你們要知道,我的母親是很虔誠的教徒。”他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

“洛佩茲子爵,您的莊園有多少人去參加征兵了呢,最近很多莊園都傳出仆人們出逃去打仗的消息呢。”拔希子爵從北方的戰事引回了最近的事。

洛佩茲子爵扶住了下巴,開始捋自己的胡須:“一些酒鬼和賭鬼的身體走了,反倒好管了。”

“拔希子爵,恕我冒昧,雖然他們是些閒散人,但打仗可是很重要的事情,畢竟女士們可做不到像他們那樣揮刀呢。我說的對嗎,穆勒小姐,哦真抱歉,我可能嚇到您了。”

“不,男爵先生,我沒有被嚇到。”

“邦尼特先生,看來您很了解女士們呢,畢竟您那時候也和女士們一起從北方逃回來了呢,我真為您高興。”

拔希子爵的侍從擠進了圈子,和她耳語了一會兒,她與眾人告彆,慢慢退出了人群。

邦尼特男爵的臉在日光下發紅,“她真的是我見過最醜的女人,她的嘴巴也是。”

阿爾貝特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忘記了旁人的在場。這也是她第一次見拔希子爵,王國唯一的一位有爵位的女貴族,她時常從眾多的嘴巴裡聽她的故事。

說她傲慢無禮,見識短淺;說她相貌醜陋,凶神惡煞;拔希子爵被塑造成一個壞女人的典型,成為小姐夫人們引以為戒的形象,如果不是洛佩茲子爵在場,阿爾貝特甚至不敢上前。

“您知道嗎,她最近在支持新貴族弄什麼新型輪船,不過是巫女的騙術。”

洛佩茲子爵轉向了阿爾貝特:“穆勒小姐,您的父親好像在找您。”

阿爾貝特乖巧地離開了二人的談話,她轉向拔希子爵離開的方向,那個高大的女人,臉上有一道刀疤的女人,被人們咒罵的女人,在夕陽的光暈下,寬寬的肩膀被勾勒得十分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