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投胎轉世’麼？”
“有。投胎多，轉世少。”幽灼給葉碧展上了一課，“凡人死後化鬼，鬼不可沾陽氣與陽光，隻能到陰間。鬼多了，陰間便有了秩序。陰間不是享樂的地方，死氣沉沉，什麼都沒有，因而有的鬼寧願躲在黑暗中活動等待消散或是意外沾了陽而消亡，也不願待地下。
“陰間地方小，容易擁擠，為維持秩序，統治者采用依照鬼生前事跡進行去向安排的律法——或以懲處方式強製消亡或留下從事地府作業，大多數則是投胎轉世遣返陽間。投胎名額有限，而鬼很多，趕早則得。地府常與天族勾結互利，因天族勢強，受製於天族，因而最好的名額是留給天人的。地府有時還配合天族玩‘渡劫’，那些小人，渡不過還好，渡過了對他人秋後算賬……哎呀，扯偏了。
“投胎轉世，其實算作一種‘鳩占鵲巢’的‘害命’。每個新生的生命體自有本身的魂魄，外來的鬼魂在生命體誕生前投入，結果不是原魂枯竭死亡就是外來者被原魂吞噬——一般吞噬過鬼的胎兒出生後在孩提時能夠以肉眼看見鬼。投胎成功並且生下來即為轉世。
“這也不是沒有道理，新生的魂日益增加，鬼也會越來越多，若任由發展會過載的，讓魂與魂之間通過鬥爭擇出適者，是順應天理之舉。
“再說回轉世，自古就有以新代舊之說，舊難敵新，外來難敵原主，因而轉世成功的少之又少，況且投胎時前世記憶並不能夠伴隨，所以轉不轉世得成其實沒什麼區彆和意義。為防止鬼不肯歸陰、為禍人間、阻礙治理，地府會派專門的人手上去抓，則有‘勾魂’一說……”
葉碧展：“陰間擁擠，可我怎麼看著反而冷清——一路走來都沒見著彆人。”
“當然沒有人，都是鬼嘛，你想看？”
話音一落，下一秒，葉碧展一眨眼，睜開後麵對周遭滿穴飄動的鬼魂，滯在原地。
幽灼：“非一定條件，僅憑肉眼是看不見的，哦，也聽不見。”
再是下一秒，葉碧展耳邊的寧靜讓瘮人的喧鬨打破——鬼的聲音，低吟的、嚎叫的、邪笑的以及說話的。
“嗬嗬嗬嗬……快聽我說，剛遇著白爺被他多看了一眼，白爺該不會是看上我了吧嗬嗬嗬……”
“對，看上你腦袋上的五個窟窿。”
“哼，我的魂還是白爺勾來的呢，你被他看一眼算什麼？”
“嗚嗚嗚黑爺咋那麼凶，我就偷偷摸了下他屁股，就吃了十記鬼鞭，下巴都打歪了……”
“（抽鞭聲）啊——大，大人，我不敢了！饒了我吧大人！呃——”
“吃裡扒外的東西，膽敢越獄？我看你最後一截腸子也彆要了！”
“（飛竄）彆撕我，彆撕我～～”
“站住！逃？你逃得掉嗎？”
“娘的，瞧仔細點，撞到我了！”
“滾開！碰掉一滴給死囚泡的熱油你們也跟著泡吧！”
“我的胳膊呢，我的胳膊掉哪去了？是不是讓你吃了？”
“嘖，跑這麼快乾嘛趕去投胎啊！”
“對嘞，隊終於排上我了，祝我下輩子做女人！”
“祝你做母豬，嘿嘿。”
“兄弟，你腦子被挖了？這鬼樣。”
“我是誰，我叫什麼……”
“待不下去了，待不下去了，快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
葉碧展被好幾隻亂竄的鬼橫穿而過。
那些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男女老少的鬼，或窮形儘相或肢體不全——渾身腫脹發白、眼睛凹陷得快看不見的，大概是讓毒水淹死的；扁成板子，五官嚴重移位的，大概是讓什麼重物壓死的；還有個衣衫不整敞胸露乳、膚帶風流痕的，許是被捉奸讓人打死的……五花八門，不勝枚舉。
饒是見過世麵、身經百戰，葉碧展也嚇得不輕。
“女尊啊，下次要乾什麼之前您能不能先提個醒？有沒有誰被你嚇出毛病過？”
“我這人隨性慣了，多擔待。”
葉碧展後知後覺，問道：“難道我們一路——”瞥看四周，背後直涼，“都是這樣？”
“差不多，隻是外麵些看門的鬼過於凶悍，怕你看不得。”
“……”您費心了呢。
葉碧展回憶起該女子是如何淡定地走過來的。
“他們……看不見我們？”
葉碧展大著膽子將手在一隻兩眼冒光的鬼麵前晃了晃，被穿過身體，就像不久前幽灼帶他看到昔時虛影。
“鬼能夠看得見的東西可比人多，我們隻是隱了身。”
“所以鬼魂是虛體，碰不到人？那麼如何害人？”
“鬼碰的不是人，是人體內的魂。”
接著走了一段，所見所聞令葉碧展印象深刻，他一定到死都不會忘記。
“女尊說過世分三界，凡間所知的一切僅僅止於一界，那麼另外兩界是不是也存在陰陽兩隔？”
“沒有，神界與魔界不同於人界，沒有陰間，那兒的人死後一般徹底化為烏有，不可成魂化鬼。”
“你說的是‘一般’，”屍骨無存也太慘了吧，“即是存在特例？”
“嗯。”麵上多了絲神秘，遂又轉變為歎惋，“世間能容得下鬼魂的隻有人界的陰間，所以無論生前是隻手遮天的神還是叱吒風雲的魔，死後卻化為泡影，就算僥幸魂不滅，也隻有最陰暗最簡陋的歸宿……”
“女尊是哪界的人？”
女尊看了他眼，又是模棱兩可的答案：“哪界都是，哪界都不是。”
“什麼意思啊？”
“很多事情是說不清楚的，年輕人。”
葉碧展跟上幽灼，任由亂鬼從自己身體穿過。對一個活著的凡人來說，此趟過後或許再見著如何恐怖的東麵都不怕了。
“我們是要在這麼大地方，從這麼多鬼中，找到他麼？”
“不必我們找，先帶你長長眼嘛。”
夠長眼，長大眼了。
這女子無論何時總是一幅從容自若、無懈可擊的模樣，能給人很大的希望與信任感。
“女尊……在神話傳說裡，有名號嗎？”
早就想問了，他麵對的是位大菩薩、是位大佛？他的認知中，菩薩大佛什麼的像她說的僅是一個世界中的人物，外麵的世界大著呢，或許她的身份是他根本無法想象的。
“嗯……可能有。”幽灼說，“很久沒去過凡間，他們怎麼傳的我並不知曉。”
意思是確有在地界乾過什麼不得了的事？
幽灼在一個多岔路口前突然停了，葉碧展亦跟著停下，以為出了什麼事。
“怎麼了？”
女尊實在地說：“忘了路。”
“……”呃嗬，“那怎麼辦？”
“找人……不，找鬼問問不就知道了？”
應著聲，一種無形無感的力量似水波紋向四周快速蕩開，擴散深遠。
“找到了，剛好在附近。”
葉碧展猜她一定又施了什麼法，“有這能力直接找到地方變過去不就好了？”
幽灼有理：“陰間的路亂七八糟，掩體遍布，你又不能靈魂出竅同我穿牆而過，還變過去？讓我給這裡鑿出多少個窟窿？”
“……”我多嘴。
幽灼說的“找鬼問問”的方法是，當著眾鬼的麵原地解了隱身。
活生生的人憑空出現，一時間，周遭大亂，鬼魂四處逃竄、跌跌撞撞，火光閃爍，場麵混亂不堪。
“陽陽陽陽人？！！”
“陽人！！”
“救命啊啊人啊——”
“啊～～～”
一波躁動後沒了鬼影，岔路洞口暗黢黢，蕩漾著鬼叫的回聲。
“它們……竟然怕我們？”不止鬼們嚇到了呢。
“在陽間見陽人不怕，陰間見當然怕。就像你在陽間遇見鬼，怕麼？”
“……怕。”聽說過鬼嚇人倒沒聽說過人嚇鬼，“可是，人能對鬼做什麼？”
“鬼也不一定能對人做什麼。不過，你以為鬼信能出現在陰間的人好欺負？”
“……說的倒是。”女尊您說的話總是很有道理。“但……女尊您把鬼們都嚇跑了，找誰問去？”
看看這四周哪還有鬼影？
幽灼自信地道：“管事的自會過來。”
葉碧展：管事兒的……
不費吹灰之力，不久，於前邊其中一洞穴傳出了鬼語，且不斷逼近。
“嘶，搞什麼，要不是我閃得快，撞不破也得殘。”
“剛又被幾個賤女鬼摸了，混賬！看我不通通揪出來剁了她們的手！”
“是前麵麼？誰在裝神弄鬼？”
“大陰曹撞見人，不騙鬼呢麼？我看就是那些小癟三大驚小怪。”
“那你換上禦陽護甲，帶上鎖魂鉤、縛魂索算怎麼回事兒？”
“你不也是嘛，裂鬼釘、破鬼錘——咱要不要再搬點救兵？”
“你果然是喝酒喝死的，膽小鬼。”（作者：這裡運用到一點生物知識，膽囊小或沒有膽囊的人肝功能異常，飲酒會加重肝臟負擔，則有生命危險［憨笑］。）
“哼，五十步笑百步。”
“（吸氣？）這也沒嗅到陽氣啊？”
“你能嗅到的話意味著陽人全然暴露在四周的陰氣之中，早死了。”
“活人不可能進來這鬼地方啊，天上的那些家夥下來都得魂穿。”
“奇了，誰那麼大本事？”
……
出現了，出現了，兩隻身著奇異黑白裝束、各執武器、身形魁梧、麵部陰悚可怖、煞氣甚過剛才所有鬼的大鬼！飄過來了！！
葉碧展產生一種本能深處的恐懼，差點想往幽灼身後躲。
“他們是……？”
幽灼：“地府鬼差黑白無常，沒見……哦，是沒見過（一生見一次呢），沒聽說過麼？”
女子轉而對那兩隻大鬼露出嫌棄的表情，“又是兩身醜陋裝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