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必添抬頭看他,鎮定地問:“你是妖怪?”
許是對此人的從容不迫起了興致,“妖算什麼,老子受過神渡,比妖更高級。”
“那你是什麼?”
“大凶獸”,說著曲起一臂,手上五指相繼合並成拳,“最強的凶獸。”
“可你看起來並不太凶。”或許此刻人家立即張開血口他都覺得沒什麼。
哼笑一聲,“凡人,若老子現出原身,你怕是不敢看。”
他說:“你讓我試試。”
“……”
有道是——氣短拿膽子補,膽闊不知天高地厚。
“小子,彆不識好歹。”語氣硬了點,“被老子吃掉是你的福分,竟還妄圖看我真身。”
——其實是怕現身會惹出什麼事來。
“你要怎麼吃我?”波瀾不興,“生吞活剝,還是弄熟了吃?”
葉碧展氣得哭笑不得。
“葷妖才乾的事,凶獸才不似妖一肚子臟蠻血腥,老子要的是你的精氣,肉身有個毛用?”
“精氣?我沒了精氣會怎麼樣?像書上說的,立即化成乾屍麼?”
“凡人懂些啥,“凶獸大哥開講了,“人即化乾屍,要麼是那些缺德妖食人血氣時順走了水分,要麼自己積怨成魔或被魔附體燒乾了身子。精氣非虛非實,連係魂與肉身,乃生之根本,用幽幽姊(他私下這麼叫)話說那叫“生命力”。真正的精氣被抽走,沒了命,但也毫無痛楚。再不妨告訴你了,讓老子抽走精氣的屍體可百年不腐。”
葉碧展:“幽、幽姊是誰?”
幽灼:“應該……是我?”
“?!”
幽灼用視線指了指空中的凶獸,“那家夥你也見過,你進來前外麵那個拿根竹棒子跟人打架、叫你‘小子’的就是。”
“……!”
易必添抬著頭:“為什麼?”
凶獸:“因為沒誰敢碰老子沾過的東西。”(分解者也不敢碰)
“你很厲害麼?”
“哈哈哈哈,老子曾上天入地,後來越界殺魔殺神,如今名蓋三界,你說厲害不厲害?”
“我看過神話本,你是哪位?”
凶獸顯出高傲,“說出來嚇死你——攀、申。”
凡人靜止了幾秒,似在回憶,“……不認識。”
“……”換作其他人確實能嚇死。捂捂臉,“好吧,‘大妖子鬨天’總聽說過吧?”
“……你是大妖子?‘大妖子’竟真有其人?”
“請叫我第一妖王。”民間起的名很難聽謝謝。
“第二是誰?”
“嘶——你很欠揍哎小子!”沒了耐心。
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可能人瀕死時很多話想說。”
“你還想說什麼?”
易必添想了想,往兩邊與身後望了望,起身走,走到峰頂最高處,在那上麵停下來。
他說:“我死後,你能把我屍體埋這下麵嗎?”
“為什麼是那?”居然不是說老子為什麼幫你。
“站得高才望得遠。”
“你都被埋住了,怎麼看得見?”
“不行,會嚇著人。”
“荒山野嶺的,誰會來?也就你。”
“……或許會有。”話中彆有深意,“還有,請埋深些彆被發現了……”
他再次眺望遠方,安安靜靜的像看世間最後一眼。
幽灼:“怎麼,你會去?”
葉碧展意識到什麼,忙望四周,“你知道這兒是哪麼?”
幽灼往一個方向指,“那兒是汐國。“指另一個方向,“那兒是霽國。”
葉碧展便想起來了,當年二人打天下,在汐國與霽國之間的沿途曾留意過一座看來與彆峰孤立的山峰。易必添問站在峰頂能看見霽國與汐國嗎?他說哪天有空我們一起爬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顧著找人了,哪有心思爬山啊……傻子。”
葉碧展親眼見證了易必添被抽走精氣,閉上眼睛倒下,被土掩埋成了墳都沒有的土中屍……
這三年怎麼找不見人?
因為人早就死了。
如果不是一場“追憶”,他不會知道自己心心念念尋的人,屍體被埋在一座可高高俯瞰大地的山峰頂上,他將永久找不到。
“女尊,他死於你的人之手,你不負責麼?”
“負責?把本就要死的人複活陪你幾日後聽天由命去?”
葉碧展亦不知如何是好,一心隻想救人,遂扶手作揖,懇切道:“在下懇請女尊,救他。”
幽灼走回孤高的座椅前坐下,葉碧展作揖的手隨她移動。幽灼看著垂著頭的人,默了半晌,隨後葉碧展聽到空靈悠遠又好似在耳旁的一句話傳響城中。
“阿攀,進來。”
阿攀此時還在同人打架,聽到召喚,愉快地就朝虛空城飛去。
“不打了,老子去也!”
殿門口出現一個青年,帶著根快一人高的棒子,恣意地走上來。那是根翠綠色的竹棒,說來話長長話短說,鐵棒子讓他打斷了,幽灼給的竹棒子卻一直沒壞。
“女尊找我?”
靠近葉碧展時對上他視線,於是先停在他麵前,盯著他兩隻眼睛問道:“乾嘛,我跟你有仇?”
的確有仇,殺人凶手。
“阿攀。”幽灼喚了來者一聲。
“哎。”其回過頭,正過身,將扛在肩上的竹棒子收了。“女尊有何吩咐?”
十二凶獸之一,攀申。
女尊問了:“你最近可有吃過什麼人?”
她用的是“最近”。
阿攀並不遮掩,“嗯……挺多的,女尊指的是哪個?”
“你不是戒葷了麼?”幽灼揚揚眉,“都講一遍。”
“我那是戒癮,偶爾牙祭一下沒什麼吧。女尊讓我講出來有點難,我都不記得了。但我保證沒傷天害理,吃的皆是該死之人!”
“是麼,”麵上並無懷疑和責備之意,“有個……長挺好看的凡人(再簡便通俗不過的形容),灰衣,當時他在一座峰上被你抽走了精氣,你還把他埋了,可記得?”
“哦~”明顯有印象,“他呀,蠻有趣的人,很對我味口。咋地,”轉向另一者,“是他的誰?難怪這樣瞪我。”狠戾地,“小子哎,若不是女尊在,我挖了你的眼睛。”
說著朝葉碧展伸出兩根嚇唬人的手指。葉不為所動,“還他命來。”
“哼,你讓我還我就還?再說,消化掉的氣我能給你吐出來不成?”
眼看要吵起來,幽灼:“阿攀。”
阿攀收收性子,“女尊,那凡人本就求死,讓我吃也是他自願的,不能怪我。”
“知道。”女尊沒怪他,“你現在去把屍體帶回來吧。”
“帶屍體?好嘞!”
阿攀這就去,麻利地變出竹棒架到肩膀上轉身便走。
葉碧展看得明了,大妖子凶獸對待紫衣女子與外人是兩種迥然不同的態度。
大妖子走到一半又突然轉回來,撓撓頭,“那個……女尊,俺忘了地方。”
幽灼揮了揮手刮去一股法力,“我指給你,快去快回。”
“謝啦!”大妖子乘著神風,飛走消失。
“你等一等。”剩二人,幽灼對葉碧展說。
“是。”
……
人沒去多麼,葉碧展猜他是直接變到那座峰上,帶上屍體再變回來。
阿攀是“一個人”回來的,走上來一甩手,將一副閉目無息的身軀變至葉碧展麵前。隨著法力褪散,易必添妥妥地“站立”著,一塵不染,毫發無損,完完全全保持著生前模樣,麵存潤色,好像僅僅是睡著了。
阿攀:“嘿嘿,要是他自己跳崖死了或者讓彆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野妖給弄死,屍體早成了不知啥鬼樣。你謝我都不夠還敢瞪我?”
葉碧展心不能靜,氣息不能穩,如夢似幻地伸出手,靠近,觸上他的肩、他的胳膊,踏實的觸感。移上他麵頰,然指尖在皮膚上碰一下就縮回來了——透骨的涼。
死人,他真成死人了。
葉碧展站旁邊不願分開,“女尊能將人複活?”
阿攀:“女尊什麼辦不到?起死回生我都會(當然這種不行,精氣沒了神皇來了也回天乏術),女尊一句話,我把魂找回來?”
幽灼:“莫去,你忘了自己是金蟬淬體?”
(金蟬淬體,由殘魂壞身經過淬煉重獲新生,因背離天道而與至陽至陰相悖相斥,若相互接觸則對自身與外界都造成不可避免的傷害。)
“兩百多年了,我身上斥力減弱不少,何況有女尊的護體咒印加持,不礙事。”
葉碧展:兩百多年……
“你有護體,地府有麼?你想把那拆了?”
“……哦。”人家哪是關心我,“可阿點被封著,其他弟兄又對地府不熟,難道女尊要親自去?”
*
葉碧展:“我們去哪?”
幽灼:“找鬼當去陰曹地府。”
原來當真是那個“地府”。
葉碧展:“女尊你究竟是什麼人啊?”
幽灼:“什麼都是,什麼都不是。”
*
“我,我是在陰間?陰曹地府?”
葉碧展不可思議,自己一個大活人到了陰間。
“還沒到地府,剛過了鬼門關,我們腳下的黃泉路沒走完呢,前麵越過忘川河才到。跟緊點,沾了陰氣你便不用回去了。”
“……好的。”
他在走黃泉路。
陰間果然如傳說中講的,陰深可怖。建築主要為洞穴,布局繁雜,四周封閉,照明用的是紅色或藍色的火焰和就地取材的夜光石,晦暗壓抑,令人不寒而栗。
“傳說陰間酷寒冰冷,可我怎麼未感到寒意?”
幽灼偏頭,“想感受一下麼?”
她將無形地裹於四周的法力一收,葉碧展頓時被刺骨的寒氣襲卷全身,似能立即凍僵,好在又及時讓法力包裹住了。
這一下,刻骨銘心。
幽灼看著他呆住的樣子,勾唇戲笑,“普通生者若到了陰間不借外力保護,要麼被陰氣毒死,要麼被凍死。”
“鬼自身便不會了?”葉碧展想象易必添的鬼魂待在這種地方的場景。
“陰氣本由鬼所生,鬼又無知感,自然不會。”
“鬼長什麼樣子?凶煞醜陋?”他的鬼魂,不能變樣了吧?
“一般是保持死亡前一刻的樣子,還有的鬼受到外力的作用譬如地獄的刑罰、陽間的光燒灼,會變形。另外,特彆厲害的鬼能力達到一定程度還可以隨意改變樣貌。若普通的鬼想變樣,便要依靠投胎轉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