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逛,逛到了城門口附近。
有一對新婚夫妻恩愛地執著手近了城。怎麼知道是新婚?因為二人身上穿著大紅的婚服。對,隻有兩個人,身穿婚服執著手,就那樣走進城,引人注目。
“他們……”
“葉碧展”是頭一回見這種場麵。
那些結婚的體麵人,哪對不是敲鑼打鼓、又是馬匹花轎又是彩禮嫁妝、一眾隨行、招搖過市的隆重?
天閉倒不見怪,“這月內,已是第三對了。”
“葉碧展”頗有興致,“私奔的癡男怨女?”
“不如說是不拘小節的江湖兒女。”天閉打量一番,“身形硬朗、行動敏銳,他們是練武出身。”
“如此這般……不怕引人非議麼?”
“在倡國,不會。”
隻見城裡人瞧見那對夫妻,竟紛紛投去豔羨的目光,駐足圍觀,還鼓掌喝彩。
夫妻二人坦蕩蕩,燦爛笑顏引人動容,場麵好不溫馨和睦。難怪來倡國呢。
“葉碧展”:“倡國……是因為你麼?”
易學的影響無比深遠,啟發無數人。倡國作為易學之源,風氣濃鬱。
天閉望著那二人,欣慰地微笑著,許是從中獲得了慰籍。“不是我,是人間情。”
說完顧及似的,視野角落身邊人的影子變得清晰,一種失落偷偷藏在眼底。
“哦?易子似乎對‘情’,很了解?”“葉碧展”偏頭看他。
“情,含義是極廣的。”他想著表述情不隻一種。
“對呀。”有意言之,“無不可容。”
風也像在故意捉弄,撩起了衣發,細長的發帶打在了天閉臉上,後又滑下勾到了頸處。“葉碧展”抬手將發帶夾於指間,話音悠悠飄過:“發帶有些長了。”
手緩慢地回收,發帶擦著皮膚輕輕撫過天閉的麵頰與頸項。
天閉故作無動於衷,實則垂在身側的手已暗自攥緊……
前方有酒肆老板為夫妻二人送上一大壇酒,還備上碗,嘴裡叨著什麼。夫妻二人以一碗作兩份相繼飲去,隨後為討喜酒的路人倒酒——碗經新娘玉手,酒由新郎倒,再送給他人。
——一種十分美好的傳遞祝福的方式。
難得的機會留給有需要的人群,討酒的多是雙雙愛侶,未婚的已婚的、老的少的。
每對一碗酒作兩份喝,當然亦有單身男女,便一個人喝,沾沾福氣,運氣也能好起來。
酒很快便沒了一壇,大方的酒肆老板又送一壇,附近的館子再送來一些碗。
隨著夫妻二人的走近,“葉碧展”認出他們的婚服具有明顯的西疆特色。夫妻二人,原來是西疆人?
他們二人望著那對紅衣,彼此間沒言語。
對於他們來說,眼前不過是他人的景色。
後來,紅衣二人注意到杵在原地不聲不響的這二人,新娘發現了其中一個頭發上係的灰發帶,而另一個穿著灰衣服。
——那顏色相似得就像發帶是從衣服上裁下來的。
新娘觀察一二,低聲對新朗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二人協手倒了碗酒,接著再倒一碗——其實不算一碗,細看相較於其他的,每隻碗隻盛了半碗酒——加起來一碗。
她端著酒走上來,兩隻酒碗分彆遞給他們一人一隻。
“二位公子,請。”
新娘紅妝笑顏,他們從中讀出了極大的善意與尊重,令人難以拒絕。
一碗酒分兩隻碗,新娘的善解人意與良苦用心。
回憶加重現,引葉碧展深深感慨:“世間女子,當真是不能小瞧的。”
幽灼:“這話我愛聽。”
新娘走了,留下了分彆在他們手中的兩隻碗。
“葉碧展”飲了那半碗酒,酒烈得暖人心脾。另一人卻沒飲,手舉著碗停留在跟前,神色掩不住黯然,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姑娘是祝我早日尋得良人啊。”他裝糊塗,蒼白苦澀的謊。“可惜,我喝不得酒。”
最委婉也是最傷人的拒絕。
“葉碧展”一把抓住他的手,製止了他伸出去想要倒掉碗中酒的動作。碗的傾斜與抖動讓酒溢出幾滴,墜到地上綻開。兩手僵持在半空。
“一口,都不行麼?”“葉碧展”陰沉著臉。
他不是憐香惜玉麼?他不是胸懷仁義識大體麼?
當著他的麵把酒倒掉是什麼意思!
那半碗酒讓“葉碧展”氣憤地奪去,自己喝了。
*
把人拽進屋,甩至跟前,質問的語氣:“你故意的。”
“什麼?”
“彆裝了。之前突然說要走,也是故意的吧?”氣不打一處來,今日偏要說破不可,“我不該懷疑,你那麼聰明,怎會看不出?”
目光如炬,胸口強烈地張伏,沉澱的心緒在身體裡肆虐,像欲破籠而出的野獸,一觸即發。
不隻他不冷靜,另一方的情況也不比他好到哪。
“葉碧展”上前一步,天閉跟觸電似的幾乎是同時地後退一步,同時地脫口而出。
“大王。”一聲叫止,“葉碧展”聽到他接下來的話,“還需,謹言慎行。”
“葉碧展”似是笑了一下,不管不顧地開了步子繼續上前。天閉被逼退,一連幾步,緊逼不放。在其要擁上來時,一肘抵上其胸脯,側身將頭偏去一邊。
“莫再過來了。”
隻停頓片刻,“葉碧展”抬手要抓,天閉趕忙在此之前將手縮回。抓了個空,自是不滿足。兩手相繼轉向人伸去,天閉側身避開,再伸,再避開,第三次時發了狠,總算抓住。拽著其胳膊硬是將人按進懷裡,下巴越過肩頭,兩臂纏得緊緊的。
“葉碧展”閉上眼睛,感受緊密接觸在一起的兩副胸膛因呼吸而彼此壓迫與衝撞。
他們抱過不止一次,這是最特彆的一次。
“你倒謹慎了,讓我陪你演得好苦。”話音很近地響在兩個人的耳邊,“天閉,我忍得了麼?”
心跳衝擊全身,染紅了皮膚,燙灼了氣息。
他們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相搏相融,愈發不可收拾。
天閉試圖掙脫,但無果。
似乎過了很久,也似乎隻在下一刻——
“對不起。”天閉說。
話語竟是平靜的,此時平靜便顯得冷淡了。
“什麼意思?”“葉碧展”遲遲沒等來解釋,“三個字就想打發我,你什麼意思?”
天閉隻好一咬牙:“不瞞大王,臣……已有心愛女子。”
“葉碧展”目光一潰,如遭雷擊。借著他下意識鬆力的空當,天閉把他推開了,但一隻手被他反應過來後扣住,鉗得生疼。
氣息不穩地:“……你騙我。”
天閉強硬著語氣:“二十幾載,大王還不讓臣心裡裝個人了?”
“……是誰。”
天閉直麵對方視線,“臣,在汐國的未婚妻。”
未婚妻,無端冒出來一個未婚妻。
天閉續道:“她雖已殉國,但臣放不下她。”
“所以,你當初才拒絕金國公主,如今也躲著我?”
“對。”
“你以為我會信你臨時編出來的鬼話?”
“桑妙王曾有位未過門的妻子,汐人都知道。大王不信大可到臣故國找人問一問。”
看到對方變化的神色,語氣驟然降了三分,但無論怎樣也還是殘酷的。
“倘若大王曾對臣多些懷疑,好好查探過,也不會現在才知曉。”
他在告訴他,自始至終都是他一廂情願。
天閉將手從他手中掙脫出來了。
“你放不下她,那要待到何時?”葉碧展”固執而卑微地抱一線希望,“難不成要為個死人,孤獨終老?”
“有何不可。”
好一句有何不可。
“她生前待臣忠貞不渝、不離不棄,臣卻未能照顧好她,甚至未能在她死後給她安葬。臣,該還她情。”
哀頹與淒楚的,“那我的情,你怎麼還?”
他垂眸,但並不能遮擋眼裡的哀傷,“自是還不起,才當及時了斷。”
“了斷?你說斷就斷?”
“大王何苦不放過,你我,僅僅相識一年而已。”
“一年,不夠嗎?”
“大王該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莫因小失大,誤己,誤國。這天下需要你。”
“可我需要你。”強撐著內心的絕望,可笑著,“易子心係天下,可否為了天下,成就孤呢?”
天閉不言,但好像已經告訴他,不能。
“天閉,”淚滑落,涼的,“我得天下因你,若失天下,也是你的錯。”
天閉扭頭將眼一閉,未能抑製住,再看去時,雙目發紅,也有淚滾下來,“你怎麼聽不懂呢?”竟變成了吼的,有點失理智,“沒有結果的!我不想誤你,也不能!”
“是不想、不能,還是不敢?!”亦吼道,“大能易子也怕那該死的清規戒律?你怕了吧,天閉?”
拋去冷冷的一句:“我隻當,你是友。”
接著又是冷冷一句:“若大王依然固執,怕是無法持續下去了。”
“怎麼我道破點東西,友都當不成了麼?”失意與悲哀化作狼狽而頹廢的笑聲,笑得人心酸。爾後,笑一點點化成狠戾的陰霾。
“那便不當了。”
兩副身軀再次貼近,一手有力地托住天閉的背,一手攀上他頸項,對著那兩瓣唇,吻了上去。
紊亂的氣息同人一樣纏繞成一團,血液炸開,在體內沸騰,充斥大腦、衝潰理智。
在瘋征,在肆虐,心跳,呼吸,還有曖昧的觸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