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碧展”問起罪了:“金符遞上來時你怎麼也不為自己辯解一下?若我真錯怪你,你也含冤受著嗎?”
所以剛才那句話並不是出於疑心。
又不說話。
“好了,彆的不談,你同我聊聊這次戰役。”“葉碧展”一手搭上他肩膀帶他坐下。
“朝中不是有好些事要忙麼?”天閉又開口了,“你若不放心,大可先穩住朝堂,交代信得過的官吏過來調查,我自會協助。這般不是方便些麼,何必興師動眾,禁軍都來了。”
關鍵是把他嚇一跳。
“將計就計嘛。”“葉碧展”得意道,“再者,我也有了理由推掉忙務。”
“……大王乃君軀,戰場上刀劍無眼,你當少來。”
“葉碧展”無視他的嚴肅,玩味地身子往前一傾靠近些,“愛卿教訓的是,孤不上場,孤來監視你作戰,天閉將軍。”
說完,擺弄起桌上軍中所用的簡陋些的茶具。
天閉一見,伸手去要幫,不想正好“葉碧展”將那杯倒好的茶移過來想給他,手背觸碰到手心,兩隻手明顯的都僵了一下。
二人一齊抬眼,兩對目光撞上。是天閉先將視線移開,停著的手也動了,繞過來自對麵人的另一隻手的手背,指尖掐住茶杯上緣將茶杯取走了。
“謝大王。”
“葉碧展”看著他將茶水飲去,手背皮膚上的觸感仍在——他手上的繭子……
天閉想起另一手裡還拿著東西,把金符拿起來看了眼,托於掌麵由指從下一滑將之倒過來同時遞交出去。
語不失調侃:“金符,葉君以後可要保管好了。”
“你保管好才對,”“葉碧展”卻沒接,“說了送你。”
天閉驚訝地兩眼睜大,原以為他說來鬨著玩的。
“可是……”金符代著霽軍最高兵權,“兵權豈能當兒戲?”
“沒當兒戲。”“葉碧展”臉上多了些許認真,“你以為換作他人,我會給麼?”
天閉無言,拿金符的手無意中慢慢收緊。
幽灼突然冒出一句:“他心跳得很快。”
葉碧展:“嗯?”
幽灼:“你也是。”
天閉君謀反一事平反快得驚人,真正的始作俑者隨即查出,是一個曾遭天閉徹查與彈劾而被罰祿貶職的老貪官,憑著經驗和人脈,誘通朝堂及軍中的人設計陷害天閉。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其中參與者就有不少嫉恨天閉後來居上。
此次戰役收尾,霽王親臨作壁上觀,天閉帶兵有力不孚眾望。戰告捷,霽國再擴疆土。
霽王與大能君偕作偕行、信比金堅,為國人甚至彆國各地稱道的佳話更添一筆。
*
安國,安王驕奢淫逸、沉迷享樂,朝□□敗,大興徭役、剝削民脂民膏,百姓深受苦難,民不聊生。
大批難民出逃,亂及鄰國邊境,多遭阻殺,唯有霽肯收撫。
於是不止安,偏遠地區流民不遠萬裡也前去投奔霽國,眾民視霽為聖地。
而霽雖收撫了大量外來流民,卻未增長負擔,施以巧計良策,化腐朽為神奇,稍加時日,移民入鄉隨俗、安身立命,百業方興未艾,邊防人力充沛,國庫不虧反盈。
“葉碧展”:“你看易子的計策,總是很奏效。”
天閉:“那是因為由你施行。”
“天閉,或許又要打仗了。”
“打誰?”
“安國。”
*
征伐軍過境,往往生靈塗炭,而眾所周知,霽軍卻截然不同。為何戰無不勝的霽軍不留戰俘?因為頑劣者殺,誠降者收或放。為何其征伐的占區能夠迅速恢複、百廢俱興?因為霽軍不動占區一草一木、不掠占區一絲一縷。燒殺搶掠可用在任何征伐軍身上,然絕不可用於霽軍。
第二次霽安之戰,安軍羸弱,將士無戰心,霽軍勝之輕易、勢若鯨吞。霽軍吞並安國領土三分一二、攻下十幾座城池營壘,在軍隊入境之時,城民竟自發列隊恭迎、擺手歡慶,甚至又哭又笑地跪地磕頭……
葉閉二人輕衣便裝慢走在占城中——若著將軍戰甲,可以想象能引起多大動蕩,不必走了。
城中正在逐漸恢複秩序,二人似在巡視,亦似在閒逛。
“天閉,咱們打到原來汐國的土地了麼?”
天閉往一個方向遙遙望去,“還差一點,那邊。”
回憶故去的國,不禁惆悵。
“葉碧展”正欲開口想說什麼,這時途經一個路口,有一名行色匆匆的女子忽然朝他們衝來,正正地就栽進了天閉的懷裡!
縱使事發突然,天閉人高馬大還是穩穩地接住了來人,正想扶起對方,卻發現人沒了力氣。
女子整個重量壓在他身上,他半抱著女子,低頭,“姑娘?”
沒動靜。
“姑娘?”
人依舊不動,而氣息仍在。
他托住人家的臉抬起來看看,女子在他懷中嬌小,膚白貌美,緊閉雙目,褪色的唇顯出蒼白。
這女子,暈在他懷裡了!
“葉碧展”盯著黏在一起的二人,神色變化,欲言又止。
“怎麼回事?”天閉擔心地自言,一時忘了同伴,抬首張望,“哪有醫館?”
人命關天,救人要緊。
於是天閉不顧什麼男女有彆了,彎腰將女子整個橫抱起來,帶她去找大夫救治。
“大王,走啊。”
人從身邊掠過,“葉碧展”在後麵抬起手又放下,再次將不知說什麼好的話扼在喉中,遂跟上去。
葉碧展比“葉碧展”還不痛快,看得幽灼想笑。
幽灼認出那女子,“該女子是那個曾給二位倒過酒的公主?”
葉碧展:“是。金與安比鄰,勢不敵安,常受安壓迫,金國公主受命出使安國參與停戰議和。然安王見色起意,臨時變卦,要將公主納入後宮。公主不願,逃往邊城……”
幽灼:“還真是有緣。後來怎麼樣了?不會是……抱得美人歸、遠走高飛?”
葉碧展氣了:“沒有,我決不允許種事情發生,除非他真的……”一頓,放棄了,“唉,我不知道。”
金國公主是因過度勞累昏迷的,原來她逃跑途中聽說霽軍攻城、霽王攜兵馬暫駐城中,想起昔時某個邂逅,勾起依戀,帶著期盼奮不顧身地就奔來。四處打聽後到軍隊駐地附近碰碰運氣,路上又聽過路者說哪哪看到了美男子而且是兩個,英俊瀟灑、氣度不凡。
女子便想了——一個是霽王,另一個不就很可能是那人了嘛!
於是乎,本就累得不行的她跑啊跑啊,接著就真給“撞”見了。
事後她心中懊惱,怎麼體力不支撞一下就暈了?都沒見著自己是怎麼被送去救治的……
天閉於心不忍,答應暫先收留這位“偶遇”的金國公主。於是出駐地時兩個人,回駐地時成了三個。
一國公主,同侍衛走散,身處異國他鄉無依無靠,軍中又都是武夫粗漢,她敢信得過的隻有天閉。天閉自然就對她多關照些,留宿、看護、衣食用度等等各方麵無微不至。
軍中有人說天閉將軍若娶了妻定是好丈夫,有人說天閉將軍不會是看上這公主了吧?有人說他們兩個好般配呀……
當晚,有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一連幾日,“葉碧展”身邊時常少了一個人,而天閉身邊沒少。
“葉碧展”找天閉議事,尋不見人,問過得知“天閉將軍陪金國公主散心去了”。
散心?
孤的心誰來陪我散呢?
“葉碧展”生著氣去抓人了,一邊在想若讓他做回隨從是不是更好些?
到時,便看見金國公主離了天閉殷紅著臉跑開的一幕,天閉呆在那兒目送人走,手裡放著一個精心繡製的荷包。
“天閉。”
“葉碧展”儘量將自己的語氣控製得不顯山露水,而恰恰因此,兩字無色無味,更好像裡麵裝著定西。
天閉轉身,氣色如常,不似跟人幽會讓外人撞見後的窘迫和不自在。還是說,他覺得那沒什麼?
“大王?你怎麼來了?”
“……孤若再不管你,你便讓那公主勾走了。”
“葉碧展”言畢,彆扭地將此句仔細想想覺應該……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大王說什麼呢?”天閉笑笑,“你怎麼了?”
餘光裡有那荷包的影子,“葉碧展”手背於後,一派正經,“你是不是真看上那金國公主了?”
天閉不直接作答:“我若看上,大王要作主賜婚於我麼?”
“你……想要?”
陷入短暫的沉默,對“葉碧展”來說卻格外漫長。
天閉看不到他緊攥成拳的手,淺笑一聲,模糊的答複:“才認識幾天呢,為何講這個?”
默聲。
“大王心裡不痛快,難不成您看上公主了?”
“……孤哪不痛快?”
“都在臉上了。”
“……”要鎮定,“公主心悅的是你。”
“哦,對呀。”像故意氣人似的,將手裡的荷包高高地拋了一拋,落回手中,“定情信物都送了。”
隨後他看回“葉碧展”,像出自關心的建議:“大王若肯花點心思在國務之外,不至於時至今日還未娶妻立後。”
“哦?”“葉碧展”上前一步,“天閉將軍對孤立後之事感興趣?”
天閉攥著荷包的手放下了,“世人誰不好奇,功名蓋世的霽王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為何久不立後?”
自古君王上位即立王後,是謂江山美人皆在手。
“無情則無久長時,結一世伴侶怎可輕率?”
“大王行事素來雷厲風行,沒成想還是個……癡情人?”
“‘情者如絲,織之在人;萬物有情,人各有戀……’”
這是一段書語,“葉碧展”說至後麵倏然頓住,隨即心頭一震,掩飾住慌亂,趕忙去看天閉的神色,然好似並不能瞧出什麼異樣。
天閉說:“大王怎麼,總是聽易子的話。”
所以,他知道那段書語?那麼……
葉碧展沒有勇氣多想。大概,隻有自己會那樣想。
那段後麵其實還差三個字——萬物有情,人各有戀,無不可。
無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