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易子(1 / 1)

虛空之城 一葉玄在手 4140 字 7個月前

霽國國主葉不敗大將軍,世有敬之崇之懼之,當然亦有恨之惡之欲殺之者。天下,這張大餅,不隻一人想吃,也沒有人甘願讓出自己那塊。

——若想除危避難、圖權謀利,則當除大患。

霽軍歸途不順,至途中一城暫歇,借著霽王便服離軍外出遊逛、勢單力薄,大批埋伏在暗處的彆國殺手伺機一湧而現,凶器畢露,目標直指霽王!

在自己太平地界遇刺,防不勝防。

葉將威武不能屈,毅然迎敵,身陷敵圈。

襲擊者目標是“葉碧展”,刀劍相向,天閉未攜武器幫不上什麼忙,因此“葉碧展”將他推開不無道理。

“脫身會吧?彆死了,想救我就快點回軍營找人來。”推開天閉時說的話。

示警的發焰筒已被狡猾的襲擊者斬成兩截,來者人多勢重,勢必想要速戰速決,天閉此時跑回軍營喊救兵根本來不及。

再強也是肉做的,獨身受困於重重刀光劍影間,如何輕易拚得過?

一人不行,就再加一人。奮力一搏,是可行的。

天閉違抗了命令,上去就是肉搏,兩個人同陷危險之中。

“葉碧展”怒道:“你聽不懂人話嗎!”

天閉:“將軍若要罰,待脫困後隨你處置。”

天閉擠身到中央,二人背靠著背一人舉刀一人舉拳,“葉碧展”分出神來笑了笑。

“孤看你是又借機尋死。”

天閉:“至少現在,還不想死。”

“你可小心了,莫讓孤分心護你。”

“將軍才該小心。”

二人首次協同作戰竟配合默契。搏鬥持續許久,殺手死了大半,二人皆受了傷,疲憊係身。

天閉一膝落地,吐了口鮮血。前方“葉碧展”與好幾人搏鬥——他們是一心要這位年輕國主的命,發了瘋一樣要命——雇主下了血本,這些都是死士,不死不休。

“葉碧展”揮出的大刀已不如初時敏捷有力,行動顯出疲態——他快支撐不住了。

得救他,而如何能從揮舞著利器的死士手上將人安全救下呢?生生以肉去搏簡直胡鬨,況且沒剩多少力氣了。

地上有死人留下的刀。

地上一直有。

若是早些拿起來,不至於耗到現在。

人命關天。天閉眼中血光一凝,伸手,觸到刀,緊緊握住。

帶著刀竭力衝去。

待刀刃上沾滿流淌的血液時,應著新鮮滴落的血,那幾個死士每人頸上多了道細長的血痕,維持著生前的神情,陸續倒地。

沉悶的墜地聲。

“葉碧展”死裡逃生一般回過神時,難以置信。前一刻才一口氣劃破幾道喉的利刃突然脫力,掉落到地上,握過刀的手顫抖不止。

天閉另一隻手纏住那手的腕部,視野裡是地上帶血的刀和自己帶血的手。像看到惡鬼,恐懼布滿五官。臉和手的皮膚漲紅、暴起青筋,胸口急促起伏,紊亂的呼吸與低嚎混作一團。最終他膝落地,慘叫劃過“葉碧展”耳際。

“啊啊啊——”

“天閉,天閉!你怎麼了,怎麼了……”

“葉碧展”驚慌地跑上來。

天閉一發不可收拾,“葉碧展”想都沒想,兩臂圈上去收緊,將躁動的人牢牢抱住。

兩個挨在一起的胸膛,起伏是失節律的。

“彆怕,彆怕,孤陪著你……”

*

“將軍知我為何怕拿刀嗎?”

事後天閉竟主動提及二人一直避而不談的話題。

“為何?”“葉碧展”沒想到他肯說。

天閉抬起自己的右手,看著它。

“……因為我曾用這隻手拿著一把刀,活生生刺死了一個——尚在繈褓的嬰兒。”

“葉碧展”頓了良久,“你一定是被逼的。”

天閉露出邪中帶苦的一笑,“將軍以為,我有多善?”

“葉碧展”握住了那隻抬起的手,直視他,“你若惡,怎會因此拿不起刀?”

不言。

“葉碧展”又道:“你若惡,又怎會克服恐懼、提刀救我呢?”

天閉緩緩將手抽出,無言地彆開視線。

“天閉,過去的事已成定局,今後的局,由你而定。”

“由我定……”天閉笑得無力,頹喪再度爬上他的臉。

“葉碧展”未深究他的頹。

“當然,也由孤定。”

霽軍耽擱了幾天抵達霽都,如葉君所言,天閉收到了真正的霽軍符,銅的,刻有一樣的“葉”字。

收到才知霽軍這代表身份的軍符——卒為鐵,士為銀,葉將為金。

銅隻在金下。

他為銅。

——霽軍打了一仗,收一戰俘,戰俘成了萬人之上。

霽王歸政後,直接把霽軍扔給了一個外人。不止軍中,朝政之上同時也有這位一日千裡的“外來人”的一席之地。

朝中有過疑議,但麵對霽王的威望以及此人超群的能力,疑議便也偃鼓旗息。

眾人曉得,霽王從戰場上帶回來了位大能,並且愛重有加。加上荊負叔果等大才之士的收攬,霽國前程似錦。

荊負等人一直敬仰年輕有為白手起家、治軍有法治國有方的霽王,現在又多了一位,即是那位批過他們文案、解下兵祖所出難題的大能。

——不請自來的羅漆在霽都待了段時間什麼都說了。

荊負是兵家創始人兵子的首徒,他難以相信師祖出的連師父都解不開的題局竟被一個無名之輩輕輕鬆鬆解了。要知道,他原以為能解此題的隻有那位未曾謀麵的已失蹤一年多的……

——難道?

“天閉君?”

逮著機會,荊負叫住了路上遇到的天閉,恭敬地行了禮。

於眾人眼中,天閉君為人和善、寡言少語,居功不自傲,淡然處事、不諳城府,朝中許多大臣對其頗具佳辭。

惺惺惜惺惺,此前已有不少大才之士拜訪過他,求教或者攀談,回來後沒一個說不好,荊負於是對其一直抱有好奇。

天閉回了禮,“你是?”

同他說話可省去不少客套,“在下乃兵家荊負。”

天閉隻微略一頓,“兵家……兵子首徒?”

“正是。”

“……曾有耳聞,幸會。”

荊負無法從他麵上看出什麼——要知道,師父同那位哪怕隔著歲數也是能稱兄道弟的。

二人簡單地聊到一些軍政常事,話題自然地引到了天閉身上。

“不知天閉君來霽國前,是哪裡人?”

“……夏州汐國。”

“汐……國?是那個已被……”意識到失言,將話頭打住,忙道歉。

天閉說聲無妨。

之後沒聊多久,目送人離開,荊負打消了疑慮。

不是他,那位傳聞中孤高自強桀驁不馴、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怎會是麵前寡淡抑鬱之人?

果然高手在民間,世上還有多少文人誌士經年懷才不遇、寂寂無名?天閉君遇上霽王,得伯樂一顧,必有出頭之日,也算是幸哉妙哉了。

天閉君剛走不久,葉君冒出來,“荊負。”

“大王。”荊負忙側身俯首。

“隨孤來,恰好問你點事。”

霽王找荊負所詢問之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大王想向臣問什麼?”

兩個字:“易子。”

“易子……?”易子乃師祖唯一的弟子(兒子不算),亦為兵子摯友,人儘皆知。“莫非大王想招攬易子?”

“想。”肯定的,“何人不想?你可知曉他的下落?”

“易子喜遊四方、行跡不定,聽聞近年失了音訊,再未現身,各界人士都在找他呢。臣從未見過他,更彆說知道他去哪了。”

“是麼……”藏不住的失落。

“大賢易子,非甘願隱世自居之士。”荊負安慰道,“許是他偶然間尋得某處佳景勝地,落腳暫歇、快意當下,待享受完自會歸世的。畢竟‘隱山不留得意者,誌者不入桃花園’。易子,便是此類人。”

葉君歎了口氣,“……但願如此。”

“待易子歸世,再讓大王收得,屆時霽國可謂獨步天下了。”

倘若兩位大能聯手立世,不知世間將會掀起怎樣的風雲。荊負由衷感歎。

“歸世是好,收不收得成了問題。”

易子哪都好,就是過於自立自強、不喜受束縛,世人才道“收易難”。

“大王英明蓋世,治軍用易謀、治國用易法、舉國崇尚易學。賢者皆求伯樂,何況大王這般誠心實意,易子不應便沒天理了。”

葉君顯出些悅色,隨即又黯然——是啊,怎麼我做完這些,你卻不見了。

“如今想尋他,隻能聽天由命了嗎……”

“若大王求賢心切,臣願為效力,”荊負作揖請命,“臣暫彆兵家在外闖蕩已有三年,但仍與兵家偶爾有信件往來,家師同易子相識八年,關係友好,師祖又乃易子之師,說不定二老有他的消息。臣可傳書信去詢問一二。”

“甚好,拜托了。”

“……不,不客氣。”

來信為兵子親筆,內容令人大失所望、扼腕長歎。

——「據悉,易子家生變故、慘遭橫禍,全家無人幸免於難,恐易已故。祖愴然辭家前往收屍,吾待父歸,為易廣開吊唁。此為密信,望葉暫先保守……」

荊負遞出信件後久久手還是發顫的。

“大王……”

葉君將信件揉成團捏在手心。

“還不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