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碧展”對著那戰略圖看得出神,以至於侍衛抱著一堆卷軸進來喚過他兩聲才反應。
“大王,臣有重要之事彙報。”
“說。”
侍衛遲疑著用目光瞟了另一案前的人一眼——畢竟是個來曆不太明了的彆國之人。
天閉識相地正欲起身回避,怎知“葉碧展”卻說:“無妨,說吧。”
天閉和侍衛皆感到有些意外。
大王讓說便說。
“大王,王宮那送來了一些內朝無法解決以及亟須您過目的奏折與文案,清您處理定奪。”
“放下吧。”
放下後又從卷堆中拿起上麵幾卷樣式和其他有異的卷軸,“大王,另外有件好消息,據宮中傳信所說,兩月前又陸續有四位名士前來霽國投奔,並且兵家兵子首徒魯人荊負以及原齊國大學士叔果就在其中。經內朝鑒官辨察,認為其誠可信,宜納朝中。另外在鑒官建議下,四士為表忠誠各自獻上得意文案,連同鑒官的舉薦信和這些朝政奏折一並送來了。便是這四卷,請君過目。
“送使還帶來了口信——內朝望大王早日完結戰捷後的事宜,儘早回宮,一來恢複朝政,二來以表大王納才的心意,三來不負了都城百姓對大王凱旋的等待。朝臣們已等著為您接風洗塵、擺酒慶功了。”
“葉碧展”邊聽邊收好戰略圖,接過四卷文案來看,“荊負,叔果……”
邊看邊問,“占區整治得如何了?”
“按您的吩咐,霽軍在占領的原安國七座城池已設下我軍邊防,七城已正式納入霽國,經過近一個月的城內安撫與整治,各城秩序正迅速恢複,並且較以往占地成效更佳,相信不日大王便可與新任駐州大史交接,搬師回朝了。”
“很好。”表現平淡,仿佛已成常事,“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天閉在抄《易子卷》,那淡定勁兒好像不論周遭發生什麼他都不受打擾。
“葉碧展”瞥向天閉的書案,從這個角度看那字是斜的,但依稀可辨認是哪些內容——第三卷快抄完了。
但是,“葉碧展”又注意到在天閉另一側攤開的原卷——翻開的是很前麵的部分,俯首專注的人視線也隻在移動的筆尖上——他不用照著看。
所以,他是背下來了?
“葉碧展”沒有“揭穿”,回到自己的事情上。
一位尊貴無上的大將軍、國主,一位……來路不明、深藏不露、鬱鬱寡歡的戰俘,兩人現如今算是主仆,但此刻莫名又像同在屋簷下“共事”。
屋裡安靜和諧,每當此時,“葉碧展”心裡都隱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
天閉來“交卷”,“葉碧展”將墨字滿滿的一遝抄紙大致翻看一遍,全無錯漏,亦無修改的痕跡。
“下一本抄什麼?”
天閉擔心對方又就易子談起來。
“那幾本先擱著。”
“葉碧展”冒出彆的念頭,把批閱完畢的、四卷送來的文案給他。“這四卷,你挑著抄。”
天閉帶去了,“葉碧展”看到他將四卷簡單地翻過後先挑的一卷是出自兵家荊負的文案。此次抄得沒《易子卷》順,寫得較慢,且時而會停頓一下,似在思考。
有次停頓的時間有點長,且兩次欲筆又止。
“怎麼了?”“葉碧展”自然不會放過機會,“可有不妥之處?”
天閉愣了愣,以微微抿嘴搖頭作應——怎麼還每時每刻地監視(tou kui)起他了。
“你過來。”霸道地,“帶上文案。”
天閉過來,“葉碧展”奪過他手中文案,所見那頁附有“葉碧展”著墨最多的批注。
——他也發現那處欠佳?
“葉碧展”:“你看出的問題在哪?叔果所提的策武令,還是孤對此的批注?”
既然都提出來了,天閉開口無忌:“……皆有。”
“……”夠膽!
“葉碧展”盯了他會兒,也不算生氣,“說。”
顧慮是在,但天閉還是選擇道出了自己的見解。
“葉碧展”聽後頗有思緒,卻未予以置評,提筆將批注作了修改。見此,天閉怔了——常言君主一言壓鼎,定下的言論是忌諱悔改的。
果真是位不一樣的國主。
過後文案給回天閉,居然說:“你不必抄了,花心思閱這四卷,孤準你在卷上修改與做批注,不得藏拙懈怠,每兩章必有一注,事畢將卷交予孤,去吧。”
“……”他後悔了。
後來,破天荒荒的,天閉閱文案成了閱奏折,二人偶爾所談由易子轉為家國大事。端茶倒水自然還是他,但主子憑心情喝茶,粗活彆的沒有。
“葉碧展”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他白撿的寶似乎對治國理政感興趣。
人才少有,大才更當發掘。
初遇時還是頹容滿麵、目中無生的人在他的見證下日漸生出精神氣,不恃不矜、不驕不躁,如今是怎麼瞧,怎麼順眼。
有天他帶人去了軍營練武場,天閉似乎也有興致在他們的練兵上。
“看出來了嗎?”“葉碧展”眺望訓練方式獨特的練武場。
天閉偏頭看他。
“霽國的政、霽國的軍,是依據什麼施行和運作的?”“葉碧展”有些鄭重又不失傲氣地說,“易子的‘兵政論’。”
又是易子。
“易子……”天閉恍惚了。
“孤當年初建‘葉軍’,正是啟用此論,雖屢次試錯,但孤堅信不疑,多年來初心不變。葉軍橫掃四方、無可匹敵,自立新國、炙手可熱。孤能有今日田地,全拜易子所賜。”
天閉:“……易學之中,最受爭議的便是兵政論,曾數國嘗試,屢試屢敗,多位君王與學術大家同言,此論偏於設想、不切實際,為易學玉之一瑕。學中子弟數次聯名意圖剔除此論,易子自身為此甚是苦惱……”
“葉碧展”望天,仿佛那兒浮現了一幅縹緲的人像。
“那便由孤證明,他是對的。”
東征的霽軍原定歸期之日將至,平定戰後事務與料理占區的將士、謀臣、吏官及他國投誠、和議、慶勝的使者等等,齊聚霽軍駐軍大營。
為勉勵軍中士氣,霽軍每勝一次大仗一般都要舉辦一場激動人心的比武儀式。
規模龐大的霽安之戰霽軍大捷,聚首者前所未有的多,眾人更是對武試翹首以盼。
武試上,人聲鼎沸,熱鬨非凡。
眾所周知,鼎鼎大名的霽王、葉不敗大將軍不隻英明神武,並且人長得儀表堂堂、玉樹臨風,不隻坐席上的女流,此前從未見過葉將軍的人不論男女老少眼睛總往主席方向瞧了。對了,還有他身邊坐著的那位身著仆服又不似仆從的神秘男子。
那風度,非比尋常,就連彆國來的儀容華貴的王子都不敢說比得上。既是霽王的人,外人是不敢不尊重的。雖是仗著葉君的威,天閉麵對四周場景還是產生了一種久違之感。
彆國使者團隊中絕數都帶了女眷,公主、歌舞姬什麼的還都是模樣勾人的美女。其中就有個使團,除了兩三名使官,其他全是女的!
比武,又不是比舞比美。
彆國心裡懷著什麼鬼胎,顯而易見,看破不說破罷了。
各國使團輪流上來致禮。
到那個“女兒團”時,坐席中傳遞著各種各樣的眼色。
“哇。”幽灼都不禁小歎一下,調侃道,“找得人來,國都窮了吧。”
“女尊,你……”葉碧展不知該說甚。
該國使團為首的是一位本國的什麼公主,賀禮中有本國的特色美酒,依其受國主指示的說辭,她要為葉君親自獻酒,請君現飲。
女子氣質儒雅端莊,隻倒酒時沒忍住好奇地看了近旁的另一個人一眼,引得向來不知憐香惜玉的葉君開口諷道:
“做女子的,還需讓眼睛安分些,彆瞟了一個,又瞟一個……”
主要是看不慣彆國的那些小心機,遷怒到女子身上了。
隻見女子窘得臉上紅一塊青一塊。天閉瞥了瞥“葉碧展”,眼裡顯出一絲不讚成。
幽灼也不滿了:“看一下怎麼了?看一下臉上能少塊肉?”
葉碧展受了這“後來”的指責,想辯駁一二:“換作女尊也似這般?”
等來的不是“當然不會我可是女尊”,而是:“誰不讓看便撕了他的臉。”
“……”你說真的?
像是不服與賭氣,女子鎮定下來後,竟給天閉也斟了一杯!!
幽灼:“好女郎。”
下麵使團的其他人瞧見他們公主如此大膽,嚇得就要跪下了,好在葉君隻神色微變,居然沒有動怒治罪——換一方麵講,尊敬他的隨從也是尊敬他。
但是,看著並不是很爽啊!
天閉知道憐香惜玉,不怕主子氣,拿起酒杯嗅過酒香,淺嘗一口,眉心舒展。
他提了提酒杯似敬酒,說的是:“姑娘,酒很好。”
女子愣神,遂麵上泛起緋紅,退下前朝他含羞又感激地點了點頭。
人留下酒壇離開後,天閉手中酒杯移至唇前想再飲,“葉碧展”語帶威脅道:“你再喝?”
“將軍不是準我入席麼?”手未放下,但也沒喝,“且替將軍試毒。”
“席中備的那麼多酒不見你喝?”
偏偏喝人家公主斟的。
怎知他剛說完,天閉先他又喝上了,這不是光明正大地和他對著乾麼?
饒是一杯酒,引得話多了:“祁晉的艾花酒,稀世佳釀,千金難求,得酒來不飲豈不可惜?將軍試試吧,沒毒。”
說著杯緣就在唇前又開飲。
“葉碧展”好似看到了飲酒之人隱隱的愁悵,想想也拿起自己那杯酒喝了,是真好喝。
想著獻美人又獻美酒的使團鬆了口氣——喝了就好……
眾人驚於葉君對那隨從喝且先他喝了那本是獻君的酒竟未生怒——那根本,不是侍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