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著“橙淺舟”脖子的利爪鬆開了,“橙淺舟”抑不住咳嗽,沒明白怎麼回事。
牧輕綿刺自己的利爪也抽出來,皮膚上留下四個溢血的口子。
利爪化回雙手,上麵仍沾著血。她平複了許多,帶著疲意,對“橙淺舟”道:“不想死的話,滾遠點。”
“輕綿,輕綿!彆走,不要走,我好不容易找到你……”
“橙淺舟”抓住她手,不讓她走。糾纏中,這個男人竟然朝她跪了下來,雙手緊緊抓著她,話語帶著哭腔。
“彆走,求你了……”
他無可奈何,除了懇求,沒有彆的辦法了。
垂眸看著跪在自己跟前崩潰痛哭的人,牧輕綿含淚閉上眼睛,聽他哭一陣,隨後狠下心道:
“橙淺舟,我恨你。”
冰冷的話如同一把刀,將“橙淺舟”的最後一絲僥幸給斬斷了。
原來他讓她那麼痛苦。
她不願原諒他。
她不願跟他走。
牧輕綿將自己的手從那雙大手中掙脫出來,不顧而去。
他看著她漸小的背影,心灰意冷。
橙淺舟:“在那之後,我再沒見過她,哪都沒有她的音訊,我尋了她百年……直至近日,偶然經過一座人人道奇的‘仙山’,便抱著試試的態度淺來一探究竟,然後……”頓一頓,看向幽灼,“我真是在做夢麼?”
幽灼彆有深意地道:“不如明日一早醒來再下定論,走吧。”
幽灼向著那個背影去的方向前進。
橙淺舟如置虛實之間——真的可以嗎?那個曾經沒能抓住的影子,百年都找不回的影子,如今真的能重新選擇一次,去追上她,甚至重新抓住她?
“喂,走不走?”
幽灼回頭,喊他跟上。
橙淺舟背向“橙淺舟”,跟去了。
*
妖:“女人呐~”
身後遠處跪著的人小成一個點,牧輕綿腳下的步子疲憊而拖遝,妖力把她頸上的傷治好了,異瞳也變回正常。
她沿著道路走下去。背後的路再不可返回,前路不知通向何方。
牧輕綿走著走著,頂著快被風乾的淚,低聲唱起了一段曲子。那曲子旋律優美、詞句真摯,她卻唱出了沉沉的哀傷。
“跟在一旁”的二人安靜地聽完了整一首曲子,曲罷以悲哀的笑聲作結。那笑更像哭。
幽灼問:“這是什麼曲子?”
橙淺舟想了一下:“聽著耳熟,像是……當年傳唱一時、小有名氣的一首情曲。”
原來她還會唱曲兒,可是,唱得好傷心啊。
幽灼又問:“你可聽懂了曲中詞的意思?”
從前沒仔細聽過,但是聽她唱,一字一句他皆收入耳中。橙淺舟回憶了一遍曲詞,道:“應是頌的女兒之誌,抒發兒女之情,含蓄婉約。作得很好啊,難怪在修者中也流傳甚廣。”
“可惜你如今才知它好。”
“什麼意思?”
應著幽灼的話,四周響起一個琴音,沉重悠長,撼人心魄。
橙淺舟扭頭一看,幽灼身前多了把很大的琴,琴精致古樸,橫空懸停。幽灼也懸空,盤坐於琴前,心平氣靜地拔動琴弦,一聲聲琴音彙成旋律——她彈的,是方才牧輕綿唱的曲子。
橙淺舟也在法力作用下懸空而起。他們不必走,移動的虛影自會向他們推近。
“女尊會彈此曲?”
“聽到好聽的曲,便忍不住彈奏一二。”
牧輕綿“領著”他們走,幽灼似乎不急於一時,人走得多慢他們便移得多慢。
換作琴聲來演奏,曲子依舊好聽。橙淺舟邊聽著曲,邊認真地看前方走著的人,像是無論多久他都會耐心地等下去。
她會去哪呢?他心想。
“你可知,此曲作者是誰?”彈了一會兒,幽灼問道。
怎麼專注起曲子來了?有什麼隱意嗎?
橙淺舟實話實說:“不知,常年潛心修煉,隻外出時自然聽到過。”
“我可以告訴你。”
女尊怎會知道?
“願聞其詳。”
幽灼繼續彈了幾個音,“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說完她抬眼去看牧輕綿。
橙淺舟一驚:“怎麼會……”
“那這曲子,又是寫給誰的呢?你猜猜。”
“……”
隨著琴聲起伏,以音為引,牧輕綿與四麵景物一同消散去。
畫麵變換了,橙淺舟盯著過往的那一幕幕。
——變作函山,她俯在受傷的他身邊。
“你可曾想過,荒山野嶺,她為何能出現在函山?又為何恰巧發現並及時救治你?”
——換成山洞,她對他說:“知道,昊萊宗掌座橙淺舟。”
“為何認得你?”
——她被他一次次驅逐、一次次抗拒。
“為何甘願受辱受累,也對你不離不棄?”
——她堅持替他療傷,還修複他靈海。
“為何寧願損功折壽也要救你?”
——不久前的二人再見時。
“為何化妖成惡,也不忍殺你?”
“你想過嗎?”
“難道隻是出於仁慈?”
“你以為自己是誰呢,她把所有的善都給你?”
一個響亮的琴音跳動起來,讓橙淺舟兩耳嗡嗡作響。下一個場景模糊了半晌才慢慢清晰,隨後曲罷琴止……
繁華集市,人來人往,熱鬨非凡。
一個豆蔻少女高高興興地走向一對母子。
女孩是牧輕綿,女人和小男孩正是他母親與弟弟。
“姐姐聽曲兒回來啦。”
弟弟看見她時很歡快。母親遞給她一柄短劍,笑著提醒:“拿著,頭一回佩的劍,下次不可不帶在身上了。”
“哦。”女孩簡單應和了事。
與家人同行時,她還在不停地哼著剛聽過的曲子。
“彆哼了。”母親又嘮叨,“每次下山都跑去聽曲,你若能將聽曲的時間多分些在練劍上,你爹也能少操心。”
女孩撅撅嘴,“劍是傷人之物,沾染了血腥、敵意與仇怨,拿著它對準人,便是人情疏離。而曲子就不同了,無實無形,抒情言誌,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情義,有什麼不好?”
母親語重心長:“劍乃劍修之根本,豈能舍棄?且不說咱們修行的人,就連凡人都要遵循弱肉強食的生存之道。生死之間,你若顧情,誰知你意?阿綿,你自小為眷理山聖女,你爹是山之首,你便是山之脊,當執好手中劍,有朝一日撼得動四方、擔得起責任。”
“我的娘啊,這些話弟弟都會背了。”
“你煩我我三番五次說你,但你可有真正聽進去過?”
“好的,我現在就回山刻苦練劍行麼?”
“先彆急著回去,今日恰巧遇上南派各宗青年才俊比武,我們不如去看看,此番亦是你爹交代的。”
“……要不下次吧?”
“每次都說下次,你將來也是要上比武台的。各宗比試,眷理山不可缺席,更不可缺你……哎,又跑了!這孩子。”
被母親牽著的弟弟:“姐姐又要去哪玩?”
母親施法,意強製將人“收”回,“她哪都去不了。”
怎知女孩跑太急沒留意,一不小心撞上了路人。
“阿綿!”
“姐姐!”
好在女孩反應快沒摔倒,但是手中短劍飛到了地上。路上行人多,眼見的她的短劍要被人踩到。
這時,有人用法術將地上短劍及時挑起來了,隔空收入手中,動作之敏捷從容讓她都不得不心中驚歎:好厲害。
橙淺舟:“那是……我?!”
拾劍者,一位個子很高的意氣風發的少年,年紀比女孩要大一點。
少年看了她一眼,並且也看到了女孩身後的家人,執劍走到還在發呆的她麵前,然後以一種嚴肅的修者間遞劍的方式把撿起來的短劍遞給她,麵不改色地說:
“劍都拿不穩,如何護好身邊人?”
女孩頭一次拿劍有不一樣的感覺。
少年卻沒再多看她一眼,轉身帶著隨從便走了。
女孩愣愣地站了許久才想到:我還沒說謝謝呢……
後來聽母親的猜測人可能是去參加比武的,那天她便痛痛快快答應母親去看比武了。
他果然在。
少年在比武台上英姿勃發、無可匹敵,女孩在台下目不轉睛地看著……
這是“橙淺舟”參加比武的第一年,首戰告捷,一鳴驚人。
幽灼跟翻書似的,“翻”到第二年,橙淺舟又在台下觀眾中找到了少女時的牧輕綿。
第三年,又找到了她。
第四年,她在。
第五年,她亦在。
他一連五年奪冠,她一連五年看他奪冠。
年輕太輕,不大懂得藏東西,到底什麼讓她堅持,從她眼睛裡就什麼都看出來了。
賽後她嘗試過鼓起勇氣去找他,而每次一結束他不是在忙著同人談話就是匆匆忙忙準備回宗。
本來就不好意思示人的事無奈隻好作罷。
但她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在台上見他。
為此她成了比武台上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登台女子——正是在第六年,她用實力得到了上台資格。
然而那年她在所有坐席中,沒有看到他,看了名單上麵也沒有他。
她不相信地上了台,一戰到底,他還是沒有出現。
她的首冠。
彆人為她慶祝時她卻悶悶不樂,等大家都走了,她依然賴在席中,好像隻要等下去就能等到他似的。
等不到的。
因為那時恰好遇到昊萊宗內生變故,“橙淺舟”繼承掌位,再也不會去參加比武了。
他成天除了管理宗門就是修煉,怎會知道有個女孩因為他的一個舉動和一句話,看了他五年的比武,又為了他上台。
橙淺舟在孤零零坐在席中發呆的女孩跟前蹲下來,女孩相較“五年前”退去了些稚嫩,漸漸有了後來的牧輕綿一樣的成熟穩重的氣色。
橙淺舟抬起手去碰女孩的臉,碰不到,隻擱在虛影旁邊,看著好像真的碰到了她。
他說:“我忘了,我把你忘了……”
之後牧輕綿聽說了昊萊宗的事,為他的不幸感到難過的同時也怪老天不給緣分。
她又參加了一年比武,依舊沒見著他,便再不比了。
場景轉到很多年以後,這時弟弟已繼位,牧輕綿便是後來的牧輕綿。
一次她在空中禦劍時,不慎腰間掉了樣東西,落到下方的林子中。她找了很久沒有找到,但遇到了一個正在爬山崖采草藥的凡人小女孩。
女孩差點滑落,被她救了,她還為女孩采了一枚救其臥病在床的母親性命的靈果。
分彆後牧輕綿對著林子上方的藍天望了許久。
“是你麼?”
她找到了理由似的放棄了尋找那掉落的東西。
幽灼:“讓我們看看是什麼。”
撥開枝葉繁茂的林子,在偏僻的一處草叢裡,那躺著一柄被養護得嶄新如初的短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