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造物常弄人。
帶著奇妙的心情歸程途中牧輕綿又遇到了那個采藥的小女孩,而此時的她抱著那枚靈果癱坐在地,背筐和草藥散落在旁,一個男人拿著劍指著她。
牧輕綿衝上去時已經來不及了,小女孩被刺穿心臟,原因是男人想搶她的靈果而她死活不肯。
男人見勢不妙,百般訴苦求饒,聲稱他拿那枚靈果也是為了救人。
救誰,牧輕綿不知道,救的橙淺舟。
牧輕綿廢對方修為以示懲戒——廢去修為對修者來說與死無異。她也是第一次狠下心廢人修為。
牧輕綿托起小女孩,小女孩還留了口氣。
男人逃走前賭上一把快速奪了地上的靈果桃之夭夭,沒了功力跑不快,牧輕綿顧不上追。
她心痛又自責地向小女孩道歉,懷裡的女孩卻說:“姐姐,你好善良,我不怪你。”
“……你母親在哪,我替你救她。”
為此她飛遍整座懸崖找到了另一枚靈果。
那片地方,之後她就算經過,也遠遠地繞著走。
兩年後聽聞昊萊宗又生變故、橙掌座遇害不知所蹤,她終還是控製不住離了山。
結果一心為人而去,一身傷回來,再傷上加傷,抱恨而終。
如今時隔百年,橙淺舟目睹了才知道,那天她悶著聲走出山洞後,躲在外麵哭得多傷心……
之後的事情橙淺舟都了解過了,於是幽灼帶他回到他們跟隨已成妖的牧輕綿之時。
真相有時候能讓人措手不及,但實不該被埋沒。
牧輕綿一直就那樣走了很久,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此時身處荒蕪大漠,人跡罕至。
妖:“我說,你到底想去哪裡?”
“不知道。”牧輕綿說,“你生而為妖,可有尋不得方向的時候?可有思考過該往何處去的時候?”
“妖講求及時行樂,想去哪去哪,怎像你們這般麻煩?”
“那我不如……下輩子做妖吧。”
“嗬,下輩子,你有下輩子嗎?你散了便散了,世間再無你的痕跡。”
“是麼……”
“何必呢?你結死氣,不就是心有不甘想報仇麼,仇報了,該棄的人也棄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早點散去得了。”
“是啊,我報仇了,我為他們報仇了……可我為什麼,隻覺得累?”
幽灼:“因為世間負了你。”
橙淺舟:“她真的會……消散嗎?像妖說的,世間……再無她?”
幽灼未直接回答:“若是如此,你當如何?”
“我為尋她而活至今日,若知她死,便不獨活。”
“像你這等實力的修者,如今還算年輕呢。”
“多活個百年千年,也沒有意義了。”
“若她活著呢?”
“那再好不過了,我會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她,亦或者,直到我死。”
“找到又能如何,她會原諒你麼?”
“……這便是我與她之間的事了。女尊,結果到底如何,你莫再賣關子了。”
“哎呀,急了?我鋪墊一下嘛,好讓你準備好決定還找不找了。”
*
牧輕綿舉目望去,看到了遠方有一片漆黑的世界。那世界那麼黑暗,卻深深吸引了她。
“那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能讓你肯停下來?我看看。”
她的一隻眼睛變作異瞳,眨了幾眨。這妖明顯的見識多廣,四下望望便認出來了。
“哦,竟走到這裡來了?你的運氣果然差極了,瞎走都能走上絕境。”
“什麼地方?”牧輕綿又問。
“那可是噬魂域,極凶之地,世外的神都不敢靠近。”
“進去會怎樣?”
“生者入則神魂俱滅,一瞬之間死得乾乾淨淨。你最好離那遠點,否則沒等你靠近就被吸走了。那滋味,絕對比你結死氣前死得還要痛苦百倍。”
“真的麼?”
“騙你乾嗎……你乾什麼?!”
牧輕綿急切地從快步到奔跑,像追逐什麼東西似的徑直向著那片黑暗世界衝去。
荒漠之中,無遮無攔。
“你要乾什麼?!”
意識到她瘋癲的意圖,那妖在她腦中厲鬼般地叫瘋喊。
“蠢貨!你想死嗎?!站住!站住!!”
其中一隻瞳變來變去,有時候是兩隻一起。
妖拚命想撕掉體內另一個神智,無奈牧輕綿與人身契合度更高、更容易掌控身體。而妖則更契合妖力,為囚製住妖,牧輕綿不動用妖力,僅靠雙腿奔跑,一刻不停,氣喘籲籲。
她在奔向死亡。
“瘋子!瘋子——”妖也要瘋了,“你要死就死,彆拉上我!我要撕爛你!!停下,給我停下——”
越來越近了,死神在凝視著她。
那片黑暗世界像一堵連接天地的牆,遮天蔽日。
妖終於搶得一隻手,變出利爪來掐向自己——身體沒了起碼魂還在。
但又被牧輕綿奪了回去。
被逼無奈,妖還試圖將自己魂魄從身體剝離出來,沒能成功,反倒把魂傷了。
它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竟會死在一團已經被它吃了的死氣手裡。
牧輕綿真的走到了,到了荒漠被從黑暗世界分散出來的黑氣侵蝕成的懸崖邊上,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結束了。”
她平靜地閉上眼睛。
橙淺舟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強大的黑氣卷走,接著被黑暗吞沒……
“不——”
兩個膝蓋重重地磕在地上,像扣下了脆弱的生命線斷口處的休止符。
讓他做好準備看的,就是這樣的結局。
“她,死了?”
橙淺舟臉上生氣似乎耗儘。
“死了……死了……”
他找了一百多年的人,原來在他尋找之前,就已經徹底消失了?
崖邊上,兩個背影,站著幽灼,跪著橙淺舟。
幽灼站得筆直,好像在望遠方的黎明或夕陽,但不是,那是死亡的黑暗。
“她,真的,死了?”
怎麼可以,他現在才收到她為他作的曲,現在才知道她為他做的一切,他還欠她無數個抱歉和無數個謝謝……
幽灼:“你沒聽那妖說麼,神魂俱滅,死得乾淨。”
“就沒有人出得來?”
“這世上,隻有一個人進去後出來了,但沒多久又死了。”
沉默。
“時至今日,得到了你找尋百年的答案,如何?”
沉默。
虛影隨著法力散去,回歸了最初的城中四壁。
一場跨越世紀的追憶,宣告終結。
幽灼回到高高的座椅上,恢複原來恣意的姿態。
橙淺舟仍跪在那兒,已是心如死灰。
幽灼看了他會兒,開口道:“謝謝你的故事。現在打算走麼,回去等夢醒了好好想一想?”
橙淺舟陸續撐起兩條腿,恍恍惚惚。他已了無牽掛,將至的宿命在向他招手。
走嗎?
走吧。
臨走前他問:“我會忘記來到這發生的事嗎?”
“不會。”幽灼告訴他,“你若想忘我可以幫你。”
“……不必。”
還要繼續虛妄地尋找麼?不要了。
“她最後到的那個地方,如今還在不在了?”
“自古便存在,也會永遠存在下去。你要去‘找’她嗎?”
“對,去找她。勞煩女尊送我出去,我自己出不去的吧?”
人拖著步子,向殿外走。
幽灼坐在座椅上,看到的是一幅同為命運摧殘的軀體。
算了。
幽灼心裡歎了口氣,叫住了走至殿門的人。
“橙淺舟。”
*
幽灼帶他到城外,去見了一個人。
一名女子,正坐在清澈見底的溪水邊的石頭上,赤腳伸入水中擺蕩,想在自娛自樂地享受著大自然的美妙與和諧。神態恬靜,氣色紅潤。
幽灼的思緒回到百年前。那天,她抱著一個遍體鱗傷的獸人,帶其進入了這個世界。
“我救下她時,她僅剩下一口氣,宿主的魂沒了,我讓她再度生魂,她與妖體完全融合,成了真正的妖。人是可以活著了,不過,她損失了曾經的記憶,她忘了你。”
“……都是不堪回首的過往,不要也罷。”
橙淺舟處於被安神的狀態,他目光沒離開過前方的女子。
“我會……嚇到她嗎?”
幽灼樂了:“你不被嚇到就好了,她生的妖魂,融的妖身,沾了妖的習性,跟以前大不相同。還有,她現在是凶獸。”
凶獸是什麼概念,那在凡間是傳說。
“沒關係。”
沒關係的,什麼都沒關係,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他謝天謝地。
二人走近。幽灼喊那女子:“阿曲。”
女子回過頭。
十二凶獸之一,曲巳。
她見到幽灼很驚喜,離了溪水飛來,親近地挨在幽灼身邊繞來繞去。
“女尊來了!女尊居然出城了?”
“女尊怎麼還帶了位俊朗?”
她轉而繞另一個人,轉了一圈的到橙淺舟麵前,翹起的眼角與嘴角帶著抹豔麗的魅氣。
她貼近,扶上他寬闊的肩膀和胸膛,調逗地用手指滑過他的下巴,接下來一句話,語帶稍許輕佻,“該不會是要把他送給我吧?”
男人眼中竟是柔情,又深又沉,她看久了竟感到彆扭,調戲的手放下了,然而下一秒,她被人抱入了懷中。
那個懷抱很緊,怕失去,但又不敢太緊,怕弄疼她。
懷裡的女人怔住了。
橙淺舟:“女尊,我能帶她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