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輕綿一陣暈眩,倒退兩步未站穩癱倒在地,全身脹塞發麻,兩耳嗡嗡。她突然不會動了。
“姐姐,你去哪了?”弟弟無助地道。
姐姐。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你為何不來救我們?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弟弟身後的牧真仰天大笑——死橋寬度不容兩人。牧輕綿隻覺那笑聲驚悚。
“輕綿,對二伯為你準備的禮物可還喜歡?快上來呀,彆坐在地上,快來仔細瞧瞧你弟弟。他想你想得緊,被我釘起來的時候嘴裡一直喊著姐姐……上來呀,我把他送你。”
牧輕綿動不了,她想即刻就死去。
“牧輕綿,什麼聖女,你就是個災星!你爹因你上位病死了,你弟弟因你上位也快要死了。哼,災星,災星!”
牧真沉積多年的恨如今一觸即發,他操起一條縈繞著靈氣的帶刺鐵鞭甩出去。牧輕綿挨了一記,翻滾下橋,伏在岸邊。
傷口鮮血直流,浸濕了泥土。
隨後鞭子化作短刀,牧真握著刀往弟弟身上刺,挑的是不致命的部位,一刀一刀,此起彼伏的慘叫和□□絞痛人心。
牧輕綿:“住手……住手,住手!”
刺完不過癮,接著牧真舉刀下砍,生生削下半張肚皮,然後手伸進肉裡,扼住一根血紅肋骨,使勁拗下。
斷骨聲。
鮮血濺到牧輕綿淚眼模糊的慘白的臉上。
慘叫聲連綿不斷,生剝的肋骨往牧輕綿身上扔。
“來呀,我送給你……”
橙淺舟想叫停,“彆看了……”
一根。
“彆看了!”
又一根。
“彆看了!!”
場景還在繼續,目不忍見,耳不堪聞。橙淺舟沒控製住自己,變出劍來衝上去往牧真身上瘋狂亂劈,但劍穿過了虛影,未造成任何傷害。
“王八蛋!禽獸!我早該將你碎屍萬段!”
幽灼擱旁出現,探出指來,往人身上彈了彈。一抹法力拂去內心躁動,橙淺舟好受了些,情緒逐漸稍稍穩定下來,停了手。
第四根時,弟弟痛死過去,而折骨仍未停止。
身旁散落根根血骨,牧輕綿傷口血流不止,手也抖得不成樣子,白色衣裳早已被染紅,她的血和弟弟的血讓那血衣十分鮮豔,像朵剛被風雨打落到地上的狼狽的玫瑰花。
“彆動他,住手,住手!住手——”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她像個發狂的瘋子,爬起來,踩過肉渣,衝上橋去。
牧真一慌,將她血肉模糊的弟弟連人帶樁踹下淵去。
“不,不要,不——”
牧真邊退邊將刀變作鞭子抽打她,“啪!啪!……”,她在橋上倒下又起,倒下又起。她想撲上去,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而此刻的她或許連個孩童都不敵。
牧真變得從容不迫,“當年眾欲驅逐我唯有你犯蠢,留我在山上你早該知道有今天!
“我修為不及你,知道我為何能得讓你遭至眾叛親離麼?弱肉強食,爭權鬥狠,心慈手軟何以服眾、何以成氣候?”
“輕綿,你不該生在眷理山……”
……
“彆打了……”
橙淺舟的淚水未止過,伸出手去停在半空。
眼前是過去發生的事實,不管做什麼都於事充補,他改變不了,他現在隻能是個無能為力的旁觀者。
縱使牧輕綿被鞭子抽打著,牧真還是被她的瘋狂逼迫不得不退至橋外。
也許是接受了無力回天的現實,接受了自己的無能,牧輕綿不再衝去了,抬起頭來,怨毒地瞪著橋頭的人。
此時她麵上的神情同以前,完全變了——她的心死過一回。
牧真此前從未見過他這個侄女臉上露出這樣的神情,心頭一顫,竟沒再下手。他鞭上的尖刺在滴著血。
隻見橋上女子勉強支起軀體,站得很艱難,亂發在風中飛舞,她瘦弱得好像風再大點就能把她吹倒。她仰首看了看天,天不再藍雲不再白,她現在看什麼都是豔麗的紅色與肮臟的黑色。
吸上一口紅色的氣味。
“牧真。”話音由低到高,“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身子歪倒,她離了死橋,墜入淵中。
橙淺舟抓不住她,她被黑暗吞噬,很快,傳回一聲長長的撕心裂肺的哀號。
“啊啊啊啊——”
牧真果然沒騙人。
若不是有幽灼平息心境,橙淺舟恐怕已經瘋了。
一場血宴總算結束,寂靜淹沒了血原。
牧真發出怪異的笑聲,麵上扭曲著笑容。他在扔下宣告自己勝利的“戰場”之前,將周圍的一切掃視一遍,然後揮起手一鞭子削掉了橋上附有肉骨渣渣的樹皮,岸上的骨頭也被鞭子掃進淵中。像一種毀滅,也像一種……安葬。
不久後黏糊糊的手拖著鞭子,步履蹣跚地,走了。
……
剩橋上的橙淺舟與幽灼二人。
幽灼:“下麵生氣蕩然無存。”
橙淺舟:“你不是說她是重生的麼,傳說中的……投胎轉世?”
幽灼笑了笑:“投胎轉世要有魂,亂氣連鬼都怕,誰會願意去把她魂勾出來帶往陰間?何況死在亂氣裡的人,魂都沒了的。”
“那她後來怎麼活過來的呢?”
“或許‘活過來’的,並不是她呢。”
“什麼?”
“下去看看吧。”
幽灼腳一邁就跳進深淵,橙淺舟驚了驚,也跟著跳了。
下麵伸手不見五指,橙淺舟感覺自己在降落,但除了一片黑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他懷疑自己是否有睜開眼睛。
“女尊?”
聲音有回響,蕩來蕩去瘮得慌。說是一切都是虛的,除了摸不著,與真的就沒什麼區彆。
隨即他感覺有一股力量托住自己,穩穩停了下來。
“看得見麼?”
聲音在他身邊。
廢話,鬼看得見呐……
“不好意思,忘了你隻是修者。”
好的,這位法力無邊的女尊看得見。
橙淺舟看到了幽灼施法時被法力自帶的光芒照亮的纖細手。隨後變戲法似的,以幽灼為中心向外擴散,四周由暗變亮,最後變得就跟白天一樣,甚至都找不出光源在哪。
整個深淵,為她點亮!
看不見還沒什麼,看見了才嚇一跳,視野剛明亮就是一股灰黑灰黑的洶湧氣流襲卷而來,好在是虛影,從他們身體穿過去了。橙淺舟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四下遊蕩的,竟都是這種東西,想必便是亂氣了。兩麵淵壁是光滑異常的黑色岩石,大概是經年累月讓亂竄的氣流刨蝕光滑的。
“這東西,能把人撕裂?”
“要不要試試,我現在就能變些亂氣出來。”
“……”嚇的。
“嚇你的。”對方不是他想象中的強尊。
“想不到世間竟有此等凶險之地……”
幽灼輕笑,“這算什麼。”
“她在哪?”橙淺舟看了下四周,問道。
幽灼掃視周圍。
“到處都是。”
*
兩麵崖壁內亂氣竄動的速度加快了,越來越快,快到令人眼花繚亂,根本看不清。所以,是“時間”加快了?
“我們現在做什麼?”
“等。”
他們隻等了一會兒,然後就看到前方生成、凝聚了一團黑色的霧氣,它在擴大。
“那是?”
“果然沒猜錯,她的殘魂凝結了死氣。”
“那是——她?”橙淺舟盯著那團霧,“死氣又是什麼?”
“死氣與陰氣相似,由魂產生,但不同的是,死氣存有神智。死者生前實力越強或怨念越深,結的死氣則越濃,神智也越清醒。一般來說,結死氣非常困難,三界中百年也不見得有一例。另外,結死氣需以魂祭出,結後容易消散,且易被強大的妖物魔物‘取食’,在外‘活’不長久。憑她死後能結死氣這點,可見其瀕死時怨氣有多深重。”
能不重麼,被害成那樣。
“‘現在’過了多久?”
“兩年。”
“‘我’同她再見時亦是兩三年後的事。”
“它走了,跟上。”
二人跟著遊動的死氣出了深淵。那團死氣幽幽的,讓外麵的人見了一定會嚇一跳。
“它能說話,能看到周圍的景物嗎?”
“或許。”
“為什麼是或許?”
“嘖,我又沒結過我怎麼知道?”
“哦,我以為您無所不知。”
“若是世間什麼事都知曉了,活著就沒意義啦。”
牧輕綿的死氣,找到了一隻很強大的妖獸。一隻女妖,還差幾十年化人形,正舉著一顆剛擰下來的一個修者的人頭取食滴下的血液。
上方飄來一片陰暗,它很驚喜,“死氣?好濃鬱的死氣!我竟能遇到死氣,太走運了,嗬嗬嗬……”
女妖不慣飛行,死氣飛得高不好抓,於是它想了想,對死氣道:
“喂,天上的家夥,這麼大怨氣是想複仇麼?你助我塑形,我替你殺人怎麼樣呀?”
最終女妖塑形,塑成了牧輕綿的樣子,且妖力大增。
女妖本是修行多年的妖,成了“牧輕綿”,全身添上邪媚之氣,竟彆有風姿。橙淺舟看著,都有些恍惚。
“牧輕綿”照著水麵,十分歡喜,“原來還是個小美人。本來還擔心急於一時塑不得好模樣,如今看來,天公作美呀,哈哈哈……本妖高興,便替你,好好報仇。”
橙淺舟:“我能……好奇問問麼?倘若妖食了異性者化的死氣,該……塑成什麼?”
幽灼:“大概會不男不女,不過妖不太較真,隻要能變強就行。而且當實力達到一定高度,想塑成什麼樣子都可以。”
橙淺舟:厲害。
*
眷理山,新秩序維持了兩年,平凡的一日,突然,陰雲壓山,平地燃起一團陰森森的黑霧。
牧真看到一道人影從霧中浮現,漸漸清晰。
“二伯,你好呀?許久未見,過得可還舒坦?”
“牧輕綿”形同鬼魅地朝他笑,他恐怖與絕望地一點點瞪大雙眼。
……
“聖女,是聖女,聖女回來了!”
“她回來複仇了,找我們複仇了!!”
……
眷理山上,進行了一次血肉洗劫。
到處是逃竄的人,到處是慘叫和哭嚎。
死亡之神在舞蹈。
幾個孩子圍在組織他們逃亡、摔倒在地的婦人身邊不住哭鬨,聽到惡魔靠近,婦人驚恐地爬起來,用身體護住孩子擋在他們身前。
長著尖而長的指甲的死亡之手,從那邊,飛快地朝他們襲去……
一朝之間,一座修仙聖地,成了亂葬崗,死亡的動靜傳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