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霧未散,山間朦朦朧,仿若靜置著仙氣。
時而沉重、時而輕浮拖遝的腳步聲“嗒嗒嗒”驚擾了這片沉寂,一名男子從山腳踏進狹窄而綿延的山路,手裡提著一壇酒,邊喝邊走。身姿偉岸,步子卻晃晃悠悠,搖搖欲墜;眼裡迷糊著頹廢悲傷的醉意,口裡也吐著不大清晰的醉話。
“聽聞此山非同凡響,山上住著個萬能的神仙,我倒要看著,一座小小的偏山,到底藏有什麼把戲……”
酒讓他三分入口七分流走地禍禍完,酒壇又被粗魯地扔去一邊,“哐啷”摔碎,那人逐漸隱沒在霧中。
地上,碎裂的酒壇殘片很快化為沙塵,融入枯枝敗葉,不複存在,以及那遭酒壇壓折的矮叢枝葉,自行修複成了原樣……
*
橙淺舟從頭昏腦脹中醒來,睜開眼坐起身,觀望周遭的一切,恍若置身夢中。
我死了?
他心中自問,隨即又轉念——那也該在地獄裡。
他相信自己在做夢。
“這誰呀?”突然響起彆的人聲。
橙淺舟下意識循聲看去,旁邊的石頭上不知何對坐了一個人,男人,容貌尚輕,儀表堂堂,氣息平穩。
他多看了一眼才發覺出奇怪之處從何而來——他竟完全看不出,對方是凡、是妖、是修?
“一個修者?”望向另一邊,樹上,臥坐著個貌美的女子,“功力還不算低。”
二人氣質相似,他們就像憑空出現,毫無預兆,無從探測。
“怎麼進來的?”
“不可能自己進來。”
“兩眼無神,不會是傻了吧?”
他們說他們的,未等橙淺舟作出反應,一個孩童腦袋大小的透明的球狀東西從他耳際疾飛而過,正中其中那男子的腦門。
一聲悶響,聽著都疼。
但男子緩過來僅“嘶”了聲,額頭亦未產生紅腫之類的傷痕。
“哈哈砸中了!”
小孩聲。半人高的孩童從另一邊飛來意圖取回那顆球,卻被男子快手奪了去。
“還我蘇蘇!”
男子一手抓球,一手抓著……孩童的脖子,拎在半空,任孩童如何伸長手臂都碰不著球。
仔細瞧才發現,球裡有水,水中遊著一條紅色的拳頭大小的魚。那魚不像普通的魚,很漂亮。
“你小子!再扔幾次,你的魚死了,可彆到女尊麵前哭。”
女……尊?
是誰?
“玉姐姐,醜哥欺負我!”
醜、哥,呃……應該隻是個名字。
樹上的女子見怪不怪:“阿醜,放開阿點。”
“哦。”
阿點被阿醜扔出去幾米遠,“叭!”
可以肯定,他們不是橙淺舟所猜想的“親人”關係。
什麼怪夢。
橙淺舟徑自站起身,像個迷了路卻也不慌張、隨遇而安的浪子,動作遲緩地東張西望。
“嘿,有趣,居然跟個沒事人一樣。”裝有紅魚的琉璃球在阿醜手裡不緊不慢地上下顛玩。
阿點安然無恙地飛回來,從後麵奪了球,又抱著球飛到橙淺舟跟前左右飄來飄去,像隻靈活的鬼魂。
“外麵來的人?長這麼高個,小子,聽說過我麼,我可是……哎呀!”
阿醜瞬移似的,立在橙淺舟麵前,扭了幾下一掌將阿點拍開的手。“莫擋我。”
轉而對橙淺舟說:“修者,不知你可曾聽說過一個名——”一隻腳往他腦側踹來,是阿點的,“號——子點!你死定了!”
阿醜一改初時的鎮靜,一大一小的兩個人不由分說就打了起來,伴著挑釁與謾罵。
橙淺舟:“……”
什麼鬼夢。
不多時,又飛來一個人。樹上女子看到來人,燦爛一笑,從樹上下來。
打鬥仍在繼續。
來人像是儀式性地道:“彆打了。”
無動於衷。
來人又道:“咳,停一下,司儀來了(指的是他自己)。”
仍舊無效,來人無奈地按按額頭,隻好說:“女尊有令。”無論如何給我點麵子。
打鬥戛然而止,兩人適才湊上來。
阿醜:“什麼事?”
阿點:“啥事啊?把這個外來者剝了斬了還是烤了煮了?”
橙淺舟:“……”你們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不得傷人。”來人說,“女尊命我帶來者去見她,你們上一邊玩去。”
橙淺舟被帶走了,不是五花大綁或是怎麼樣,倒像是一種禮貌的待客。隻讓他輕鬆跟著,不緊也不慢。
本該“上一邊玩去”的人也同行,似乎對他很感興趣,隻是這兩個家夥路上總止不住打鬨。看來是常事了。那女子則是一路跟在那個所謂的“司儀”身邊。
“女尊百年不曾與外界聯係,今日竟準許外人進來,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女尊沒告訴我,我也好奇呢。”司儀看起來心情不錯,“也許,她漸漸想開了……”
一路所見,定會讓橙淺舟終身難忘。他仿佛來到了一個新世界——稱作世外桃源甚至仙境也不為過——雖然他不僅道仙境長什麼樣,但此處壯麗輝煌、神聖凜然,像極了傳說中的仙人之境。
令他感觸深刻的,是這裡的生靈。他親眼看到一隻巨獸瞬間化作人樣——妖?但又不像妖。
天空時不時飛過鳥獸或人,大多生靈應該“藏”起來了——他所能感應到的數量至少得上百。
雖不能探測他們的功力,但憑肉眼足以判斷強得不行——從沒見過那麼威嚴的妖獸,從沒見過無需載體就能飛得那麼快的人。
另外,他所見的人都有個共同點:模樣生得極好。
奇了,吃什麼長大的。
還有便是他們正前往的一座最引人注目的建築,似是一座城,宏偉浩大,位於這個世界的中心,懸定在空中。
城周圍還漫布著非常多的毛絨狀的東西,像是很大的羽毛,如同有生命般,隻圍著城繞,悠悠地飄泊,萬分神秘。
裡麵應該住著更多的什麼古怪的生靈吧,他想。
“這裡是什麼地方?”橙淺舟說出了來到此地的第一句話。
引路者文質彬彬,並不直接作答:“你自己來的,不知道麼?”
橙淺舟回憶了一下隻依稀記得失去意識前自己一直在走山路。
“我上了一座山。”他道。
“想必就是從那兒進來的。”
“你是說,我從那詭秘的山上誤入了這裡?”
“你自己不可能進來,許是女尊引你進來的。”
“你們所說的女尊是誰?這裡的統治者?她為何要引我?”
“更貼切地說,她是這裡的主人。我們都聽她的,但她很少管我們。”
“你們,是什麼人?”
“世間不存在的人。”
“什麼意思?”
“很多話不方便同你講,待你見了女尊,她自會定奪。”
“你們怕她?”
“是敬。”說著仰起頭,“快到了。”
每靠近一些,那座城的恢宏氣派都會放大許多。
“你們住在那裡嗎?”
“不,我們各有自身的虛無空間,就是我們的居所,都在城外。”頓了一頓,“而城裡,隻有女尊一個人。”
“什麼?”
*
遠遠可見天上有兩位狠人在打鬥,不是開始那兩位,跟玩鬨沒有關係。打鬥異常激烈。
橙淺舟:“上麵發生了什麼?”
周遭的新奇總引他不住發問。
“那二人好鬥,一天能打好幾次,見笑了。”
這級彆的戰鬥,一天打好幾次……是不是挺閒的。
到了城前,司儀停了下來,橙淺舟也跟著停了。“為何不走了?”
像是用行動來替司儀回答,天上大戰的二人其中一個被擊飛,以閃電之速度襲向那座城,結果中途重重地撞上了一麵堅不可摧的障礙。衝擊渲染開,引起大麵積轉瞬即逝的異色。
橙淺舟從中領悟——原來,整座城竟是被一麵看不見的大屏障包圍著!
是結界嗎?為保護裡麵的城與外界隔離的結界?
這結界,可真夠逆天呐!
砸上結界的人順著界麵下滑,在橙淺舟附近的阿醜朝他道:“阿臥算了吧,多少年了百戰百敗不累啊?你不是阿攀的對手。”
阿臥重新起飛:“老子不服!再來!”
雖隔得很遠,橙淺舟也能感受到人起飛時噴薄而來的氣流。
司儀不聞外事,向著城淺行禮:“女尊,人帶來了。”
“嗯,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一道女人的聲音隨後響起,語氣淡淡的、清冷的,仿佛還包含著含著許多他人悟不透、不可觸及的東西。
橙淺舟無法辨彆聲音是從哪傳出的,好信四方皆是,神秘莫測。
正驚疑中,麵前閃現一股強大的力量纏住他全身,將他往城內吸進去。
再次睜眼時,已在四壁之中,自己平安無事地站在一座寂寥的殿堂的中央。
抬眼,前方禦台之上,高高的、華麗的座椅——整座殿堂,可能整座城裡,僅有這一把椅子,獨一無二又孤身獨影。
座椅上斜坐著一名女子——一肘抵著扶手,白皙纖細的手放鬆地支在下巴側,另一手搭在另一扶手上,蹺著腿;身著紫棠色紗裙,兩耳垂吊著兩隻羽毛狀的黑色耳墜;五官精致,容貌絕美,冷豔的雙目攝人心魂,眼神中有種懶散的清淡又有種犀利尖銳的鋒芒。
她好像天生就適合坐在高高的地方俯瞰眾生,她像個高貴威嚴又不容侵犯的女王,似善非善,似惡非惡。
世間竟有這般女子。
橙淺舟無法用言語表達見她第一眼時內心的震撼。
“你就是女尊?”
“你好,我叫幽灼。”
橙淺舟愣了,一句禮貌的問候並主動報出自身名諱,如何能從這樣一個孤高的女子口裡說出來?
“你好。”感覺鬆懈一下都是一種褻瀆,“是你引我來到這兒的嗎?”
女子反問:“不是你自己想來的麼?”
“我自己?”
女子輕輕地閉了閉眼,深而緩地吸了一口氣:“我嗅到了你身上強烈的悲痛、悔恨,以及墮落中的一抹虛妄的渴求。修者,你一定會有求於我。”
“……都說是虛妄了,能實現嗎?”
“對你來說虛妄。對我,世上也不存在什麼了。”
“你能幫我?”
“說說看,你的欲望。”
“……我想……把她找回來。”
“找人?什麼人,死的活的?”
搖搖頭:“我不知道她在哪,也不知她是死是活,但我願意相信她還活著。”
上麵默了半會兒:“我可以試試。”
“真的?你真能幫我找到她?”
如果世上真有萬能的神。
如果自己真能遇到被神渡的好事。
如果真能找到她。
哪怕隻是在夢裡。
他也一定會,千恩萬謝。
“隻要不是魂飛魄散,找個世間存在的東西,有何難?”
“你為何願意幫我?”
“幫你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
“我對你……是和她之間麼?我對你們之間的事感興趣。”
嗯……這位女尊,難不成是孤寡久了想……
“你想聽我講故事?”
“……光聽著似乎不能儘興。”
“那你想如何?”
“你先說答不答應。”
“……答應。”這位女尊著實與眾不同,“你要怎麼做?”
女尊從座椅上站起了身,曳著紫衣走下來。
“帶你,追憶逐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