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11月，天氣漸漸轉涼，秦玲穿上了藍白相間運動校服。她和蔡思思騎在去學校的路上，中途停在人行橋下等姚敏。

人行橋橫跨寬闊的車行道，兩邊高聳的銀杏已有泛黃的趨勢，似乎等待著一場秋雨，才會真正帶來秦玲最愛的季節。

新的騎車、吃飯搭子，在短短一個月的共行中就習慣了秦玲一早的恍神，一路都在壓石頭，一看就是沒睡醒，眼睛半虛著。蔡思思和高敏默契的把秦玲夾在中間，雖然路上車不多，也把她保護著，怕她出事。

看吧，雖然階段不一樣，朋友漸漸失去聯係，但秦玲總能遇到很好的同學，很好的朋友，保護著她，引領著她，直到她學會自洽，堅定走上自己的人生路。

初中跟小學就近入學不一樣，班上大部分人住家離學校都有一定距離，很多都選擇就在學校附近吃飯，在學校休息。她們一幫人在學校食堂吃了一個星期就放棄了，排隊久不說，還要帶回教室吃，菜就那些品種，選擇少，味道也不怎麼好。

秦玲很喜歡去外麵吃，他們一幫人，浩浩蕩蕩，穿過長長的小巷道，走到居民區，擺攤的小販不少，中午學生穿梭在各個攤位麵前，叫賣聲，白色煙氣一縷縷飄向空中，充滿煙火氣。

秦玲很愛一家賣餃子的小攤，餃子她最愛韭菜餡，隻要20個。其實隻能吃得7分飽，秦玲會跟老板要求在裡麵燙多多的小白菜，和著餃子的作料湯再加一點醋，那是她最喜歡的吃法。老板人很好，經常給他們那一桌另燙一搪瓷碗的小白菜，看吃完了還給他們添。但很煩的就是，雖然適應了嘴巴裡多了牙套，但每次吃完牙套縫裡都有實物殘渣，秦玲也就養成了吃完中午飯漱口，整理牙套的習慣，包裡也長期準備著牙簽，用來清理清水衝不走的殘渣。

這幾個月她長大了很多，不再有大人說她瘦的可憐樣兒，這還要多虧秦媽媽定了雙叉奶，一早一晚各一瓶。秦玲喝不來牛奶，這糯糯的乳製品酸酸的，她缺很喜歡，也不會有反胃的感覺。沒喝多久，她的身體就跟充氣一樣，原來還能看見骨頭的腰腹直接被軟肉填充，臉頰的肉也鼓起來了。秦媽媽開始很開心，但太短時間就長這麼快，她又憂慮怕跟催豬崽子一樣過猶不及，喝了一個月後，就隻給秦玲一天隻訂一瓶。就這樣，秦玲確實長的很快，但也沒有到胖的地方，看起來依然算瘦，但不再會是瘦的可憐了；個子也長了很多，至少是班上女生的平均線了；但是，她的初潮還是沒有來。

上周上生理課，男女生分開上，老師讓來了月經的同學舉手，秦玲看了下，感覺好像就她沒有來。12歲的秦玲，已經開始穿秦媽媽為她準備了小內內，但最期盼的初潮還是沒有來。再往後每次痛得大夏天都用熱水袋捂著的時候，恨不得回去抽12歲的自己。

話說回學習，各課老師都還挺好的，但秦玲的性格，也不會在老師麵前蹦躂，成績也就中等，也沒有給各科老師留有很深的印象。秦玲覺得跟小學也沒啥區彆，隻是學的更輕鬆更自如一點，除了——英語。

對於大部分同學，英語都是初中開始才接觸的，可也有讀外國語小學的，也有家裡重視小學就提前學英文的。上次考試排班上第一名的曾芮也是其中一員。

九月學字母時秦玲還沒什麼學不動的感覺，但正式開始學單詞後，她就逐漸感覺跟不上了。讀不明白，記不住，最關鍵的是聽不懂。英語老師是個胖胖但卻五官很大氣美麗的女老師，從她口裡讀出來的單詞，秦玲聽不懂，但老師一解釋，才恍然大悟，這些單詞明明背過，但她聽見完全反應不過來。再看其他同學，似乎都沒有秦玲的疑惑。

秦玲很挫敗，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學。

英語課下課前，英語老師推薦大家可以去買個複讀機，對聽力和口語提高都有幫助。

秦玲像聽到什麼希望一樣，覺得這個複讀機可以拯救她，有了它就可以進入正軌了。

周末，秦媽媽帶著秦玲去牙科診所補了跟斷掉的鐵絲，後就直奔文軒書店選複讀機。像複讀機這種大錢，秦媽媽還占時沒讓秦玲自己處理。

在櫃台前聽著櫃姐滔滔不絕的介紹著各種型號各種功能，聽得暈乎乎的，眼睛就開始看向一個方向走神。恍惚中，看見兩個熟悉的人。

遠處的參考書區域，一個黑衣男孩兒和一個白裙兒女孩兒站在書架前，神情認真的挑選著書籍。女孩兒偶爾側頭說著什麼，男孩笑了下，又轉頭繼續挑書。

是賈澤和陳思思。

秦玲不懂，她眼睛不是已經近視了嗎，怎麼這麼遠，還隻能看見個側麵都能認出來。

“秦玲，買這個吧，功能多。”秦玲聽見她媽媽的聲音，轉過頭來，也沒看清她媽媽拿的哪款，隻嗯了一聲。

“你還要買什麼書嗎，去看看？”秦媽媽提過櫃姐手上的盒子，問秦玲。

“不了，沒啥要買的，我們回去了吧。”秦玲低著頭，往大門急步走去。

複讀機並沒讓秦玲的英語成績突飛猛進，她依然聽到的單詞不能反應成中文，依然像聽天書。秦玲沒有辦法，隻能很認真的記單詞，學語法，讓除聽力之外的題能夠儘量得分。

說起來也挺好笑的，這位英語老師平時練習的一些題或者文章，直接就出現在了一些小考中，特彆是聽力。隻要認真聽了課都能記得，秦玲就英語課最認真，更是不會忘記。所以每次考試，她的成績不說多好，但確實沒有想象中那麼差。

秦玲也知道這些成績不是她真實的情況，但她也沒有辦法。本來，她也沒要求自己要考多少多少分，家裡也從不要求她這些。學習，或者說上學，對她來說，隻是現在要做的事，她沒有企圖心，隻要不要像小學天天被老師提溜起來摩擦可憐的自尊心就行了。

5月9日這天，五一節後補的工作日，烈日炎炎，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這才是五月的第一周，已經熱得人喘不過氣來氣。

秦玲照例跟著蔡思思一起去學校，騎到倪家橋的路口被交警攔了下來。包圍圈裡，人聲鼎沸。

領事路被一群慷慨激昂的人占據，他們高舉紅旗，打著橫幅標語，大聲叫嚷著。秦玲仔細聽了，分辨出幾個短句，是‘反對戰爭’、‘維護和平’、‘捍衛主權’，甚至能聽到‘祖國萬歲’、‘中國雄起’......

從警察攔著的縫隙裡看過去，他們中大部分還是稚嫩的臉龐，很多帶著眼鏡，一看就是大學生。他們喊著整齊的口號，拳頭高高的舉起，一遍遍唱著‘義勇軍進行曲’，唱著‘團結就是力量’，一遍遍從領事館的門口來回走著。再仔細一看，其中還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也有比自己還矮的小孩，大家汗如雨下，神情悲痛，憤怒不已，眼神卻晶亮。

領事路是過不去了，蔡思思和秦玲準備繞一圈到學校。推著車艱難往前走時，‘砰’的一聲，秦玲嚇得回頭一看，火光，從領事館裡冒出了火光。

人群更激動了，周圍的警察幾乎要控製不住，神情緊張，挽在一起的手更拽的死緊。

原來，有人朝領事館裡扔火把，火不大，卻引起騷動。烈日當空，白色的圍牆在火焰中抖動，一縷一縷的。秦玲往天空一看，原來長期飄揚的星條旗早就不見蹤影，透過火焰的白色花圈卻清晰異常，像要跟著燃燒，跟著人群的悲憤衝入雲霄......

果然，秦玲她們遲到了，她這輩子第一次遲到。不過，今天很多同學都遲到了，因為同一件事兒。就這樣，第一節課基本廢掉了。

今天有政治課，政治課女老師對這件事憤怒不已，激昂的講述著美國的暴行，第一次開了懸掛在教室一側的電視機，讓大家看央視的總結，看實時新聞，秦玲看到了今天早上的遊行采訪。原來，從昨天開始已經在遊行，還有人衝了進去，那麵星條旗是被他們扯下來燒掉的，副樓昨天已經被火燒了一圈了;原來裡麵不止有火把，還有轉頭、碎掉的雞蛋、一地的玻璃瓶子......

秦玲第一次這麼認真的上政治課，不是往常那樣盯著瘦瘦的政治老師鼓鼓的肚子發呆。

21年後，這個領事館關閉時，秦玲還去看了一眼。

這條街沒有變化，在日新月異的蓉城它再也不獨特，甚至成為了老城；領事館門口再也沒有遊行的人群，反而有一波小年輕在搞直播，還有電視台采訪笑嘻嘻的老人家，還有精神正常的成年人放著鞭炮......

秦玲再遠處悄悄的望了一眼，沒有走近。

青春呀，就這樣過去了。

而99年的夏天，在這樣的氛圍中，秦玲初一的生活也就這樣結束了，她在班級排名依然在10名以後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