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爺爺在這個冬天的尾聲走了。
秦玲不知道是當天晚上還是醫院搶救了幾天走的,她不懂,也沒有大人跟她說。隻知道爸媽在醫院待了兩天,中間秦媽媽跟著劉三嬢回來拿了些東西又走了。直到第三天,劉爺爺家被打開了,一群不認識的人在那枯萎的葡萄架旁架起了靈堂。
黑白的綢帶圍繞塑料棚子走了一圈,下吊的地方掛著黃色幅條,寫著前來悼念的人的姓名,表舅正坐著幫寫毛筆字,但上麵快掛不下了。門口的花圈重疊著擺放,上麵掛著劉爺爺單位和子女的挽聯,看著熟悉的人的名字,聽著放著的哀樂,秦玲怎麼覺得那麼不真實。
棚內正中間掛著劉爺爺的黑白照片,笑容和煦,一如既往。前幾天還有說有笑,怎麼就走了呢?
周芷蕾正蹲在一個鐵瓷洗臉盆前跟著朱濤燒紙錢,胖嘟嘟的小手費勁的撕著黃色的紙錢,還在啪嗒嗒的掉豆子。
秦玲走進棚子,也蹲在了鐵瓷洗臉盆前,拿了旁邊的紙錢,開始撕開遞給周芷蕾。
周芷蕾看見秦玲,豆子掉的更凶了:“玲姐---,”然後頭埋入秦玲的手臂就開始大哭:“我就回趟爸爸家,為啥子爺爺就不在了呢。”
秦玲撫著周芷蕾的背,但她也忍不了,跟著默默的流著淚,旁邊的朱濤早已淚流滿麵。
大人們似乎非常忙碌,招待來悼念的人,幫他們點香燒紙錢,說著感激感謝的話,引他們入桌喝茶,甚至在門口打起麻將。嫌他們幾個小孩在靈堂前礙眼,把他們趕到了一邊。他們就到室內坐在那以前常坐的圓桌前,默默無語。秦玲盯著他們倆手臂上彆的黑色孝套,神情渙散。
晚上來的人更多了,棚子前圍滿了人,秦玲家很多水箱都搬過去當桌子椅子,熱鬨的像個集市,一點都不像電視上的靈堂那麼肅暮。似乎更多人下班後才能來,有些秦玲不認識,有些好像她有點印象,都機械式的被人帶進帶出。
快12點了,習慣早睡的周芷蕾已經被她爸爸抱上床,臉上皺皺的,那是哭狠了的痕跡。秦玲悄聲走出來,傍晚的喧囂已不複存在,哀樂繼續響著,伴隨著零星麻將摩擦桌麵的聲音。剩下的人就劉家人和周圍的鄰居,秦爸爸也在其中一桌,搓動著家裡的那副小小麻將。
“秦玲,快回去睡覺。”秦媽媽看到秦玲出來,起身拉著秦玲回去。
“你們呢?”
“我們要守通宵。”
“為什麼?”
“因為,”秦玲媽媽哽咽了一下:“要陪你劉爺爺最後一程。”
一大清早,外麵就叮叮咚咚,很是吵鬨。
外麵已經一幫人在拆塑料大棚,各種混亂。
那張劉爺爺微笑的相框被朱濤抱在懷裡,上麵的黑絲綢緞還板正的擺在中間。
道牙邊已經停了一輛小巴車,劉二嬢正在安排等候的人上車。秦媽媽上車前對秦玲說:“你就彆去了,跟著你康哥,我們中午回來。”
‘都是小朋友,為什麼周芷蕾他們能去,我不能。’秦玲心想著。
人都基本上了車,劉二嬢接過那香爐盆,聚過頭頂,大喊一聲:“爸,你走好。”盆往地上一甩,瓷片四散,香灰成了一坨固體,開始還貼著混凝土磚,慢慢的,慢慢的,越變越小,隨著微風,向空中蔓延。
劉二嬢低頭緊盯著那坨香灰,突然抬頭往天,像是忍耐什麼,然後大步向車上走去。
秦玲似乎在車外聽見了啜泣聲,隔著車門,聽不清楚。
中午,這一車人回來了。走下車的大人似乎眼睛都紅紅腫腫的,不知是因為昨天的熬夜還是......,大人似乎總不會在外人和小孩麵前哭泣,好像示弱一樣。
周芷蕾一下車就抱住秦玲,說道:“爺爺裝在了一個小盒子裡。”
她們已經四年級了,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不想說。
秦玲也抱緊了周芷蕾。
中午在家門口擺了幾桌,劉家人感謝來悼念的朋友,很像當年劉二嬢回來的時候,可是,坐正座的人不在了。
劉家人笑著對來人感謝,安排入座,回答著各方人的慰問。
為什麼要笑,為什麼要鬨,成人的世界,秦玲不懂。
一頓中午飯散夥,似乎所有都塵埃落定,在這一刻都恢複正常了。
開學了,秦玲又開始機械的上學,老師不叫她起來就是她一天最開心的事。
回到家,又是打開電視,看著重播的戲說乾隆,抄著被罰的試卷。周芷蕾已經不住這了,陳康還沒回家,韓修傑不經常過來,似乎這條街就她一個人了,好像也隻能看電視。
喪事辦完後,周芷蕾一家就沒在劉爺爺家住了。秦玲聽媽媽說,周叔叔單位分的房子早就下來了,就是為了就近照顧劉爺爺,他們一直沒有搬進去。劉爺爺走了,劉二嬢不敢待在這個家,受不了,就直接搬進了新家。
沒想到,周芷蕾成為了這條街最後一個來也是最早一個離開的小朋友。
正式搬家選在了一個周末,秦玲起的很早,幫著周芷蕾整理她那些小寶庫,以前她羨慕的玩具。最後,那些連環畫,陶瓷迷你小茶具,都送給了秦玲。
打包好的箱子、袋子一個個往大卡車上裝,那麼重,秦玲希望這些叔叔搬的時候慢點,再慢點。
劉二嬢在那把太師椅上坐了會兒,看見秦玲和周芷蕾進來,把她們叫到跟前。
劉二嬢從包裡掏出來兩個小小的紅布包,遞給了倆小人一人一個。
“這是你們爺爺給你們的春節禮物,一人一個。”
這個小布包,秦玲好像那天晚上在床邊的櫃子上見過,在那個混亂的晚上,誰都沒在意。
秦玲打開那個小布包,掏出裡麵的東西,是一個銀色的手鐲,上麵鑲著小小的鈴鐺,甩一甩,有著清脆的聲響。秦玲打開暗扣,繞過右手腕,扣住。秦玲手很小,手腕很扁很細,一般的手鐲套上也會掉出來。但這個手鐲不是正圓的,有點偏橢圓形,帶上後牢牢的扣在她乾癟的手上,並沒有穿過手骨掉出來。
再看周芷蕾的,確又不一樣,圓圓的手環扣住她的手腕,但沒有把手上的肉肉擠起印記。上麵吊的也不是鈴鐺,而是一片小花瓣。
秦玲突然抬頭看著劉二嬢,原來那雙眼睛充滿了悲傷。
秦玲上前抱住了劉二嬢,她失去了對她最好的老人,他們卻失去了父親。他們會跟媽媽一樣,在生活的點點滴滴中追憶父母,直到記憶模糊,成為彆人的夢境。
秦玲看著周芷蕾一家跟著那大卡車遠去,她覺得,這一定是最糟糕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