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兒,今天去哪了呀,穿這麼漂亮?”秦玲剛從媽媽自行車後座下來,隔壁的鄭奶奶就問道。
“鄭奶奶,今天去東南路小學麵試了,我要讀小學了。”秦玲理理因自行車後座翻起來的裙子後,抬頭回複道。
“哇,那難不難呀?”鄭奶奶就是那個曾經擔心秦玲學不動鄰居之一,雖然是好心,但打擊過秦玲幼小的心靈。
“麵試前我也有點擔心呢,但就問了下我們的情況,讓她數了10個數。”秦玲媽媽搶先道。聽到這話,秦玲默默的走進了家裡。
進屋後,慣性打開電視,中央台正在重播西遊記。去年家裡電視由黑白電視機換成了彩色電視機,果然差距很大,整個畫麵都生動了許多。
“又看電視,天天一起床就看電視,還坐這麼近,你眼睛還要不要哦。”秦玲媽媽一進來看著秦玲又在看電視,又開始嘮叨,秦玲也不理,看著孫猴子被他師傅冤枉打死了村婦,趕他離開,看著看著就哭了。
“怎麼又哭了?”秦玲媽媽趕緊問秦玲。
“唐僧冤枉孫悟空打死老太婆了。”秦玲邊擦眼淚邊哼唧的說。
“你這娃兒,淚腺真是發達,看哪吒鬨海哭,看小龍人哭,看個西遊記也哭。”秦玲媽媽哭笑不得。
“小龍人多慘啊,一直找媽媽,最後媽媽還變成了石頭。哪吒也很可憐,抽筋還父,他爸爸一直對他都不好。”秦玲越說越難過。
“好好好,難怪一歲的時候醫生說讓你做眼睛手術,說你眼睛兜不住淚。”秦玲媽媽無奈的給秦玲擦了擦眼淚,說道 : “好了好了,待會我把昨天的剩飯熱一下,吃了出去玩吧,彆天天在家裡待著,你爸看見又要說你。”說完就去熱飯了。
秦玲撇撇嘴沒理,繼續津津有味的看那唐僧去請孫猴子回來,開心的很。
中午在飲料架後麵的桌上正吃飯,就看見另一邊何奶奶家的外孫韓修傑正朝秦玲這邊望過來。對上秦玲的目光咧嘴一笑,道:“鈴鐺兒,你傑哥我來了。”
“傑哥,”秦玲禮貌的打招呼。
韓修傑比陳康小一歲,來何奶奶家平時不多,但暑假一般會來住一段時間。他跟陳康完全是兩種性格,可以說是個混不寧,跟人說話也痞痞的,但不知道為啥對秦玲一直挺好的,特彆願意帶秦玲一起玩。
“走,跟傑哥玩去。”韓修傑看秦玲吃完最後一口飯,拉著秦玲起來,秦玲看了媽媽一眼,媽媽便笑著說:“去吧去吧,正好少看點電視。”
“你又天天看電視呀,有那麼好看嗎,多無聊,天天坐那。”韓修傑就是個坐不住的性格,完全不能理解秦玲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坐那看電視,可以完全一整天都不動一下。
“電視劇多好看呀,你看紅樓夢、上海灘多好看呀,林妹妹、馮程程多漂亮,我也想紮兩個大辮子。”自從看了上海灘,秦玲就不讓她媽媽剪她頭發了,頭發越來越長了,秦玲把頭發波成兩邊,拇指和食指圈成環扣了下一側頭發的厚度,滿意快能編大辮子了。
“林妹妹,玲妹妹,你不就是玲妹妹嗎,愛哭鬼,以後就叫你玲妹妹。”韓修傑打趣秦玲道。
秦玲也不惱,誰讓秦玲喜歡林妹妹呢,隱隱的還挺開心有人能叫自己林妹妹。
“我給你說,還是射雕英雄傳、霍元甲啥的好看,’江湖事,不必多言,霍元甲在此!’嘿嘿哈嘿”,說著,他就比劃起動作起來。
秦玲撇撇嘴,射雕還挺好看,有古玲精怪的黃蓉,霍元甲幾個男的打來打去,人也不好看。
“我們玩啥呀,就兩個人,康哥也不在。”秦玲抓著韓修傑的右手臂,不讓他在做些怪動作。
“嘶~~~”剛碰到韓修傑的手臂,他就叫喚一聲。
秦玲趕緊放開他,擼上他右臂的長袖,看見青紫的一圈痕跡。秦玲先還覺得奇怪,這麼熱的天,他這麼怕熱,結果還穿長袖的襯衫。
“你爸又打你啦?”今年過年不知道韓修傑跟他爸鬨什麼,後麵他爸拿著皮帶吊著打,雖然冬天穿的厚實,但他身上還是有一條條紅痕,把秦玲嚇慘了,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這樣打人的父親。韓修傑在何奶奶家躺了兩天,大年三十當天都沒有他們一起放鞭炮。
“期末考試交了白卷。”韓修傑抹下衣袖,不在意的說。小時候秦玲不明白,為啥兩父子要這樣相處,長大了才知道,傳統的家長,叛逆的少年,無法出口的愛,這就是50、60年代的父母與80年代的獨生子女,有時候是需要一生治愈的傷。
“不說這些了,給你看個好東西。”韓修傑把秦玲拉到何奶奶家門口的陰影處,偷偷摸摸的掏出一個藍色的機子遞給她。
“這是什麼?”秦玲好奇拿著看了看,一手能夠捏住,有半本故事書的大小,上麵有個小屏幕和大大小小凸起的按鈕,她亂按了一通,突然屏幕就亮了,秦玲啊了一聲。韓修傑把機子接過去,邊操作邊說:“這個叫俄羅斯方塊機,可好玩了,你看這個有7個形狀,十字鍵可以左右移動,向下可以加速,這個圓圈鍵可以把這些圖形變形狀。你看像這樣把這個豎條卡進去,橫向就填滿了,填滿的部分就會消失,但是如果老消不掉,屏幕滿了就失敗了。明白了吧,你來試試。”他演示了一遍,就把機子遞給秦玲。
秦玲興奮的玩了起來,可惜第一次玩,操作都不熟悉,一會機子就發出了“game over”。
“這麼快就死了,你真~”韓修傑突然停頓,又說“沒事,才開始玩都這樣,多玩幾次就知道怎麼玩好了。”
突然,本來安靜的街道熱鬨了起來,秦玲和韓修傑從角落望出去,看見一堆大人站在劉爺爺家門口。秦玲把俄羅斯方塊機往韓修傑懷裡一塞,把他往外推:“走,去看看咋了。”
韓修傑不情不願的把機子往褲兜裡一塞,跟著秦玲走到了劉爺爺家門口。
劉爺爺家門口這排房子的鄰居基本都來了,鄭爺爺鄭奶奶何奶奶都在,邊戶的李爺爺和他小兒子也在,陳嬢嬢扶著陳叔叔往這邊走,除了秦玲媽媽正好有客戶,脫不了身。他們圍成了個小圈正有說有笑,還比劃著什麼。秦玲拉著韓修傑鑽進到人群的縫隙裡,就看到劉二嬢正跟鄭奶奶有說有笑。劉二嬢側眼看見了秦玲,笑著朝她招了招手,道:“鈴鐺兒,過來過來。”秦玲靦腆的叫了聲二嬢,不好意思的走了過去。二嬢比了比秦玲的個子,說到:“嗯,個子長了些,怎麼還這麼瘦?咦,不過右眼變雙眼皮了。”秦玲聽了開心的很,秦玲爸媽都是雙眼皮,就秦玲單眼皮,天天幻想著自己是雙眼皮,像電視上的女主角一樣有大大的眼睛。“來來來,看看你妹妹,以後你們就要一起玩了,你們以後就是帽根兒朋友。”劉二嬢拉過來一個女孩,看起來跟劉二嬢有幾分相似,圓圓的臉蛋,顴骨處兩處紅暈,頭發梳了翹起來的雙馬尾,長度到耳朵的位置,卷卷的,穿著一件有小碎花的連衣裙,特彆像櫥窗裡的洋娃娃。“叫玲姐,”劉二嬢對著女孩說到,後又跟秦玲說:“妹妹叫周芷蕾,比你小半歲,從雲南回來,你們要好生相處哈。”秦玲看著周芷蕾,周芷蕾看著秦玲,她們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周芷蕾笑起來真可愛,像小婉君一樣。
“芷蕾長得可真可愛,這頭發是自然卷吧。”鄭奶奶摸了摸周芷蕾的頭,笑眯眯的說。秦玲攪著自己黃黃的頭發,低著頭看著露在塑料涼鞋外麵的腳趾。韓修傑悄悄上來在秦玲耳邊說:“還是你可愛,你看她臉上紅紅的,跟我在我老爸那個飯店裡看見的西藏人很像,像個蘋果一樣。”秦玲瞧他一眼沒說話,心裡卻鬆快了不少。
寒暄完,大人幫著他們一起把行李往劉爺爺家送,秦玲們小孩就站在外麵看,韓修傑早就不耐煩了,跑開玩俄羅斯方塊去了。秦玲和周芷蕾站一起,大眼瞪小眼沉默了會兒,周芷蕾拉著秦玲的手說,“玲姐,我腿疼,我們找地方坐會吧。”拉著秦玲坐在了劉爺爺門口放著的兩個小板凳上。她的話秦玲能聽懂,但感覺不像平時大家說話的語調,好奇的問:“你以前待在雲南嗎?”
“嗯,秦玲一直跟爸媽在雲南德宏。”那是哪裡,秦玲完全沒聽說過,“我還沒出過蓉城呢。”
“那很多傣族的,他們的衣服可漂亮了,我也穿過,我那有照片,明天我讓媽媽翻出來給你看。”周芷蕾興奮的說。
晚上,劉爺爺在葡萄架旁擺了兩桌宴席,請了這條街的鄰居一起慶祝二嬢一家順利返城,劉爺爺其他二個女兒也來幫忙。除了借鄭爺爺家的一個折疊的圓桌,也用秦玲家的塑料飲料箱疊起來搭了個底座,麵層搭了個大木板,成了第二張飯桌。
今天的菜格外豐盛,像過年一樣,擺滿了一桌。中間的土雞湯浮著一層金黃的油脂,半個雞腿露在湯外,秦玲特彆想把它給撇下來,確不好意思。據說這土雞是劉三嬢在郊區農場搞回來的,平時市場不好買到的。
“來來來,小朋友們坐到這個小方桌那,我給你們分菜。”劉二嬢一邊張羅著鄰居們入座,一邊拿大碗給我們分菜。我們就排著隊,等二嬢分一個菜就端走一盤菜。韓修傑等著二嬢盛湯,說到“二嬢,弄個雞腿進去唄。”
“好好好,把兩個都給你們。端得動不,很沉。”二嬢把碗小心的遞給韓修傑。
“放心吧,我力氣大得很。”雖然說得笑嘻嘻,但秦修傑小心翼翼的端著碗的下口,慢慢挪到了小桌邊。把湯碗輕輕放中間,才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然後在秦玲旁邊坐下。
“來,小蕾就坐你玲姐姐旁邊。”陳康把秦玲和周芷蕾安排在了小方桌的一邊,把劉三嬢家的哥哥朱濤安排在了周芷蕾的另一邊入坐。他自己就坐在了我秦玲的對麵。
韓修傑直接把一個雞腿放到秦玲碗裡,陳康看了眼韓修傑,碰了碰朱濤胳膊,小聲說:“給你妹夾個雞腿。”
朱濤把臉從碗裡抬起來,嘴角還叼了半片香腸,快速嚼下去後說:“還剩一個雞腿了?我還想吃呢。”
“吃吃吃,你都多胖了,還吃這麼多,我看你真的姓’豬’。”秦修傑毒蛇的懟著朱濤,直接把另一個雞腿夾給了周芷蕾。
“謝謝傑哥。”周芷蕾禮貌的說,也跟著秦玲叫了傑哥。
韓修傑傲氣的抬抬下巴,正往碗裡夾回鍋肉。
“這菜真下飯,比我我爸做的好吃多了。”韓修傑就著土豆燒肉的湯汁快速吃完一碗飯,準備去放角落的高壓鍋裡添飯。
“你爸不是酒店大廚嗎,那都是給大領導做飯的,還不好吃?”秦玲好奇的問。
“他那飯,清淡的很,辣椒也不咋放,鹽也放的少,咋個吃?”韓修傑說道,準備繼續攪湯汁拌飯。
“劉芳,你這終於回來了,都多少年了,終於被老爺子盼到了。”鄭奶奶說道。
“是呀,這次也是運氣好,我單位有回城指標,但沒有工作指標,老周他有工作指標,沒有回城指標,這不正好嘛。”二嬢感慨的回道。
“哎呀,小周厲害呀,正經考上的大學生呀,我們這條街頭一個吧。”鄭爺爺一直是華西的工人,對這些大學生一直很尊重。
“我也是運氣,那個山卡卡長大,不是來了一群厲害的老師我也學不出來,也是時代留給我們窮鄉僻壤的翻身機會。”周叔叔抬了抬眼鏡,感慨的說。
“也是你厲害,抓住了機會呀,”劉爺爺也說:“那份苦也不是誰都能吃的,第一年就考上了,你看多少人去考,等的就是這一個機會。”
想起過去的動蕩生活,老一輩都沉默了。
“不說這些,我們幾個老東西,喝一杯吧,”劉爺爺給幾個爺爺奶奶的小陶瓷酒杯中倒上自己泡的拐棗酒,又舉起酒盅向著秦玲媽媽道:“楊妹兒,你媽老漢走了,你哥在綿陽回不來,你作為一家之主來喝這杯。”
“嗯,劉叔,我喝。”秦玲媽媽趕緊拿起酒杯站起來,雙手捏著酒托接了劉爺爺倒來的酒,抬起頭來,眼眶已濕潤。
一杯酒而儘後,席間又恢複熱鬨勁兒。
“話說,小蕾比秦玲小半歲,怎麼安排的,現在沒學前班了,她都沒讀成,再家待了一年。”秦爸爸頭斜了斜,指向旁邊小方桌吃飯的秦玲說:“今天剛把年齡改了大了點,才能今年把入學給辦了。”
“這個回來就搞定了,直接入學,但是到我們單位讀小學。”周叔叔喝下一杯酒說道。
“那不讀東南小學啊?”秦玲媽媽驚訝道。
“嗯,雖然回來了,但是落戶在單位,就隻能讀機關小學。”劉二嬢忙不停的給大家分菜。
“哎,我還說可以讓小蕾跟秦玲一起上學呢,也方便有所照顧。”秦玲媽媽遺憾的說道。
“沒事,天天放學在一起呢。”劉二嬢笑著說道。
“這麼小就讀書,都不知道好不好,實在太小了,還沒滿六歲。”鄭奶奶憂心道。
“歲數小好,以後進社會早,還可以深造,讀再久也不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大學生的天生敬仰,劉二嬢說的話大家都很信服,都針對是不是也應該讓親戚孩子早點入學進行了討論。
秦玲左耳聽著大人們的談話,右耳聽著秦修傑和朱濤的拌嘴聲,看了眼旁邊正小口小口吃的臉紅紅的周芷蕾,收回眼神後就對上了陳康溫柔帶笑的眉眼,一切的小心思好像都逃不過他,但又被他包容著,像在說,一切都是正常的,一切都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