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玲現在想來,有記憶的時刻,應該是5歲半幼兒園畢業又沒有學前班上的92年的夏天。
“康哥康哥,你放學了呀”,秦玲從飲料架後麵看見陳康背著書包從家門口走過,便風一樣跑出門到陳康麵前,甜甜的對著陳康道。
“是呀,玲玲”,康哥笑咪咪的摸摸秦玲的頭,牽著秦玲的手往前走。
“媽,我到康哥家耍一下,你出來看著店呀。”秦玲朝著室內喊了句,看見媽媽出來就扭頭跟著陳康走了。
秦玲他們住在挨著汽車站後麵的平房區,他們住的這一排街道的平房共七戶,秦玲家在中間,陳康住在最後一戶。秦玲聽媽媽說這房子還是去世的外公從內江到蓉城工作後自己修的磚瓦房,家具都是自己做的。這排的房子布局雖然相似,但還是局部有些不一樣,從第一家李家到秦玲家都修了閣樓,其他家就修了個斜屋頂,秦玲家開間算最小的。因改革開放,好幾家都搞了一些小店,秦玲媽媽自去年辦理停薪留職後,就搗鼓了個飲料批發店,開了一年時間,已經把借來開店的錢還掉了。
道牙上的人行道已經是混凝土磚路麵了,除了秦玲家門口人行道上堆滿了裝飲料的塑料箱子,其他家都或多或少砌了花池,種了各種花卉,再不濟的也擺了盆栽的植物。秦玲家門口除了那棵不知道多少年,經常掉紅果把地弄的很臟的大構樹外啥都沒有。秦玲很羨慕劉爺爺家門口的葡萄架,每年夏天產果,都會分給秦玲幾個小朋友吃,因這七家常住小朋友隻有秦玲和陳康,康哥經常讓給秦玲多多的葡萄。這時候秦玲媽媽就會說外公在的時候也喜歡搞這些花花草草,品點小酒,聽點川劇,小的時候秦玲聽不出這話中的意思,隻知道那是她從來沒見過但人人都誇好的外公,並不懂得那是媽媽對父母的懷戀。
經過劉爺爺家門口時,劉爺爺正在伺候他那些盆栽,秦玲叫到:“劉爺爺,啥時候可以吃葡萄呀?”
劉爺爺放下手中的剪刀,笑眯眯對秦玲說:“等你康哥放暑假就可以吃了。”
“還要等那麼久啊”秦玲嘟囔道。
“對了,鈴鐺兒(der),你二嬢要帶小妹妹一起回來了,你們要好好相處哈。”劉爺爺道。
二嬢是劉爺爺的二女兒,秦玲跟著劉爺爺家的小哥哥一起叫了二嬢。二嬢是工農兵大學畢業的,這一排唯一的大學生,下鄉到了雲南,這次是跟老公一起調回蓉城了。秦玲一直對二嬢這個大學生身份都是仰望的,再最青春叛逆的時候,二嬢說啥秦玲都得聽,比爸媽說話還管用。
“二嬢要回來啦,太好了。”秦玲隻聽見了二嬢要回來,完全沒聽見有個啥小妹妹,高興的跟康哥說。
康哥笑眯眯沒跟秦玲說話,拉著秦玲手跟劉爺爺說:“劉爺爺,我先帶先帶玲玲回家了。”
“去吧去吧”,劉爺爺繼續了手中的動作。
跨過陳康家的門檻,正看見陳康的爸爸坐在他家的木質三人沙發的邊緣,手扶著木把手,眼睛望向前麵,正聽著放在沙發旁房間角落的縫紉機上的收音機的廣播。廣播裡主持人正字正腔圓的講著北京申奧事宜,可惜那時候的秦玲完全不懂這些,大聲叫:“陳叔,康哥回來了。”
陳叔右手把收音機關小了點,眼神稍微往秦玲這邊偏了點,說到:“鈴鐺兒來了,跟你康哥去玩吧,你陳嬢嬢正在做飯,待會就在這吃哈”。
陳康進門把書包放沙發的另一角,然後在茶幾上給他爸的水填上,然後把他爸的手拉著摸到搪瓷杯的邊緣,說:“爸,水倒滿了,小心燙。”接著,就在茶幾下口掏出了帶無花果乾,撕開袋子後遞給秦玲。秦玲笑嘻嘻拿了就扯出來吃。秦玲從小就愛吃酸的,像葡萄,陳皮乾,無花果乾,反而對於甜的就不像其他小朋友那麼喜歡。
秦玲蹬蹬瞪跑進去跟做飯的陳阿姨打了聲招呼,就坐在了在書桌旁,無聊的看陳康寫作業,感覺像天書一樣。本來今年秦玲幼兒園畢業後要上學前班的,哪知道對口的小學今年又把學前班取消了,上小學年齡又不夠,沒法,她媽媽就隻有讓秦玲在家玩一年。但秦玲爸爸又要上班,媽媽店又忙,沒人管秦玲,她這一年基本就是左晃晃又晃晃。她媽媽經常忙到晚上沒時間做飯,秦玲經常晚飯東家拚一頓西家拚一頓,陳康家秦玲是吃得最多的。
“康哥,上小學好玩嗎?”,秦玲趴在書桌上,看著立在書桌邊上的課本說。
“怎麼了,玲玲家裡玩煩了?”陳康筆不停,眼睛還落在課本上說。
“不是,媽媽今天帶我見了個阿姨,然後一起去把我的年齡改了,從4月改成了1月,讓我9月份跟著你們一起去上學。”秦玲嘟囔道。
“啊,真的呀,那玲玲和我不是要一起上學了?”陳康停下手中的筆,看著秦玲笑著說。
“應該是吧,都讀東南路小學,不過你都三年級了,我讀小學你都四年級了,都不在一棟教學樓了。”秦玲憂傷的繼續說:“我昨天聽到我媽跟我爸說,我從小就是不是聰明樣,說話晚,走路晚,彆人早就能把數數和拚音學會了,我到現在都背不全,說我還早讀書,怕更跟不上。”
“玲玲,不能這麼想,叔叔嬢嬢都很忙,從來沒有怎麼認真的教你,上學了自然就有老師教會你了。”陳康溫柔的說。其實陳康也想過教秦玲,但秦玲覺得媽媽教都老是學不會,就自卑的不願意讓他教自己。
“真的嗎,你的老師像幼兒園的老師一樣好嗎?”秦玲希冀的說。幼兒園老師都很好的,看秦玲很瘦弱,中午都是喂她飯,希望她能多吃點;每次放學秦玲都是最後被接走的,幼兒園老師從來都是陪她等到最後。
“嗯,一樣好,而且有更多的老師會教你更多的東西。”陳康一直是個溫柔的大哥哥,秦玲曾想過她們如果一直生活在這,有他的陪伴,也許自己的童年會更加快樂。
“吃飯啦吃飯啦,陳康擺桌子,鈴鐺兒回去跟你媽說聲你在這這吃飯。”陳嬢嬢對著客廳喊。“好嘞!”秦玲飛快跑出門,在家門口後看到媽媽在門口清貨,便說:“媽,陳嬢嬢讓我在她家吃飯,我去了哦。”不等媽回複就又跑了,隻聽見媽媽叫嚷到怎麼又去麻煩人家的幾個詞,就聽不見了。
一進門就看見陳康把陳叔叔扶起來,陳叔叔眼睛向前,右手杵著導盲棍,慢慢挪向飯桌。是的,陳叔叔是盲人,天生的,所以秦玲從沒有覺得奇怪,而且從小陳叔叔陳嬢嬢就最疼秦玲,在其他人覺得秦玲不聰明不漂亮的時候,他們就玲玲長玲玲短,說秦玲可愛,她媽媽說,他們沒女兒,因又是殘障人士,也沒有在國營企業上班,可以有多個孩子,小時候還想她媽媽把秦玲過繼給他們,當然沒有成形。雖然陳叔叔特殊,但秦玲小時候覺得陳康他們家是條件最好的,家裡又寬敞又乾淨,家具也很新很漂亮,電器都有,比秦玲家好多了。秦玲家原來是這一排家裡算窮的,到去年媽媽開始做個體戶後才好過了點。但家裡搞汽水批發後,家裡就堆滿了塑料箱,就更小更亂了。
“鈴鐺兒,來坐我旁邊。”陳嬢嬢看見秦玲,向秦玲招手道。秦玲走過去坐在陳嬢嬢旁邊,陳嬢嬢已經在給她盛湯了。
秦玲喝著湯看看陳康,他正在照顧著陳叔叔,給他夾菜到碗裡,叔叔正慢慢夾菜吃,雖然慢,動作卻嫻熟。
“怎麼還這麼瘦,多吃點多吃點。”陳嬢嬢邊給秦玲夾菜邊說道。
“我也不知道,我吃挺多的呀。”每個大人看著秦玲都說她瘦的可憐,可她吃的也不比其他小朋友少,但就是不長肉,秦玲自己也很鬱悶。
“還是你不吃牛奶雞蛋,所以營養不良。”康哥插嘴道。
“牛奶喝了就犯惡心,雞蛋臭臭的。”秦玲嘟嘴道。
“鈴鐺兒你就是偏食。”康哥無奈的說。秦玲吃著碗裡的飯,不理康哥了。
“鈴鐺兒,聽你康哥說你要上學了?”“嗯,就9月份上學了。”秦玲邊吃邊回到。但秦玲拿筷子的動作一直不嫻熟,陳嬢嬢幫秦玲糾正著手勢,“對,大拇指再伸出來點,手再往下挪一點,對,就這樣。”
“那鈴鐺兒要睡不成懶覺了哦。”陳叔叔打趣的說道。這條街的鄰居都知道秦玲愛睡懶覺,這一年沒上學,天天都快到中午才被媽媽拉起來。
“哎,就是呀,好煩哦。”秦玲也憂傷的回複,康哥也在旁邊捂嘴偷笑。
吃完飯,康哥洗著碗,秦玲在旁邊一搭一搭陪著康哥說著話,陳嬢嬢這時朝廚房喊,“鈴鐺兒,你媽媽叫你了。”“知道了,馬上就回。”朝陳家每人道彆後,向家裡走去。
晚上8點的天空已經黑了,往天上望去,深藍如此純粹,繁星點點,這是屬於90年代初蓉城的夜晚,也屬於秦玲夢中的那條街那排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