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上衙門終於忍不住來村裡催收秋稅,村民看賣地無望,甚至買人的人牙子都被春生的“惡名”嚇得無一人敢來。
麵對官爺的催逼,他們隻得拿出發黴後又曬乾的灰稻,低聲下氣的祈求官爺高抬貴手。
“就這,不成不成。”官爺見慣了底層百姓勞苦乾癟的臉,早就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官爺,我們隻有這樣的秋糧,實在是沒法子呀。”
“你們就算是割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也變不出好糧食。”
“就是就是,糧食沒有,爛命一條。”
官差見村民聲音越來越大,立馬拔出佩刀,大喝一聲“放肆”。狐假虎威好不響亮威風。
“沒有糧,難不成銀子也沒有,沒有糧,買也要買到秋糧上交,誰敢不交,立馬板子伺候。”
“青天大老爺唉,都要吃不上飯,活不下去了,哪裡又能有幾兩碎銀,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嗎?”
“哼,我不管,反正縣老爺要是見不著秋糧秋稅,可不會客氣。”官爺照舊不假辭色。
村民們急得團團轉,女人和小孩們哭泣的聲音又大了起來,甚至有人被哭聲擾動的更加心煩意外,轉身對著老婆孩子就是一頓嗬斥,更不堪的有人動上手腳。
製服不了官老爺,還管不了家裡的東西了!
春生本是湊熱鬨,見狀,隨手撿起幾顆石子,隨意一拋精準砸在動手的人身上。
“誰,誰打我?”有人疼的來回轉圈。
春生不說話,抱著姐姐給裝的一竹筒糖水,喝的滋滋作響。
真甜!
有那眼尖的,大聲嚷嚷“春生春生,是春生打的。”
霎時,本來還對春生有著懼意的眾人,新仇舊恨加起來,不得了了。
“好哇,又是你春生,上次你趕跑了地主老爺,今天你竟然又打到我們頭上,我看你真是欠教訓。”
“就是,野孩子沒大人教就是不行,今天就來教訓教訓你。”
說完,受害的幾個人勢壯慫人膽,不管不顧的開始滿場追著春生跑。
春生嘻嘻笑著,小短腿一跑一跳總能在他們距離抓住她一掌時竄出老遠,“抓不著,抓不著,嘻嘻嘻。”
春生沒有壓力,玩著樂著,逗著幾個大男人上氣不接下氣,狼狽不堪。
眼見著跑的越來越遠,都到村外的大路上了,官爺忍不住動怒,再次拔刀“放肆,速速回來交糧,否則,大刀伺候。”
村民們不敢再造次,立馬灰頭土臉的滾回來,接著和官爺說著求情的車軲轆話。
春生不怕,抱著竹筒遠遠站著,耳朵注意著村裡的動靜,眼睛則直直的看向大道的另一頭。
就在官差徹底失去耐心時,春生嗷一聲嗓子:“青天大老爺來了,青天大老爺來了。”
氣壯聲亮瞬間壓住官差的訓斥聲,所有人一驚,慌忙跑去一看,就見一隊人馬舉著旌旗,拉著華蓋馬車,緩緩朝大道這頭走來。
村子旁邊的大道是通向縣城的唯一道路,官爺們打量一瞧,頓時麵如土色,慌慌張張的真以為是自家縣太爺出行。
可仔細一瞅,不對呀,縣太爺應該是從縣城方向出發呀,更何況他們不曾聽聞出行的消息。
再看那明顯華麗越界的行頭陣勢,這,這是比自家縣太爺還大的官呀!
官爺們再也顧不上催收秋糧秋稅,趕忙小跑到跟前,行止恭敬的小心詢問,稍後,其中一名官差轉身飛奔向縣城方向而去。
春生站在原地思量,小手托著下巴嘀咕道:“還真是大老爺呀,就不知是青天還是黑天了。”
官老爺的車架漸漸走進,停在春生麵前,車窗被打開,村民們都誠惶誠恐不敢抬頭多看,隻有春生嘬著大拇指,一臉天真的瞅著從窗戶裡往外看的官老爺。
眉目周正,一臉嚴肅。春生心中評價。
官老爺看了看慌張行禮的村民們,沒說話,瞥見春生一臉小娃娃模樣,倒是和藹的問道:“小娃娃,這裡年初可曾遇到過水災?”
春生眨眨眼:“有哇,好大的,好多人都死啦,不見啦。”
官老爺麵色沉了下來:“今年秋收如何?能不能吃飽呀?”
春生脆聲聲道:“吃不飽,吃不飽,稻子都發黴了,糧稅都交不起,要被官差抓走了。”
“哦,今年還要交糧稅?交多少呀?”
“嗯、、、”春生不識數,“我們家一多半都交上去了,明年春天就要吃菜糊糊了。”
“這麼說,你家隻夠小半年的口糧?糧食種子有沒有留下呀?”
“沒呢,要去借呢!”春生一本正經,“借不著,明年春天就種不出糧食,沒糧食,我們是不是就要去乞討了?”
乞討就是流民。
大老爺一臉沉重的點點頭沒再問話,縣裡的官差倒是頻頻擦汗,一直小心瞥著官道。
就在一片沉默到即將窒息的處境下,官道一頭出現了風塵仆仆的一群人,是縣太爺。
縣太爺扶著官帽小步快走來到大老爺跟前,畢恭畢敬行禮,說著天花亂墜的官腔,滔滔不絕。
春生不懂,隻知道新來的老爺比縣太爺的官大。
不一會兒,大老爺的車架就要走,臨走前,他照舊看了一眼村民,然後對春生道:“莫慌。”
兩位官老爺都走了,村莊又恢複了平靜,村裡時不時還會有女人孩子小聲的哭泣,不過,隨著交稅時間一天天過去,聲音越來越小。
直到春生打算播種冬小麥的那一天,縣衙裡來了一名急急叨叨的官差,說縣裡靠著大河邊受災的村子,免稅三年;已經交了秋糧的,今年免服雜役;另村民可去衙門領取今年冬種,限五日內領取,過期不取視為放棄。
官差連喊三遍,又匆匆奔走而去,再也沒有當初催收的威武神氣。
春生聽完拉著原家姐妹就去了縣衙,找到當初賒借良種的小官。
小官看見三個娃娃,頓時汗如雨下,拉著三人就要偷摸塞銀子。
“當初的雞鴨鵝我折換成銀錢還給你們,三位小祖宗可千萬彆去前門衙門嚷嚷。”
小官怕受賄的事被發現,畢竟現在新來的欽差大老爺免了受災村子的秋糧,還要主動發放糧種,行事風風火火,就是縣太爺都受訓斥,他這等小官可不敢在老虎發威時拔毛。
春生拒絕了銀子,直道把賒借良種變為正當領取即可,抹平賬麵,你好我好大家好。
小官聽聞當即連連稱是,回官屋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就把賬麵平了,還偷偷帶出來給原家姐妹三人看了一眼,隨後雙方不發一語相視一笑,各自告辭離去。
沒了後顧之憂,春生立馬播種了冬小麥,原家姐妹活著的機會又多了一分。
村裡的氣氛也好了起來,女人和小孩的哭聲沒了,他們的笑聲又漸漸飄蕩在田野裡,村道裡,茅草泥巴屋裡。
播完冬種,許多男人出門了,服勞役,女人的笑聲變小了,最後幾不可聞。
村莊裡的生活好似步入了正軌,春生看著、品著、琢磨著,總覺著帶著些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