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趴在地上。女仆用腳尖踢了他一腳,他歪向一邊,肥厚的肚子上拉開了長長的一道傷口,脂肪、內臟和鮮血混合著湧了出來。
他還沒死,混合著憤怒、怨恨和疑惑的眼神死死地瞪著女仆和她推著的輪椅,又移向了站在她身邊的另一個人。
賽繆爾·卡伊的視線漫不經心地從他身上掠了過去,仿佛他是地麵上的一塊青苔或是石子,全然沒有半小時前恭敬討好的模樣。
他側頭問女仆道:“怎麼樣?”
女仆半跪在地上,微微抬起頭,去摸輪椅上那個女人的臉。公爵之女茫然地注視著她,半晌,像是終於辨認出了眼前的人是誰,便向她露出一個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女仆搖了搖頭。
“失敗了,”她自嘲般短促地笑了一聲,“雖說我一開始就沒做夢過能成功……”
她拍拍公爵之女的手,站起身,走向倒在地上的公爵,蹲在他的身邊。公爵的眼珠被恐懼所占滿,他從喉嚨裡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徒勞地挪動著自己龐大的身軀。
女仆一腳踩在他的臉上,從女仆裙的大口袋裡掏出了長長的鋼針。她一手握住鋼針,一手薅住公爵的頭發,似乎是在向賽繆爾發問,又好似隻是在自言自語。
她輕聲道:“你知道大小姐是怎麼變傻的嗎?”
公爵之女像歡快的小狗追隨主人一樣,將臉朝向了女仆的方向。女仆高高舉起鋼針,狠狠地插入公爵的眼球中。
公爵瘋狂掙紮著,發出淒厲的哀嚎,大小姐也掛著那副笑容,歡快地拍起手來,好像在為一部精彩的戲劇喝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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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是公爵的第一個女兒,她的母親因難產而去世。鑒於母親的家族在她出生時已經敗落,公爵很快又迎娶了地位尊貴的第二任妻子,很難說公爵在這個不幸的意外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公爵沉溺在權力與酒色中,對這個女兒沒有絲毫在意,她就在公爵府裡靜悄悄地長大了。她性格強勢、聰穎活潑,不像一般被父母忽視的孩童那般畏縮膽小,反而如同一匹小馬駒那般強壯可愛。
公爵與新夫人很少帶她出門交際,她也樂得遠離繁文縟節的社交場合,更願意帶著女仆在森林裡大呼小叫地追逐野兔,或是在草地上滾得全身都是草葉。
大小姐十四歲那年,她在公爵府的小花園裡第一次與戀人接吻,對象是那個從小便跟在她身邊的女仆。
她們的戀情沒有瞞過周圍人太久——大小姐也沒想瞞她們。她不願遮遮掩掩地活著。她知道父母眼中從沒有過自己這個孩子,她願意為了戀人離開公爵府,為此她甘願放棄尊貴的姓氏與優渥的生活。
“您會後悔的,”女仆與她麵對麵躺在床上,摸著她的臉說,“如果您和我一起生活,我們連這樣的床也睡不起。”
大小姐從被子下鑽過來,抱住她的肩膀:“那我們就努力買上這樣一張床!”
大小姐成功地計劃了一場假死。在管家的幫助下,女仆因“玩忽職守”被逐出了公爵府。她們去往了一個陌生的城市,用攢下的錢租了一間不算寬敞但舒適的住所,打算從此開始新生活——直到公爵找到了她們。
公爵病了,所以他瘋了一般地想要把女兒找回來。
她們被押回了公爵府。公爵讓人把女仆捆了起來,逼著她看完了對大小姐施以的刑罰——或者更確切地說,手術。這項手術通常被應用於精神病人身上,隻需要簡單的工具和操作,就能讓或狂躁或焦慮不安的病人成為安靜柔順的綿羊。
女仆被綁起來,看著醫生將一根鋼針插入大小姐的眼球上方,再用錘子敲擊鋼針,將其鑿入她的腦中。接著,醫生一邊熟練地攪動鋼針,一邊和公爵談笑風生。
最終公爵是這樣確認手術是否成功的:他站在大小姐麵前,命令她從一數到十。手術結束時,大小姐再也沒法數到數字三之後了。
她像一個初生的嬰兒,眼神呆滯,脖子歪著,軟軟地靠在輪椅上。那場殘忍可怖的手術奪去了她光芒燦爛的靈魂,隻在人世間留下一具空蕩蕩的肉丨體。
公爵大發慈悲,沒有再對女仆如法炮製,隻是讓她照顧大小姐的日常起居。女仆每日給她擦身、喂飯、清理排泄物,看著她曾經活潑靈動的愛人變成了一具日漸枯槁的行屍走肉。
她的愛人曾經縱馬在獵場中馳騁,洋洋得意地提著兩隻狐狸說要給她做大衣,現在卻癱坐在輪椅上,連排便也無法控製。
這時女仆明白了,這是公爵給她的刑罰。再怎樣堅固熱烈的愛情,也會被如此不堪的現實擊潰。
“我隻有一件事,始終沒想明白,”女仆輕聲說,“為什麼是她?為什麼不是我?再怎麼說,大小姐也是他的親生女兒。”
“他需要一個好控製的女兒,”賽繆爾說,“因為這位大小姐是他唯一的子嗣。公爵隻需要一具與他有血緣關係的□□,如果她太折騰,他會很頭疼的。”
“您知道的可真不少。”女仆瞥了他一眼。
賽繆爾平淡地說:“我總得知道他為什麼選中我。”
渴望與公爵聯姻的貴族子弟數不勝數,聖殿裡也有不少成績優秀、德才兼備的年輕人。賽繆爾·卡伊的確是這一屆見習騎士的首席沒錯,可他們甚至沒有上過戰場,隻憑訓練場裡的成績,區區一位見習騎士算得上什麼?況且,他在外的名聲實在說不上好聽。
等到公爵遞給他一遝魔法陣的圖紙讓他研究時,賽繆爾才隱約明白了他被選中的真正原因。
其一,公爵需要一位對魔法有一定研究的女婿,其二,這個人必須無權無勢,隻能依附公爵;即使他突然翻臉,公爵也能輕鬆除掉地他。
如此一來,便篩掉了絕大部分的候選人,選中賽繆爾也就合情合理了。
畢竟,這個時代能夠上學本就不易,能夠學習魔法的人,要麼家境殷實,要麼天賦秉異、由某位魔法師親自挑選為學徒。聖殿裡精通魔法而又出身貧困、毫無背景的騎士,有且隻有賽繆爾一個。
公爵患上了重病,他希望通過深淵教派的獻祭儀式延續自己的壽命。他選中賽繆爾做女婿,並非是真心想要為女兒選擇一位伴侶,又抑或是借此拓展自己的政治勢力——他隻是需要一個幫手,幫助他完成儀式。
作為報酬,這位幫手可以得到“公爵的女婿”這一身份,僅此而已。
“深淵教派的獻祭儀式五花八門,然而一旦牽涉到謀取某項具體的利益,就一定要有一個不可或缺的材料,”女仆把痛得無法動彈的公爵翻了個身,將他的腸子從肚子的傷口裡拽了出來,用鋼針釘在地上,公爵就像條肥胖的魚那般抽動著,排泄物從他的身下湧出,“那就是與獻祭者血脈相連的親人。血緣越近,效果越好。”
公爵的父母早已過世,兄弟姐妹也早早地離開了公爵府,去往彆處居住。在“與公爵有血緣關係”的人群中,子女是他最容易下手、下手後最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對象。
在使用私生子女進行獻祭的儀式相繼失敗後,一位可靠的醫生終於告訴了公爵真相:他早已失去了生育能力。
或許是由於狩獵時從馬上摔下來,或許是由於曾遭受過重物撞擊,總之,從某個身體部位的情況來看,公爵應該早在多年前便已經不能讓女性受孕。
至於那些私生子女,有誰規定公爵的情婦隻能有公爵這一個情人呢?
公爵從魔法協會處購買了能夠檢測血緣關係的藥物,最終絕望地發現,“死去”的大女兒是唯一一位與他有血緣關係的子女——而某日管家寄信給小姐時被人告發,這讓原本已經灰心的公爵欣喜若狂。
“死而複生”的女兒是他唯一能夠完成儀式的念想,他決不能允許她再出差錯。
大小姐被抓回來後好幾次差點逃走,她聰明機智、勇敢果決,公爵意識到,她遲早會從蛛絲馬跡中明白自己的價值,並借此威脅她的父親,這是公爵所不能容忍的。
好在,獻祭隻要求一具具有血緣關係的□□,至於被獻祭者是否自願、是否健康,則不會影響獻祭的效果。
所以最終被執行手術的是大小姐而非女仆——讓女仆活下來照顧大小姐則是公爵的惡趣味。他本可以直接殺了她或是折磨她,但是顯然,對於這個險些破壞掉他的計劃的女仆,公爵深惡痛絕。
與其讓她憑借著死亡得到解脫,不如讓她在長久的折磨中身心俱疲來得痛快。
公爵算到了許多,唯獨沒算到大字不識的女仆多年來逐漸摸清了他的秘密,也沒算到自己親自挑選的女婿對從自己的財富中分一杯羹並不感興趣——賽繆爾·卡伊更樂意提前幾十年將他的財產與權力收入囊中。
在幾次試探後,賽繆爾與女仆一拍即合:女仆希望反過來利用獻祭,看看用生父獻祭能否救回小姐——如果不能,再將他折磨後殺死;而對於賽繆爾來說,死掉的公爵比活著的公爵能讓他獲得更多的利益。
公爵死後,他的遺產將轉移到身為繼承人的大小姐身上。賽繆爾承諾為女仆和大小姐提供一個不被打擾的靜養之地,對外宣稱大小姐因病去世,如此一來,這筆龐大的遺產最終將落到他的頭上。
彼此的利益正好契合,因此他最終選擇了與女仆而不是與公爵合作。
賽繆爾·卡伊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最終使他下定決心的,絕非感情或是心意,而隻是純粹的利益。
在與女仆商議好行動的具體過程後,賽繆爾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崔梅恩與他分手的直接原因是他與公爵之女的婚事。如果計劃能夠順利進行,這門婚事很快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想,到了那時,他也許就能求得崔梅恩的原諒了。
他比塞德裡克更清楚崔梅恩的喜好,更會討她的歡心。不久後他還會比他更加有錢,更加有權。到了那時,隻要他懇求她的原諒,崔梅恩一定會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賽繆爾的心臟快樂地跳動著,為一個美妙的未來撞擊著他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