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信兒在茶葉鋪裡翻著今年……(1 / 1)

憐兒 多年前的餘音 2840 字 2024-05-01

信兒在茶葉鋪裡翻著今年的新茶。他十四歲了,長得十分像當年的憐兒。隻不過手腳粗大些,臉龐黑些。龐老板抽著水煙走出來,看著他蹲在地上的背影。

“信兒啊,你爹有信來了麼?”龐老板吹著水煙袋的灰問。

“就是沒有啊。”信兒沮喪地說,“打年前就沒來過信了。”

“你爹不會是在京城和哪個小戲子相好了,看不上你那大腳的娘了吧?”龐老板嗬嗬地笑著。

信兒氣紅了臉,半晌才道:“我爹才不是那樣的人!”

“算了吧。”龐老板說,“你爹當年娶你娘,不過是走投無路,一個外鄉人,給人家打零工,你娘呢,一雙大腳,性子又潑辣。你爹當年刮了胡茬,洗淨了臉龐,簡直像個唱旦的。而且他是金陵城裡來的,身世成謎,安知當年不是哪個有錢人的相好?”

龐老板淫靡地笑了起來。

“你,你胡說!”信兒氣得站起來,一腳把茶笸籮踢散,“不許你侮辱我爹!”

“好你個小子,仗著你爹到京城當奴才,敢和我乾上了?”龐老板舉起水煙袋就要打,信兒抓住他的手,狠狠一甩。

“我不乾了!”信兒呸了幾口,跑了出去。

“不乾?你把包銀還回來!”龐老板氣得直跺腳,“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啥?你不乾了?”劉小娥憔悴的臉兒滿是驚怒,“你爹在京城生死未卜,你又不乾了?等著明天龐老板來要包銀!說好了,三年學徒,兩年白乾,違約要交包銀的!你讓我到哪裡去尋包銀?我就不該讓你爹去京城......”劉小娥披頭散發地哭將出來。

小夏呆呆地揪住哥哥的衣襟。

“我到京城找爹去!”信兒激動地說,“爹幾個月沒來信了,如今十五早過了,他不會......要不,我到金陵曹家去問問!人是曹家帶去京城的,不能沒了下文!”

劉小娥怔怔地坐了一會,回屋搗騰了半天,拿出一個印花藍布包,打開來,裡麵是兩塊大洋。

“這是我的私房錢。”她拭拭眼睛,“原本想等你爹掙夠了十五兩的教習錢,讓你脫了學徒,到私塾讀書的。”

“我讀什麼書?看見賬本就打瞌睡。”信兒坦誠地說,“娘,我到曹家打聽消息去。”

“好。”劉小娥不再糾纏,把一塊銀洋塞到他腰間,“你去鎮上換了銅錢,坐船去金陵曹家吧。”

曹寅從孫氏太夫人那裡請安出來。他還顯得十分年輕,卻已是金陵織造。這都虧了這位他父親後娶的孫氏太夫人,曾經當過皇上的保母,侍候作皇子時的皇上十分精心,使幼小的他免於天花一死,這才有了當皇上的本錢。皇上上任後,對八大保母都恩賞有加。出身關外,還是大姑娘的孫氏被指給了曹寅的父親為福晉。另一位則嫁給了蘇州織造李煦的父親。這兩位太夫人,態度十分威嚴,真有個從皇宮裡來的架子,全家上下沒有不怕她們的。

“大人。”曹寅的手下在外麵等著。

“京城平郡王那裡到底是怎麼回事?”曹寅皺著眉說。

“說是過年要讓咱們家給小郡王福晉陪嫁過去的十二個丫頭唱《還魂記》的,誰知舊年底出了怪事,那教習先被平郡王的朋友認出是當年和一個披甲人之女奴生的兒子,可他偏偏不認親,還以死明誌,現在還死活不知。咱家的龐支曹昕,竟趁亂帶著一個小戲子跑了!”

“簡直是胡鬨!這讓福晉怎麼在平郡王府呆下去?而且她還流了身孕.......”

曹寅長歎一聲:“當初誰選的那個教習,他是從哪裡來的?”

“聽說是金陵人。保薦他的是曹昕的朋友。”

“大人,大人!”一個小廝一路叫著跑過來,“門外跪著一個少年,頂著個牌子,說是咱家把他爹給弄沒了,他要他爹!”

信兒被秦管家帶入府中,好一番盤問,然後著他家的內人去回李氏少奶奶去了。

信兒迷茫地打量著周遭,隱隱聽見前麵有“傳飯了”等聲音,仆從腳步統一,川流不息。他肚子餓得咕咕叫,自己從包裡拿出塊燒餅,乾啃起來。

等到下午,秦管家才回來,一見信兒就板住了臉:“全怪你那個爹!還到這兒來找爹,告訴你吧,他在京城不知死活,你回去吧!”

“那怎麼行?“信兒一聽暴跳起來,剛想爭辯,就被秦管家指揮小廝趕出去了。

信兒出了曹府,站在那兒發呆。剛才那張紙片子,也不知被小廝扔到哪裡去了。

“上京城!”信兒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勒一勒褲腰帶,跑了。

“你是汪師父的兒子吧?”信兒正在京城的大街上四處找尋,忽然聽見有人輕輕喊他。

他急忙一轉頭,看見一個不甚美麗,但皮膚白皙的十一二歲少女,挽著個花布包,在路邊喝著粥,這時端著粥碗還來不及放下,就在招呼他。

“你是誰?你認識我爹?”信兒走過去。

“我藝名叫雪柔,是曹家采買的十二個小戲子裡唱春香的。”那小丫頭一口吳儂軟語,聽得信兒十分舒服,忙問:“我爹呢?”

雪柔歎口氣道:“我就知道汪師父家會有人來尋他的,故而也不在平郡王府走遠。那日汪師父挨了責罰,又來給我們溫戲,領班曹昕看他臉色不好,讓他回去休息,我們也就一哄而散了。誰知......”

“等等,你說誰受了責罰?”信兒叫起來。

“你小點聲,此地離平郡王府不遠。”雪柔道,”我們正在院子裡掐鳳仙花玩,忽然聽見院子那頭很大的動靜。我們跑出去看,見汪師父倒在地上,身上一灘血。大管家都來了,指揮人把他抬走,好像還有個滿清服飾的老家夥跟在後頭。接著管家老婆就把我們召集起來,每人打三十個耳光,打得我們頭暈腦脹。晚上,曹昕就帶著雲柔,就是唱杜麗娘的,偷偷跑了。第二天簡直全府大亂,聽說小福晉都流產了。管家把我們全都驅散了。我們的家鄉都在南方,可不是被父母賣的,就是被拐的,誰有雲柔那樣的福氣,能找著個知疼著熱的人,長長遠遠地過日子去?“說到這裡,雪柔抽泣起來。

”你,你彆......"信兒早聽呆了,半晌問:“那我爹到底去了哪裡?”

“全不知道啊,隻聽說他和那官員似乎有點什麼關係,是......”雪柔看一眼信兒的神色,悄悄說:“是私生子。”

“啥?”信兒完全呆住了。“我爹就是個乾農活的漢人,怎麼成了滿人的私生子?”

雪柔見他抱頭蹲在那裡,忙指點道:“你快起來。我看你長得十分像汪師父,此地離平郡王府又不遠,萬一給他們府裡的小廝管家看見了......你跟我走,如今我和玉柔租著一間屋子,你不如先到我們那裡去商量。”

“玉柔是誰?”

“是唱老生的。我們......”雪柔羞澀道:“我們就像夫妻似的結拜了,如今靠著以前的一點賞錢過日子,我還做些針線活出來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