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附近的一家網吧。
趁著唐望辭他們上台致辭,時向熙連忙換了身衣服帶耿桉溜了過來。
見耿桉叼根煙時不時扒拉下桌麵上的糖,望著那顆糖發呆。
時向熙一時拿不準這小子在想什麼。
他找去後院的時候,亭子附近早沒了晏毓翎的蹤影,但想也知道這顆糖是誰給耿桉的。
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時向熙著實有些無語。
目前來說,明麵上知道這些年耿桉對晏毓翎心思的人可就光時向熙一個。
“我媽他們還打算等宴會結束後再好好聚聚,晏毓翎也在。”
這句話背後的意義可想而知,耿家出的事遲早得透到晏家那兒去。
耿桉手指頓下,繼續扒拉那顆糖,不過頻率要比剛才快些。
“不是,你白月光都回國了,你真不打算采取些實際行動嗎?”
時向熙拿起一根剛在路邊買的炸串往耿桉眼前晃晃,再意有所指點了點那顆糖。
“還是說,你要把這顆糖供起來,再等以後給他包情書裡?”
耿桉握住那顆糖揣兜裡,斜了時向熙一眼,打開度娘憑記憶開始搜尋。
片刻,他示意時向熙看他的屏幕。
時向熙把臉湊過去一看,是個貼吧頁麵。
也不知是哪位仁兄的真實經曆,隻見帖主嘔心瀝血地叭叭了一大堆自己遙遙追愛路,憤恨留下深刻感觸。
“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那是因為TA在青春回憶裡無人能比!TA是青春萌芽中無可替代的角色!TA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這!才是白月光!”
然後那位仁兄還作了“詩”加固立場。
“啊!那遙遠皎潔的月光啊,你什麼時候才能為我停留片刻。
啊!那遙遠皎潔的月光啊,你是那麼……”
時向熙沒眼看了,坐正身子吃口手裡的炸串緩下,重又看向耿桉。
“你什麼時候愛看這酸裡酸氣的青春疼痛文學了?等等,你不會真信這說法了吧?!”
耿桉不語,自顧自低頭攪拌起泡麵。
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時向熙沒追問下去,隻是已經在反省自己是哪裡對耿桉青春期的心理教育疏忽了。
就在時向熙猶豫要不要拉攏唐望辭把晏毓翎騙到耿桉床上時,耿桉開口道:“我從沒想過要跟他在一起。”
話落,耿桉繼續自顧自攪著泡麵。
“你沒想……”
時向熙皺眉,隨後放下手裡的炸串,心裡掰起手指。
小時候那次六一,因為晏毓翎重感冒鬱叔不讓出門,耿桉就拋下時向熙給他買好的遊樂場門票,翻到晏家陪晏毓翎寫作業,無情地留時向熙一個人麵對唐狗。
在晏家出國當天,耿桉瞞著蘭姨他們,甚至還瞞著時向熙,離家出走去機場待了一夜。
第二天,耿桉找到時向熙打掩護,時向熙帶耿桉去酒吧散心,然後耿桉說……
“你沒想……”
但決定要和他不再來往後還會斷斷續續通過我們跟晏毓翎聯係直到耿家……還有耿桉……
出車禍、落下腿疾、被討債……
時向熙心裡想的再多,麵對耿桉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就泄了火,最後什麼也沒數落出來,抿抿嘴,罵他:“耿桉,你不會是傻逼吧。”
耿桉聞著網吧裡充斥的煙酒味和各種油膩味道,一時有些反胃。
其實最近他很少抽煙了。
他把那根沒點燃的煙取下扔進垃圾桶,再挑起些泡麵咬下,說:“你就當我是。”
時向熙還想說些什麼,耿桉直接戴上耳機打開遊戲頁麵看向他。
催促意味要多明顯有多明顯。
時向熙暗罵一聲,幾口吃完剛拿起的炸串後輸入遊戲賬號,也不再管他。
在這個問題上,耿桉都這麼說了,那是真不打算讓人多管。
耿桉鬆口氣,將時向熙拉入隊伍開始做日常。
他沒騙時向熙。
有心思是有心思,但“在一起”這個念頭也確實沒敢起過。
在得知耿醍想利用晏毓翎和他來跟晏家聯姻後,他就習慣性在外人麵前對晏毓翎表現疏遠。
甚至後來對於晏毓翎出國,他心裡的慶幸大過不舍,還向耿醍以對方在國外為借口斷了明麵上的聯係。
他不想晏毓翎和自己一樣被當成可利用的工具,更彆提母親對這事也特彆抗拒。
想到這兒,耿桉沒忍住又掏出根煙,還跟時向熙要了瓶啤酒。
出事後更沒敢起過那門心思……
剛滿十四歲的耿桉一睜眼就是破碎的車窗和母親一動不動的背影。
他想起身抱緊她,卻被車外撐著最後一口氣的耿醍拉起。
耿醍血腥味的信息素與母親血汙的臉編織成網將耿桉死死按住,掙紮間紮進左腿的藥劑比以往每一針都要冰冷刺骨。
耿桉再度陷入昏迷,醒來後就是雙親故去的消息,還有耿家名下所有公司的合作方都要他賠上項目損失費和一係列違約金。
無奈隻能拿耿家的全部遺產來填窟窿。
當然時家後來為耿桉提供了很好的環境和條件,可他還會時不時偷偷跑進附近的福利院待上一天。
原因很簡單。
因為他沒家了,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他忘不了當時福利院一個木木的小男孩問他:“你會死嗎?”
那時耿桉因遭事故打擊太大,已經有快半年不再同任何人交流。
就連向玟找到耿桉後抱著他哭了一宿,他也沒出口安慰過這位一直待他如親兒子的女士一句。
可聽到這個問題後的耿桉眨眨眼,起身回到時家。
他像碎屍塊一般,那個問題如蜘蛛絲一樣一層層將他的感官裹起重又疏散。
耿桉磕磕絆絆地跑上樓,在出事後第一次敲響時向熙的門。
時向熙打開門看到是他,瞪著眼睛愣在原地,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聽到耿桉問他。
“哥,我可以死嗎?”
然後時向熙哭著跟他打了一架。
那之後,耿桉雖然還會時不時跑上福利院的天台,但好在恢複了與人的正常交流。
那些年他不止一次想一了百了,卻始終都有根線拉著他繼續向前。
晏毓翎就是那根線。
或者說……
是那根線儘頭墜著的引他向前的“蘿卜”。
所以說隻是用來遠觀的白月啊。
耿桉悶下最後一口,再次叼起煙也不點燃。
時向熙在剛才打起遊戲來氣便消了不少,等過完日常就拉著耿桉去打自己一直過不去的雙人副本。
反正現在晏毓翎回國了,他們還在同一個學校,有的是機會聯絡感情。
就在時向熙好不容易激出副本BOSS的時候,不料手機響了。
“臥槽誰啊。”
在聽到電話另頭的內容後,時向熙緩緩看向屏幕,想也沒想直接伸手摘了耿桉的耳機。
耿桉正因時向熙突然停止攻擊而煩躁,這一弄又讓他把技能放歪。
“臥槽你會不會打,不會打我就把你手剁了喂給唐望……”
看著被懟到麵前的屏幕,耿桉猛噤聲。
他把嘴角的煙撇下,乖乖笑喚一聲:“向姨好。”
向玟開著免提,彆人雖看不到她手裡的屏幕,可都聽到了那幾句還有對麵嘈雜的鍵盤聲。
晏毓翎聞聲回神,看向向玟手裡的手機。
在宴會剛結束那會兒,向玟沒找到時向熙,本就準備打電話訓人,但聽唐望辭給解釋說是去陪耿桉了才作罷。
因唐望辭在宴會時的那席話,她也沒再想著讓時向熙帶耿桉過來跟他們一塊兒。
現在他們聊完了,鬱攸蕘說想看看耿桉,向玟這才撥去視頻。
因為怕耿桉手機又關機,所以她先撥通了時向熙的,哪成想還給抓了個現行。
“小桉。”
向玟應道,隨後笑問他:“你熙哥帶你去網吧玩了啊?煙什麼牌的?我讓你熙哥給你推薦幾個牌子好不好?”
時向熙聞言當即翻了個白眼。
其實向玟一直都知道耿桉抽煙,但她不忍嚴管。
好在耿桉也從來不會當著向玟的麵碰煙。
蘭溱嫣的性格和向玟可謂大相徑庭,如果現在她還在的話……
麵對一個學會抽煙的兒子,蘭溱嫣大概也隻會摸摸他的腦袋問他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最多再講講道理,怎麼也不會出手阻止孩子的想法。
向玟第一次見時向熙叼煙的時候呢。
哦,她當著時向熙的麵,把他的煙全翻出來沒收送給公司員工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瞧見耿桉碰煙。
彆說把煙沒收了,她現在隻想替蘭溱嫣摸摸耿桉的腦袋。
耿桉笑笑,一一回應:“嗯,好久沒來了,有點手癢,不用的向姨,我就叼著隨便玩玩。”
說著還把屏幕能照到的一角啤酒瓶往時向熙那邊推下。
時向熙無語,他弟跟自己玩的這幾年什麼精髓都沒學到,就“裝乖”這項技能在麵對向玟時那可是十拿九準。
“你跟你鬱叔是不是好久沒見了啊,我把手機給他,你們聊聊天啊。”
原來還是一場公開處刑!
能聊什麼啊……
耿桉心裡暗自嘀咕,臉上依舊乖巧微笑,然後趁向玟轉交手機的時候斜了時向熙一眼。
時向熙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假裝沒看到遊戲頁麵彈出的副本失敗通知,隨便敲打著鍵盤。
早知如此,他倆到底何必偷溜呢。
鬱攸蕘接過電話,沉默的和屏幕裡的人對望。
剛從老朋友口中得知了耿桉這些年來的處境,omega本就感性,到現在鬱攸蕘的眼尾還有點泛紅。
屏幕裡的少年基本沒了小時候的影子。
臉龐剛毅了,但也太過消瘦了點,眼下淺淺泛著烏青,雖然在笑但還是能從眼裡看出來無措和緊張。
和小時候那雙望向他們的稚嫩又天真的眼睛完全不同了。
耿桉……
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這樣認真看過這個小孩了?
鬱攸蕘沉沉地透過一塊屏幕和光陰看著在變故中成長的孩子。
耿桉被這雙熟悉的眼睛盯的越來越不自在,換了一隻手拿手機,另一隻手空出來去掐時向熙大腿。
就在時向熙忍不住想露麵緩解氣氛的時候,鬱攸蕘笑了。
“小桉吃過飯了嗎?”
耿桉鬆開手,跟時向熙一同鬆了口氣,回道:“鬱叔好,熙哥帶我吃過了。”
時向熙看看桌上放涼的炸串和沒吃幾口的泡麵,心虛了。
鬱攸蕘還想關懷問幾句,但肩膀被一旁的兒子拍了拍。
鬱攸蕘會意,跟耿桉囑咐了句讓他好好吃飯,接著說:“你跟毓翎也好久沒見了……”
哪兒跟哪兒好久不見了啊!今天不都見了兩三次了嗎?!
耿桉心裡無能狂怒。
“靠——”
時向熙被耿桉這一狠掐得驚呼一聲,忙在耿桉越來越重的力度下搶過手機。
“鬱叔,毓翎,我們這兒機子時限好像快到了,就不多聊啊,讓他們明天到學校再好好敘敘舊。”
說完便掛掉視頻。
時向熙揉揉自己那塊可憐的大腿肉,哀怨地看耿桉:“有那麼誇張嗎?”
耿桉瞥他一眼,戴上耳機繼續打遊戲,技能接連歪了好幾個。
另一邊,晏毓翎看著黑下去的屏幕斂起笑容,將手機還給向玟。
他們也剛得知晏毓翎回來後跟耿桉是同校。
晏父問:“你跟小桉在一個學校?”
晏毓翎垂眼,點點頭。
何止同校……
—
從網吧出來後,耿桉看著vx多出來的群聊出神。
是向玟剛新建的,群名挺隨大眾的取了“我們都是一家人”。
群裡儘是熟悉的人,晏父和時父還發起了紅包。
一家人……
耿桉想要按下某個人頭像的手顫了顫,轉而按下“消息免打擾”和“置頂聊天”,把手機重揣回衛衣兜裡。
“沒事的話就先走了。”
時向熙揪住耿桉的衛衣帽把人拉回原地。
“都下雨了你怎麼走,等我去車上給你拿把傘。”
說著還把自己外套脫了扔給耿桉。
時向熙早就察覺下了雨,也就耿桉一碰上晏毓翎就魂不守舍。
時向熙很早便聯絡了司機約定了接送時間和地點,結果剛一上車,傻眼了。
駕駛座上的哪兒是時家老司機崠叔,竟是唐望辭那狗。
再往後座一瞧。
晏毓翎怎麼也跟來了?!
時向熙眼神十分不友好地打量起唐望辭。
唐望辭敲敲方向盤:“向姨讓我明天帶你一起去機場,我今晚在時家住。”
這話不假,向玟清楚自家兒子的尿性,要不派個人盯著,誰知道他會乖乖登機回去上課還是乾脆睡過去。
時向熙又看向晏毓翎。
晏毓翎衝他笑笑:“我住宿,剛好辭哥順路把我送到學校。”
時向熙嘴角抽了下。
好一個住宿,那剛才來時路過二中怎麼不下車?!
時向熙明顯不信,但也沒打算多說什麼。
他是想撮合耿桉和“白月光”試著在一起沒錯,但也深知要是硬來隻會適得其反。
時向熙隨手拿了把傘下車遞給耿桉。
耿桉接過傘就想走,又被時向熙拉回原地。
不耐煩了還。
“你……”
想懟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就被時向熙一把抱住還拍了拍腦袋。
“在學校好好學習啊。”
耿桉:“……”
這人腦子沒事吧。
時向熙告彆耿桉,回到副駕駛上也懶得跟唐望辭鬥嘴了,頭靠車窗上不知在想什麼。
雨聲被車窗隔絕在外,悶悶地一下下敲擊眼前的玻璃。
晏毓翎直盯著雨裡人遠去的身影。
雨夜裡泛著陰沉的月光落在傘麵,那道身影在路過一個垃圾堆時掩鼻停留,再向前。
月光閃過讓他為之停留的地方。
alpha天生的好視力足以讓注意力集中的晏毓翎看清那是什麼。
一條死魚,血順著雨水融進垃圾。
他想起向玟所講述的。
“剛找到小桉時,見誰都不哭不鬨,也不會開口說話了,前幾個月彆說吃飯了,看到護工切個肉片都能吐好久,全身都是抖的啊……”
“後來好了點,但還是不能見血,一見到,那臉色慘白慘白的……”
“我光想想都覺得難受,可耿桉……”
回憶被前方傳來的話語打斷。
他聽到時向熙喃喃道:“要是連我們都忘了他,還有誰會朝他伸出手。”
沒人回答。
外麵的雨像是要打破車窗,穿進這靜謐的氛圍。
向玟在講完的時候也說了相似的話,第一個開口的人是晏毓翎。
他記得他問:“你認為他現在需要什麼?”
而現在。
“晏毓翎。”
時向熙透過後視鏡看他,連帶著望他背後的人流。
“你覺得他現在需要什麼?”
窗外閃過的樓房與燈被雨給攪亂。
而人流,被月光裹入雨夜的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