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容 轉身走進小院,跟父母打完招……(1 / 1)

彩色錄像帶 湯問典 3999 字 12個月前

轉身走進小院,跟父母打完招呼,呂思佳艱難地走到了城東那破敗的屋子,劉延的家。日光褪去,屋子裡貧困昏暗,四圍矮矮的院牆,院的正中有一口深黑的井,其實也並不整潔。劉延父母早逝,他從不在意自己家的境況什麼樣,總是上趕著給思佳父母幫忙。呂思佳又走向前幾步,才看清楚有一個小女孩正在井旁舀水,大約五六歲的樣子,隻比那個青石井沿高一點點。呂思佳心想,這應該就是哥哥幾年前抱來的那個棄嬰。她不知道是怎麼邁開步,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又蹲下來平視著她,強迫她注意到自己,看向自己。小女孩停下舀水的動作,因為在井口的泥濘處勞碌,她的左臉上有一點點灰色臟汙,也怯怯地看著她。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劉誦”

“彆害怕,我是你爸爸的表妹”

呂思佳伸開雙臂試探了一下,見她沒有抗拒,就慢慢地抱住小女孩,手中的觸感溫和真實,她低著頭沒有拒絕。小女孩看向呂思佳,眼眸清澈,她沒有說話,慢慢地哭了。

“告訴阿姨,爸爸離開多久了?”

“爸爸生病了,爸爸…大概三個月。”

“隻有你一個人嗎”

“嗯”

她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劉誦的臉頰在手裡摸著軟乎乎的,她像是仍然在怕呂思佳。傍晚的天空有時撲撲地飛過幾隻麻雀,呂思佳看了一眼昏黑的屋內,沒有再進劉延的屋子,準備直接抱了孩子走。思佳拍拍她身上的塵土,才發現女孩穿著的是一件臟汙的卡通上衣,圓圓的肚子被她摸著顯出來,是那種很小的孩子才會有的鼓鼓的肚子。

一路無言,思佳的米色高跟鞋踏在青石地磚上,發出單調的點點聲音,手中的孩子比那天的話筒更為沉重,讓思佳的心深深歎息起來。一回到父母家進了院子,思佳暫時給女孩先洗了個澡。洗的時候女孩站在那裡,好像愧對思佳目光的審視,也愧對思佳的美麗,不敢跟她說話。那麼靦腆,欲言又止,思佳想,她真的很像劉延。她的神態,她的樣子,她看著呂思佳時那種拘謹和討好,非常相似。

第二天傍晚,開車回去的一路,思佳頻頻地留意,後視鏡裡的女孩坐在後座上完全不發出聲音,一路的楊樹飛快地閃過,一支支一片片地飛舞著,她不由得想起曾經劉延坐車去大學看她,得看過多少遍這條路的景色。城市到來,楊樹消失了,直到看見門口,呂思佳拐彎停車。

呂思佳把劉誦給抱回家的時候申平正坐在那張真皮沙發上讀書,褐色的褶皺微微反映著玻璃吊燈的光亮。聽聞聲音,申平從書裡抬起眼睛,目光掃過自己的一刹那呂思佳已經明白他完全知道了她的意圖。她無地自容,寬闊的客廳裡寂靜無聲,小女孩也躲在她的懷裡低著頭不知所措,不敢看向對麵的人。

保姆來說申麗衡此刻正好和同學去了郊外野營不在家,呂思佳就把孩子交給傭人,讓人帶孩子先去換個衣服,自己整理心情笑了笑,走近申平坐下,靠緊他,認真地看著丈夫英俊的臉頰。

“你知道,這是我哥哥劉延的孩子,幾年前我哥哥收養了一個棄嬰,有人把她放在了我爸媽家附近的一個亭子裡麵,我哥哥就收養了她,哥哥現在不在了,從小一直是他照顧我,我一定得補償他。”

申平略帶諷刺地看著呂思佳,時間走過,麗衡逐漸長大,本來他已經原諒了劉延的事,沒有想到餘波未儘,十餘年後陰魂不散,又來一個更加過分的後續。

“思佳,這是你自作自受”

申平手上的那本硬皮精裝書一下子合上了,書脊的紅色書簽線也無力地垂下。呂思佳挽著申平的手突然一滯,她像是一瞬間枯萎了,從心底裡深深地歎息,為自己那時的絕情。為了嫁給申平,曾經在大學門口,她當著申平的麵對劉延說,我希望永遠不再看到你。

呂思佳的目光渙散,無措地尋找著那方撒種者油畫。

“我不會讓她打擾你,你也不用給家裡老爺子和其他人知道,或者讓她出去住,都可以。我對不起劉延,也對不起你,我必須得對她負責。”

申平擺脫呂思佳的手臂站起來,身影遮蔽住她,男人也緊緊地盯著她。

“可以,你想怎麼做,你就怎麼做,思佳,從那時到這時,你一直是這樣。”

那張油畫被申平的西服給擋住了,思佳的手臂拘謹地收回身側,她明白申平生氣了。她幾乎不敢抬起頭看丈夫,直到男人走開去刷牙。那本書還留在茶幾上,硬硬的封皮尖利的角。如果申平是法官,這本書就像一本呂思佳的審判宣言。

自知理虧,呂思佳沉默無言,她決定暫時收拾出來三樓緊靠著保姆房的一間小房間給小誦住,這間房不大,呈正方形,四壁都有半壁的橡木板圍著,本來要做儲藏室。保姆從樓下搬來申麗衡小時候用過的家具,呂思佳端詳了一下,同樣的橡木色的床和桌子,倒還算相配。她認真地鋪著床,從床墊到被子。小時候農村天寒地凍,劉延在冬天總是趁她上學的時候把她的被子給曬的暖暖的,如果這天恰巧沒太陽,他就在睡覺的鐘點之前自己先躺進去給思佳暖好被子。就這樣一路把她照顧到大學,那麼窮苦的日子,沒有讓她受過一點點委屈。

“小誦,小誦來了”

保姆帶著洗得乾乾淨淨的孩子來給她看,思佳剛剛鋪好床,看見孩子來了就笑起來,坐在床上把小孩抱在懷裡。

“叫我一聲,媽媽,好不好?”

女孩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輕輕地點了點頭

“媽媽”

呂思佳看著這個怯怯的不吭聲的孩子,和麗衡完全完全地不一樣,她幾乎是申麗衡的反麵。她記得麗衡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抗拒她抱,甚至是躲開,每次她要抱他,都說媽媽不要這樣,我可以不要你管。

孩子終於穿戴舒適整齊,呂思佳知道申平縱容她,她知道申平儘管生氣,但還是默許了。第二天她腦子一熱就托人給小誦改了名字,戶口放在呂思佳父母那裡。麗衡一直不喜歡他這一輩的這個麗字,嫌棄這是女孩用的,雖然呂思佳不以為然。她想了半天,決定給劉誦起名叫做麗容。如果呂思佳能夠在那天穿越時空,看到申麗容長大成人的樣貌,呂思佳也許就不會給她起這個名字,因為她並不是非常美麗,至少不如呂思佳美麗。

申麗衡已經十六歲了,在高中他的籃球打得很出色,學習也不是一件難倒他的事情,他的身量像申平,高高的,容貌卻像呂思佳,這是所有人一眼就能看穿的事。

藏下小誦第一天,呂思佳聽見門被鑰匙轉動的聲音,就知道申麗衡野營回來了,她走上前接過了他的背包。申麗衡看她那麼殷勤就笑了起來,

“媽,我走回來太累了,你都不知道學校讓我們去的這一個月做手工有多麻煩,姚冰還總催我,她自己手那麼笨”

“我覺得姚冰比你聰明”

呂思佳給他拿水喝,讓保姆給他洗換下來的衣服。麗衡轉過身,他的發上沾著亮晶晶的汗水。

呂思佳比了比,兒子的身量已經高過她一點。麵龐卻還是單薄,呂思佳想起姚冰來,麗衡的同學,秀長的臉,聰明漂亮的女孩子。

“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姚冰?

“沒有,不可能,她多無趣。”

“我不信”

書包沉重,呂思佳笑了笑,又遞給用人。今天她下廚做了清燉獅子頭,麗衡在客廳看電視,申平的腳步聲響起在她身後,思佳的心怦怦跳,今天是他們四人第一次見麵,怎樣給麗衡說,申平會不會接受小誦。她一直知道申平隻是迷戀自己的美貌,可他這些年來的嫉妒卻讓她著實疑惑,如果他不僅僅是為了…她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她既辜負了劉延也辜負了申平,自己又該多麼愧疚,當初一心要嫁給申平也隻是為了攀附,實在難稱清白。

保姆逐次一盤盤把菜端上桌,申平和麗衡已經坐在桌邊閒聊起來。

”媽媽,快點來”

吊燈金光閃閃,滿桌子的菜明眸善睞。一看到呂思佳,麗衡的眼睛亮亮的,招呼她過去。

最後一刻,要開口介紹劉誦的最後一刻,呂思佳放棄了。申平的眼神阻止了她,她不能把事情在麗衡麵前揭開,從十幾年前大學時到現在,這本來就是她的錯,不能再牽連影響麗衡的成長。她放棄了,悄悄吩咐保姆給小誦單獨做飯。

吃完飯她走向小誦的房間,輕輕開門進去,小女孩本來坐在桌前看書,看到她來還是怯怯地看著她

“是不是害怕媽媽?”

“不是,不是”

小女孩拚命搖頭,像是生怕她誤解。她想開口叫小誦,突然意識到得讓她習慣,就改口叫她小容。

“以後我們不叫小誦了好不好,我叫你小容,好不好?”

“好,好”

“保姆阿姨做的飯好不好吃?有沒有吃飽?”

“有”

小容就像一個不會辯解的犯人,她問什麼,她就答什麼。一整天地呆在房間裡,竟然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甚至東西都沒有給弄亂,像一個隨時準備離開的謙恭的客人。呂思佳想小容不能再這樣下去,這個家不能因為思佳而毀掉,小容也不能因為她無家可歸,呂思佳必須想出一個彆的什麼辦法來,她要送小容去寄宿學校,這樣麗衡就不會察覺。

“小容想不想上學?咱們該到上小學的年紀了,媽媽送你去上小學好不好?”

“好”

燈光暖黃,她真的非常像劉延,還有一些嬰兒肥,那種靦腆的神態。呂思佳不能也不許自己再問了,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就這樣,小容每周上六天寄宿學校,留一天放學回到家裡,呂思佳就將她藏在房間裡,整座宅邸裡無人提起她,他們不約而同地保持了默契,呂思佳決定就這樣辦,直到藏不住為止。真藏不住了,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