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掀開窗簾吹進趙曦的宿舍房間，吹得他打開衣櫃拿出校服外套套上，睡意也減了大半。其他室友還在睡夢中，李冬晴和趙曦悄聲步出宿舍，他們在路上遇到隔壁房的謝傑思，一行人便一起朝著停在校門口的小巴走去。

今天是物理競賽複賽舉行的日子，早上是理論考試，下午是實驗考試。和出發去省訓營的那天早上一樣，徐主任和老方站在校門口目送比賽選手們上車。

老方雙手抱胸、表情嚴肅，大家隻敢加快腳步從他麵前經過，唯獨趙曦雙手插兜，活像即將前往的地點不是比賽會場，而是某次秋遊。就在他經過老方麵前時，老方出聲叫住了他：”趙曦。”

“什麼事？”趙曦在老方麵前停下腳步。

“不準提早交卷，不準因為不想寫就不好好寫，聽到沒？”

“聽到了。”

“上車。”

趙曦上車後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從校服外套的口袋裡拿出林北庭送給自己的水分子鑰匙圈。他用手指捏著氫原子，感受手裡成團的羊毛被壓扁再回複原狀的觸感。

“這是什麼？”謝傑思突然出現在自己旁邊的座位上，趙曦沒來得及把鑰匙圈放回口袋裡，被謝傑思撞個正著。

“沒什麼。”趙曦心虛，想要把東西收回口袋裡，但就在他意識到謝傑思其實不知道來龍去脈，根本沒必要心虛時，謝傑思先一步抓住自己的手。

“彆收起來啊，讓我看看。”謝傑思從趙曦手裡拿過鑰匙圈，東捏西戳玩得起勁，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是分享零食。

“你是去比賽還是去秋遊？”趙曦調侃他，但還是吃了一口謝傑思手上的零食。

趙曦在比賽會場遇見林北庭，還有那些在省訓營認識的朋友，和熟悉的人一起比賽，彷佛又是一個屬於省訓營的日子，不過這已經是最後一次了。

少年人的秋日獨一無二，一生一次，再也不會回頭。

※

比完賽已經是下午，乘車回到學校正好遇上放學時間，大批人潮從校門口湧出，晚餐時間的校門口馬路上人比車還多，但趙曦仍然能在茫茫人海中鎖定那個等著自己的身影。

在一起之後的每一天，趙曦巴不得自己能轉學到一中，白天見不著麵也沒辦法聯係，隻有放學後能一起去附近逛逛。兩人並肩走在人來人往的路上，打算一起去當初第一次見麵的那家燒烤店擼串，雖然兩人坐在同一張桌上吃過好幾頓飯，但在隻有彼此的情況下吃的飯，這還是第一次。

“你當初就是在那兒朝我臉上揮拳的。”才剛坐下，林北庭便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角落，調侃道。

“還能不能行了？反正我當時也沒贏你。”趙曦瞪他一眼，繼續看手上的菜單。

趙曦不挑食，隻是好惡分明，校門口琳琅滿目的餐廳中，固定會去的就隻有那幾間。林北庭知道他喜歡吃什麼，所以每次一起去吃飯也幾乎都是從那幾家餐廳中挑，其中來過最多次的就是這家店。

“還是這家好吃，省訓營那邊那家還真沒法比。”趙曦露出滿足的神情，彷佛此時才算真正回了家，”要是明年還入選省訓營，我希望那家店已經倒了，最好開一家更好吃的。”

“明年也不一定辦在那裡。”

林北庭拿起其中一串烤串，喂到趙曦嘴邊，算是用這種方式要他安靜吃飯，但光靠這樣的方式想讓趙曦停止說話當然是不可能的。

“要是我以後有錢了，就把這家店買下來。到時候，我們一起當這家店的合夥人，想開多久就開多久，造福附中的學弟妹。”

林北庭聞言笑了笑，抬頭瞥了一眼四周，確認沒人正在看這邊，才快速又短暫地抬手摸了一把趙曦的頭，他的頭發理得短，很紮手，但摸起來意外地舒服。

“好。”

他們才十七歲，未來的路還很遠很長，所以他們從沒說過我永遠喜歡你，永遠太長，希望太渺茫。但他們可以一起為未來許下願望，這樣未來就能顯得近一些，好像就可以一起走得久一些，再久一點，一輩子也過完了。

從烤串店離開後，趙曦帶著林北庭順路一起去了一趟梧桐外，老頭子家裡難得熱鬨，招待他們又吃了一頓晚餐，少年們正在長個子、食量大，便也沒拒絕。直到他們離開時，已經天色昏暗，隻剩下昏黃的路燈為偷偷牽著手的兩人照亮回學校的路。

趙曦什麼都能聊，從今天比賽上有趣的題，到曾經在梧桐外發生的事，他全部都想讓林北庭知道，而林北庭就隻是靜靜聽著，時不時點頭和出聲回應。然而，就在他們彎過轉角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巧從附近的店裡走出來。

是顧堅。

就在那個身影轉頭望向這裡的瞬間，趙曦迅速把手從林北庭手裡抽走。

顧堅在瞥見他們倆人時也頓了頓，那個瞬間就像有一整年那麼漫長，好像全世界都靜止在這個瞬間，直到顧堅扭頭離開，世界才重新開始運轉。

“他應該沒看到吧？”趙曦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沒事，他沒看到。”林北庭想捏捏趙曦的手安慰他，沒想到趙曦卻下意識把手抽走，還朝林北庭在的反方向移動了半步。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直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趙曦才慌亂得道了歉。

趙曦一直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校規、徐主任、老方、趙肅裡麵，大概隻有老方勉強治得了他，但趙曦成績實在優秀，有時候就連老方都拿他沒輒。但自從和林北庭在一起之後，他開始覺得自己的存在會傷害到林北庭，他擔心身邊的人會說他們惡心，會說他們亂搞，會葬送掉兩人的現在和未來。

他不在乎自己的未來，但他在乎林北庭的。

有些時候，趙曦甚至會覺得自己根本不應該存在。

接下來的幾天，那天晚上的畫麵一直在趙曦腦裡重複播放，以至於在某一天被叫去篤行樓時，他都慌得以為是那天晚上的事情最後還是被徐主任知道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請你過來一趟嗎？”徐主任說。

老方站在旁邊，他的臉上一如既往地沒什麼表情，趙曦判斷不出來，隻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跳到喉嚨，甚至漸漸吸不上氣，但他還是儘量心平氣和地道：”我不知道。”

徐主任從桌上拿起一張紙，直至此時，趙曦還在想那會不會是自己和林北庭在一起的證據，或是強迫自己和林北庭分手的處分。然而，徐主任臉上迸出大大的笑容，滿麵春風道：”你參加的物理競賽獲得了省級一等獎，還拿到進入國家級決賽的機會！”

在聽清楚的瞬間，趙曦鬆了一大口氣，抬手扶上旁邊的牆，發現自己竟然有點腿軟，就好像一直以來繃得死緊的繩索，終於得到鬆綁。

“我聽方老師說你和一中的人有些交情，還以為你會在省訓營做什麼讓我們頭疼的事情。”徐主任向趙曦走近，拍了拍他的肩，”除了那件事，不過那也不是你的問題，就彆太在意了。”

趙曦點點頭表示知道，反正在過了這麼多天以後，自己早就已經不怎麼在意。

他在意的是彆的。

徐主任繼續激動地說：”結果給我們弄了一個省級一等獎回來，實在是太優秀了。”

徐主任樂不可支，旁邊的方老師臉上也露出難得的笑容，說：”不過一中的人還是少碰為妙，畢竟不是一個學校的。”

才剛鬆綁的繩索，又馬上被纏得死緊。

趙曦聽不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老方意識到自己和林北庭之間的關係不單純了？但老方也沒再多說什麼，讓趙曦領了獎狀就回班上去了。

在這所學校裡麵，趙曦成績好、人緣好，坐享附中學生群體中的最高地位，甚至有時候連老師都要給他讓道。但就連這樣的自己，都還要時時刻刻擔心和林北庭之間的事情曝光。

他就像一隻想靠近卻又保持距離的貓，懷拽著理智、流露著親膩，混雜在一起就成了矛盾，放在心裡就成了忐忑。直至此時，趙曦才發現地位隻不過是所有人放在他身上的某種濾鏡，他享受所有特權，卻又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