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橫斜疏落,謝子靖悠哉悠哉叼著毛筆得躺在竹椅上乘涼,白色外袍微敞,黑發自然披散,手稿散了一地,墨跡也四處留情。
趁著日頭好,剛曬完書房藏書的謝喻之跑到謝子靖院中看見的就是這幅場景:
一襲暖風撩人醉,麗日青天山如痕。
荷葉羅裙弄清影,碧池躍處桃生浪。
山水閒庭金在融,綠蓋白衣一仙人。
謝喻之卻無心欣賞,反而有些氣惱,站定後中氣十足地喊:“公子!!!正衣冠!端儀態!坐如鐘,站如鬆,行如風,你怎麼又忘了?”
謝子靖被嚇得一骨碌坐了起來,“啊,是喻之啊。”又懶懶得躺了回去,“我熱嘛,今兒個就饒了我罷。”
“公子!切不可任性胡來,你都不知道外麵怎麼說你的!”謝喻之快步走過去,邊走邊抓耳撓腮。
謝子靖有些好笑的看著,撐著頭,調整了一下姿勢,慵慵懶懶不緊不慢道:“不氣,不過是些流言蜚語。”
“公子!你這身脾氣可得改改,要不然以後入朝為官就會被人揪小辮的!”
見人油鹽不進,謝喻之圍著人急地團團轉,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地,來回踱步,長籲短歎。
謝子靖好整以暇地盤腿坐起來,悠哉悠哉道:“哦?那他們說我什麼?”
謝喻之聽見這個就來氣,挽起袖子攥著拳憤憤道:“我今日上街淘筆,路過酒肆聽見裡頭有人說…說你輕浮放浪,狂妄自大,罔顧人倫,玩火自焚,愚不可及!更重要的是還有不少人附和!他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簡直太過分了!”
看著謝子靖雲淡風輕的模樣,謝喻之氣得跺腳叫道:“公子!”
謝子靖看著發小無奈的歎了口氣,正要張口,就被謝喻之氣急敗壞的話打斷了。
“啊啊啊啊!!!他們真的很過分!他們說你行事乖張,不顧禮法,做事魯莽,不講章法,不計後果,能有如今的名聲全靠祖上……”
謝喻之聲音越講越低,整人耷拉下來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謝子靖挑了挑眉哭笑不得,無奈呼了口長氣,揉了揉他的發頂笑道:“嗯,不氣~”
“公子!”謝喻之瞪著眼氣急了。
“閒話終日有,不聽自然無。”謝子靖動動脖子舒展了一下筋骨,接著道“何況多少也有點道理,小啊喻,我們就彆同他們計較了。”
謝喻之皺著眉一臉糾結,絞著手吞吞吐吐道:“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人言可畏啊公子。 ”
謝子靖眉微皺,扭頭望向自家發小,難得嚴肅道:“你沒上前和人家理論吧?”
謝喻之眨巴眨巴眼睛,回憶道:“那倒沒有,我當時差點就上去了,不過有人先我一步。”
謝子靖鬆了一口氣,狀似隨口問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當時那搬唇弄舌之人越發得了意,搖頭咂嘴的,口內還說許多閒話,恰有人聽了不忿,兩個人隔座罵罵咧咧的角起口來,旁看熱鬨的人又多,我觀望了會兒覺得事情不會鬨大便離去了。”謝喻之小心翼翼的看著謝子靖說道。
謝子靖微微抬眸,凝神靜思了幾息,似來了興致笑著問道:“欸,喻之,你再同我說道說道唄。”
“啊…啊?好,好!”謝喻之見謝子靖不會責備自己後,整個人都振奮不少,輕快的挪到席子上邊,湊近謝子靖坐下倒豆子似的劈裡啪啦一頓說著,“公子,你要麼快意江湖,要麼逍遙山林,要麼鐵血邊塞,要麼求學問道,鮮少在民間走動,更彆說接觸市井小民了,對民間的奇聞軼事更是知之甚少,但公子這般神仙人物可是廣為人知的。”
謝喻之模樣誇張的挺了挺腰板,清了清嗓子接著道,“公子十六歲初入軍營便單槍匹馬闖敵營、燒糧草、斬賊首力挽狂瀾的事跡轟動京城,可謂名揚天下,龍顏大悅,受封為華國史上最年輕的右軍尉。
但早年還出現了一位驚才絕學的少年英才喚做王晏溫,時中原北遇大旱,他憑一篇《農田賦》驚豔四座,妙的是緊接著還有一篇《租稅說》,不但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更是利國利民的千秋大計,王晏溫一時間聲名大噪,彼時也不過年十有七,後傳他幼失雙親,至孝感人,人們對他更是又憐又愛,推崇備至。
後來人們對公子你和那位天驕的喜愛和關注都近乎癲狂,偏你們都似神仙人物,模樣也好,民間聲望越來越高但難免有分歧,後來更是分裂出了厚此薄彼的兩派人,當時酒館互嗆的大底來自這兩派人。”
謝子靖挑了挑眉,伸手拍了拍謝喻之表示聽到了,隨後扭開頭暗自沉思:聲名流傳一時再正常不過了,但時間跨度那麼長,還越來越響,定是有意為之。
究竟是誰?
將天資卓越才華橫溢之輩推向民間究竟有何目的?
為我們造勢究竟為何?
謝喻之看著一動不動的公子,茫然的皺了皺眉,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公子!不是!公子,在喻之心裡公子才是最好的!我一點也不喜歡那個王…王什麼!”
思緒一下子被扯了回來,謝子靖稍微一愣便摟著謝喻之的脖子,笑著威脅道:“我當然好了,量你也不敢喜歡那個王什麼!”
謝喻之一邊哈哈大笑,一邊縮著脖子扭躲著躲開謝子靖蹂躪的雙手,“公子!公子!我錯了!”
謝子靖不動聲色的將人鬆開,赤腳散漫的走到池邊,背對著謝喻之擺了擺手,朗聲道:“好了好了,你也念書去罷,讓我獨自捋捋。”
“欸?公子你不問了?”謝喻之不情不願的站起來,一步三回頭道,“公子可彆思慮過多傷了身子,鞋帽衣冠也要捯飭捯飭啊。”
“好好好,你就放心去吧!”謝子靖無奈的搖了搖頭,笑著應到。
隨後便盤腿坐下,揉了揉腦袋,閉眼靜聽流水潺潺,風聲沙沙。
水波蕩漾,枝蔓披拂,滿袖清風,吹散了胸中的鬱氣。
碧荷紅蓮池中鬨,和風融融人自醉。
謝子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情大好,那些淩亂無章的念頭也清晰了許多。
大概不是天家,也許是對家,隻是當前謝家之盛屬實沒必要觸黴頭,莫非打著物極必反的念頭?亦或是…天家受的意?還是幾大家族聯手打算整垮謝家再瓜分資源?或許…王晏溫的可能性更大,寒門子弟想要出頭難如登天。
謝子靖忍不住皺起眉頭,各家族追名逐利,朝廷黨派林立,官官相護,官商勾結,暗潮湧動此起彼伏,在民間造勢確實是個好手段。
謝家無意參與朝堂之事,時至今日竟也無法獨善其身,淌這趟渾水在所難免。
若不是喻之今日提及,連我也極有可能會忽視此事。倘若不加以乾涉任其發展成廣土眾民的打街罵巷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屆時有心人將水越攪越渾,趁機使用暴力將事兒鬨大。
那無辜受累之民,趁火打劫之徒,順手牽羊之輩,落井下石之類,定不在少數,而真正的操盤者便可美美隱身於暗處,得意的望著這一切,等待收割的時機。
到時民眾必將反撲,加上朝堂的唇槍舌劍,帝王的猜疑,饒是謝家也擋不住這樣的口誅筆伐和來自帝王的厭棄。
真是用心險惡,這盤棋,謝家在什麼位置呢?
謝子靖眉頭緊鎖,眼神幽深,狠厲之色一閃而過,表情重新回到平和放鬆的狀態。
擒著一絲笑意,拍了拍衣服吐了口氣,吊兒郎當的走回竹席。
多思無益,敢拿謝家做文章,沒點本事可不行,既然來了就彆想輕易脫身。
誰是局中人還未可知!
眸光微閃,那就把這民聲收下,來個請君入甕。
王晏溫……
寫出《農田賦》和《租稅說》的能人嘛?
謝子靖悶笑一聲,真想見一見啊,也不知道是怎樣的人物。
隨手拾起一卷書和掉落的筆,躺回竹席上翹著二郎腿,揮筆就對著滿卷的文字圈圈寫寫。
日薄西山,雁過無痕,謝子靖伸伸懶腰,無端想到了半個月後的皇帝特為招募令而舉辦的升平嘉宴。
斂下眼睫,藏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王大學者,這出戲,要勞煩你陪我唱了,據說是個冷性子,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既然那些人這麼喜歡躲在後麵搞小動作,那就給這出戲加把火。
誰說打草會驚蛇?
哼,抬眸冷笑。
分明是引蛇出洞的錦囊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