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蟲子在叫,聲音宛若防空警報,聲調逐漸攀高,然後將尾音拖得極長,還此起彼伏,瘋狂地刺激著所有人的神經。
現在方雲秋有種想法,那就是她寧願被這蟲子咬上一口,也絕不想再聽這種聲音多一秒!
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想法似的,監控屏幕裡的畫麵起了變化,在那環繞著牆壁而設的書架上,每一個格子都被一種機關推動著向前凸出,從書籍中流淌下金黃的,很像蜂蜜的粘稠汁液。
這汁液看上去真是誘人,令方雲秋想到曾讀過的猶太人會往書上塗蜜的故事,不過,當它們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麵上時,這情景就不是那麼美好了。方雲秋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些汁液落到甲蟲身上,它們的身上便顯而易見地升起蒸騰的白氣。
要知道,這裡可是有成千上萬隻蟲子,它們一齊被燙得冒起白氣。這畫麵簡直就和仙界裡一樣,霧氣騰騰,隔著這霧氣,能瞥見抱在一起不敢抬頭的“人們”。
那汁液也都落在了投影上,不過都是穿過了他們,全都落地。話說若是站在這裡的真的是活生生的人,恐怕他們的身上會被燒灼出一個個血洞,麵容扭曲,比那些蟲子還要可怕。
此時,這種人們抱團發抖的樣子刺激到了方雲秋。她依稀記起,之前曾有成群的玩家被鑽地而出的遊魂拉著跳舞,撕開肚皮,那種實質性的傷害帶來的,是每一秒的極致痛苦。
和那些玩家們相比,似乎這些人要幸運上一點點,至少他們隻是將投影站在了這裡。當白霧終於散去,他們紅著眼環顧埋沒到他們腳踝附近的蟲屍,那男人的聲音則在圖書館裡響亮地出現:
“各位,辛苦了,下一輪再見!”
於是在一瞬間裡,投影扭曲著然後不見,狀若舞台劇的散場。
那男人的聲音又降下去,在方雲秋耳邊滿意地道:“下午見。”
自此,斷了聯係,接下來的半小時裡方雲秋再沒聽到他的聲音,加速許久的心跳漸漸平緩下來。
方雲秋立在那屏幕之前,努力地回想著研究中心這些年來形成的有關第二個避難所的資料。值得一提的是,相較於第一個避難所,這第二個避難所在出現之前是有預告的。
說起預告,關於那天的記憶,被雨水衝刷得稀薄無比。在人們共同的朦朧的回憶裡,那天下了一整天的暴雨,夜裡在熟睡中,人們在“夢”中看到有一個穿著白色紗裙的小女孩乘著花車,遊蕩在街上。
小女孩抱著同樣潔白的一束花,以稚嫩的童聲誦讀了一首大家未曾見過的詩:
“你不願開門,我便隻能久久地徘徊。
星星找了火星子,墜進去。
雞蛋找了炮彈,爛進去。
煙花找了腦花,炸進去。
嗬,我是該找你的。
母親啊,六年之期已到,
讓我枕著你的膝,
我情願你用毛衣的針紮進我的臉頰裡,
為我織一口新的牙齒。”
這首詩裡的內容著實是有些恐怖。當這些從小孩子的口中說出,驚悚程度翻倍。在這夢的結尾,人們看到花車停在一扇大門前,有女人微笑著來牽她的手,門上的銘牌閃著金光,寫著避難所這三個大字。
這之後的事很有些流程化——封鎖新聞,淡化公眾集體的記憶,與此同時,政府部門的有關機器高速運轉,短短四日以後,新的研究部門成立——避難所研究中心。
方雲秋是第一批加入這裡的年輕人之一。一直以來她隻是在第四行動小組執行命令,未曾接觸到過核心圈層,卻也知道關於新的避難所,專家們根據那首詩提出種種猜想。
民間研究那首詩的風潮也很盛,一時間還出現了不少神神叨叨的人物,搞得政府很頭大,逮了這個,又得追捕那個。
有傳言說,在這千千萬萬的公民中,有人聽到的詩歌和大家的版本是不一樣的,專家們依據那個版本,推測出新的避難所帶來的怪物應該擅長進攻,會誘使人類開門。
今時今日,方雲秋身處在這間避難所裡,卻發現那些蟲子壓根不用誘惑人類什麼,與之相反的,倒像是這裡的人故意設下投影,引那些蟲子進入,再一鍋端掉。
講真,這哪裡像是什麼避難所,跟前線戰鬥現場差不多,而且還有鮮明的等級劃分。
是的,等級劃分,方雲秋之前在無限流遊戲裡廝混多日,對環境極為敏感。她察覺到了,那些投影背後真正的人如同羔羊,而她和那個男人,作為理事員的他們在這裡擁有掌控的權力。
嗯,如果讓那個男人知道了她根本不是理事員,那......會如何呢?
想到這裡,方雲秋覺得自己的肩膀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麻麻酥酥的。
那感覺逐漸鮮明起來,然後方雲秋大腦裡的神經猝然被拉緊,她意識到自己的肩膀上很有可能落了蟲子。
甚至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蟲子的足是如何在她的皮膚上遊走,是如何以前肢點著她的毛孔。這些觸感密密麻麻地附在她的心臟上,攥緊,放鬆,再攥緊。
不,不要慌......先看看再說。
路要一步一步走,事要一點一點做。
不知不覺中,方雲秋默念起了先前在副本裡她常說的話。借著這句話的力量,她維持著搖搖欲墜的鎮定,先側過眼神去看。
結果就在這一刻,有綠豆大小的惡心眼睛遮住她的視野,接著是嗡的一聲,方雲秋定睛一看,發現那不過是一隻大了一點的蒼蠅。它搓腳搓夠了,就飛起來去夠牆邊壘起的泡麵箱子。
在那牆邊,除了泡麵,還有礦泉水等各種物資。說來神奇,那些包裝上的文字方雲秋統統不認識,腦海裡卻能自動翻譯它們的含義。
在這兒除了書,食物,監控屏幕以外,最裡麵放著的是一台電腦。在走向它的路上,方雲秋再度聽到了那蒼蠅的嗡嗡之聲。
這次,好像數量多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