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彆讓我恨你……(1 / 1)

處理完許老師的事情已經是一周以後了,吳笙接到了關宏峰的電話讓她抽空回一趟杭州,正好處理完事情後她也打算回杭州——吳邪媽媽說米粒住院了。但是她車還沒開上高速呢就接到了方木的電話,電話那頭他急促的厲害,嚴聲問道:“你現在在哪裡?”

吳笙不解,回複還在上海開車打算回杭州。

方木像是害怕極了,又神經兮兮地問你車上有沒有炸彈?你的刹車是否好使,你現在能否發來定位信息?有沒有可疑車輛及人員跟蹤你?

吳笙不解,但是還是耐心地回答了他的所有問題,最後才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方木那頭在確認了吳笙是安全後,才像是終於活過來了那樣虛脫道:“你還記得孫普嗎?”

那個,我們聯手謀殺的凶手。

“孫普的愛人說,我讓她失去了最愛的人,有人會為了她,也會這麼做。”方木突然哽咽,他喃喃道:“你不要死啊。”

吳笙怔了一下,然後對著電話低聲說道:“我還活著呢。”

方木捂住了臉,他的腿因為緊繃的情緒顫抖著,他捂著臉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氧氣讓他的大腦迅速恢複清醒,他不再與吳笙交談更多,也不願深談為什麼被人提及失去最愛的人他第一反應是擔心吳笙,但他知道,那不是世俗意義上的情愛,但是這說不明白的,說不明白的,方木。

“不...如果不是你的話,還會有誰?”方木哆嗦著低聲喃喃道。

“廖亞凡在哪裡?”吳笙突然問道。

方木打了個激靈,立刻蹦了起來,叫道,“廖亞凡!廖亞凡!”

吳笙忍無可忍地罵道:“你二比嗎?!誰讓你拿結婚這種事去哄一個叛逆期小姑娘的!這下連凶手都知道廖亞凡是你未婚妻了!”

“中心醫院!中心醫院!”方木大喊著,“來得及!來得及!幫幫我!”

看吧,吳笙吃準了方木無法拒絕他,而方木也明白吳笙總是會幫他,因為他們是一起犯下大罪的共犯,他們共享所有秘密,無人知曉的秘密。

....

吳笙回到杭州的是時候方木同她打電話說廖亞凡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他跟吳笙發誓這次一定和廖亞凡說清楚後又被吳笙罵了兩句才掛了電話,然而吳笙人還沒進家門關宏峰又打來了電話通知她準備飛長春。

長春,她最熟悉的一個城市,關宏峰帶來了林嘉茵的問候,提及林嘉茵時關宏峰眼底還帶著笑意,說向你問好,淩波麗。

吳笙仿佛又看見了那個大大咧咧坐在她病床前的姑娘,“不是說...她犧牲了嗎?”

“你信了?”關宏峰反問道。

吳笙搖搖頭,又問道:“為什麼要飛長春?。”

關宏峰想說很多,比如說長春你熟悉,比如說林嘉茵假死是因為不再相信臥底活動了,比如說她臨走前留了線索讓我們去長春找喬森———“我們”,林嘉茵說你,關宏峰,和吳笙。

為什麼是吳笙?

她會想把這個案子查到底的。

林嘉茵仿佛知曉一切的樣子讓關宏峰產生了更大的疑惑,她確實知曉一切,尤其是從邢至森的死開始,吳雙阮的死亡,被拐賣的名單,被販賣的軍火,被陷害的關宏峰。這些事情都會被串聯到一起,所以得讓吳笙知曉一切。

但是這違背了關宏峰的意願——他儘可能的希望吳笙不要摻和這些事。

最終他還是低聲給了一個回複:“你是不是好久沒回去看看了。”

長春,在吳笙的記憶裡是一個永遠寒冷的城市,被凍住的顏料,握著畫筆顫抖的雙手,厚厚的棉服和狗皮帽子。她剛來到這個城市時還穿著上海精致的大衣,後來就學會應付這裡的季節了,陳希給她織了兩三條厚厚的圍巾,她就經常和陳希交換著戴,然後圍的嚴嚴實實地,隻露一雙眼睛出來。

在她的記憶裡,冬季是最漫長的季節。

這次關宏峰把她帶來似乎真的就是為了讓她回來看看,而他自己則跑去上課講座去了。吳笙則先去了一趟墓園,看了看邢至森和吳雙阮,又拐到了邢至森的家裡——他的愛人楊阿姨開的門,見到她時高興極了,連忙把她帶到客廳裡去,攥著她的手熱情地詢問她的近況,吳笙一一地回答了,楊阿姨又歡天喜地地張羅著給她做飯,午飯做了鍋包肉小雞燉蘑菇和尖椒乾豆腐,興起之時還同吳笙小酌了兩口白酒,吃到最後她握著吳笙的手連連淚目。

吳笙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在借她看著自己去世的丈夫和已故的女兒。

於是她也有問必答,甚至翻出了手機給楊阿姨看自己同米粒的合照,跟楊阿姨講米粒上幼兒園的趣事。楊阿姨拍拍她的手,哽咽道:“你過得很幸福,就太好了。”

吳笙無言,隻能回握楊阿姨的雙手,將話題岔開到楊阿姨的養女邢路身上,那是方木他們當年救下來的小姑娘,後來被楊阿姨收養,如今長成了大姑娘,勵誌要考公安大學去當警察去當英雄。

吳笙淡淡地笑了,她抿一口白酒說我小時候也喜歡英雄。

她想了想覺得不嚴謹,又補充道我現在也喜歡英雄。

楊阿姨哈哈大笑說你不嫁給警察簡直太可惜了。

吳笙想說我不和腦袋彆褲腰帶上的男人結婚,但是想到去世的邢至森和生死不明的吳邪,還是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隻說我現在選的,也還不錯。

酒喝到最後楊阿姨徹底醉了,她摸著吳笙的臉蛋喃喃道:“你同你母親長的真像。”

終於……

吳笙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溫聲問道:“原來您知道了。”

“你是個多聰明的孩子呀,我想你肯定都知道了。”楊阿姨的眼角沁出淚水,“我那時候和你母親是好朋友,她在長沙學外語,我也在長沙學護理,我們很要好,主要是,她是一個很難讓人不喜歡的人。”

吳笙聽著楊阿姨的講述,微微笑了起來,“在我父親的眼裡,她一直是個貪玩調皮的小妹妹,惡劣的很,偏生很討父親母親的喜歡。”

“她為人大方,處事磊落得體,她那時笑一笑,不知道有多少青年才俊的眼睛跟著她走,你這孩子心思重,總是在憂慮,你母親不一樣,她愛笑,長沙多雨天,總是沉悶,你母親笑一笑,好比太陽。”

“看來這點我沒有繼承她。”

“你已經很厲害了。”楊阿姨溫柔地將吳笙的頭發彆在耳後,“你和你母親一樣,總是對一些謎題啊推理啊感興趣,老邢因為我認識她,經常要向她請教,還勸她也去當公安,這點你簡直和你母親一模一樣。”

“彆怪你父親……他不想讓你走你母親的老路,他已經失去自己的小妹妹了,不能再失去小妹妹的女兒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到很久很久以後知道了一切,我越是擅長一些東西,我名義上的父親血緣上的舅舅就越害怕,他害怕在我的身上看到小妹妹的身影——他的妹妹,聰明,伶俐,漂亮,大方,會的東西很多,腦子轉的很快,好奇心很重,後來為了幫朋友,扔掉了親生的女兒踏入迷局之中,再也沒有回來過。

她出不了那個療養院,見不了外人,她再沒了清醒意識,那裡麵的醫生說她是精神分裂了——這件事的詭異之處多到令人無法自圓,就算是地位高至哥哥那樣,也查不出任何門道。

直到小妹妹死去,一切土崩瓦解,留了一地廢墟,查也查不明白。

所以舅舅看著名義上的女兒,血緣上的外甥女總是在害怕,他害怕這個女孩的結局如同她的母親,於是希望她平庸些,再平庸些,就這麼平庸地度過一輩子也可以,但事與願違,這個女孩已經陷的夠深了。

“彆怪你的母親,她沒告訴你的生父你的存在,將你送到了你舅舅那裡,其實在最後她買了出國的機票的,她曾告訴我們她在事情結束後要帶你出國生活。”

楊阿姨泣道:“對不起,我們沒將她帶回來。”

原來是這樣啊。

一些不清楚的東西在酒後都明晰了起來,吳笙眨眨眼看著杯子裡的酒,突然問道:“她最後想帶我去哪裡生活?”

“意大利。”楊阿姨回憶道,“她說那裡有最漂亮的大海,她說她的女兒肯定會喜歡大海。”

吳笙端著酒杯微微笑了一下,“是,我喜歡大海。”

.....

回到杭州後杭州已經入冬了,隻是從長春的大雪紛飛的場景裡一時還轉換不過來,吳笙打開家門的時候還些分神地想自己已經快兩周沒回來過了,忙著忙著都忘了問米粒的情況,但是當她走進家門時神經瞬間緊繃了起來。

她站在門口,扶著門把手,冷冰冰地麵對著一室黑暗,以及坐在客廳沙發上那個沉默的男人。

“你遲疑了,為什麼?”那個男人突然問道。

吳笙合上了門,打開了客廳的燈,許久不見的丈夫就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她。

客廳茶幾上的煙灰缸塞滿了煙頭,陽台上的窗戶大開著,初冬的寒風毫不留情地灌進這個安靜沉默的家庭,卷走那些被女主人討厭的煙霧,留下一屋子冰冷。

吳笙就站在玄關處,借著燈光打量著許久不見的丈夫,瘦了許多,也黑了一些,眼睛裡血絲不少,骨骼呢?吳笙想,他的骨骼是他的,就是吳邪的骨骼。

吳邪又問了一遍:“你在進門的時候,遲疑了,為什麼?”

“今年年初的某一天晚上。”吳笙緩緩地眨了眨眼睛,走到沙發客廳,站在吳邪對麵看著他,“有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男人,就坐在你現在這個位置。”

吳邪不語,隻是靜靜地看著吳笙,他的姿態有些像逃難回來的人,他回到家裡,一片冰冷,女兒住院,妻子消失聯係不上,他抽了許多支煙,知道吳笙回來肯定會罵他,但是如果吳笙回不來呢?

他想不到如果吳笙回不來,他該如何走下去,他會走不下去的。

“但他的骨骼是不一樣的,我告訴他,如果他堅持在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就會打電話給警察。”

“對不起。”吳邪又想摸一根煙抽,但是他想到吳笙在麵前看著他,隻能打斷了這個念頭,“那個人,是...至少是我們的人。”

“我不在乎他是誰,但是你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嗎?”

吳邪抬頭,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吳笙,她的神情平靜從容,仿佛真的對發生在眼前的怪力亂神的一切不在乎,但他知道,這個女人,這個和他結婚生子,同床共枕許多年的女人,她看上去是不聲不響的冷美人,但外人無法想象她的冰麵之下有多深的水在暗流湧動,甚至裡麵還凍著死屍。

“我在想,吳邪是不是死了,有人來取代他的位置,取代他的人際關係,最終真正成為吳邪。”

吳笙笑了一下,然後用那種冷冰冰的,叫人看了就很不舒服的視線看著吳邪,“可那不是我認識的丈夫,他不是吳邪,我也不會讓他成為吳邪。我告訴他,如果他仍然堅持出現在我身邊,我就打電話叫周巡,他對這一係列案子會很感興趣的。”

“對不起。”

到了這個時候,吳邪能說的也隻有這句話了。

吳笙將手機掏出來甩到了沙發的另一側,然後甩掉鞋,坐在了茶幾上,也就是吳邪的對麵,他們兩個人的膝蓋相對著,就像一開始時,他們經常會麵對麵坐著,談天說地無話不說——不,其實那個時候大家都各有隱瞞,以至於到了現在兩個人變成了“我知道你知道但其實我讓你認為我不知道”的可笑狀況。

“你讓解雨臣來找我簽財產轉讓書,是因為他查到了吳雙阮和解連環的事情對吧?”

吳笙摸出一根煙來,在吳邪麵前點燃,然後徐徐地抽了起來。

吳邪看著她,姣好的一張麵孔在霧裡若隱若現,她的眉眼間全是疲憊,是的,疲憊。他已經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吳笙的神態開始多了很多疲憊,她大部分時候看上去還是那樣,總是冷冰冰不好親近的樣子,但是有那麼幾個時刻吳邪窺探到一點她的疲憊與不安,比如現在,比如他前段時間回來的那個夜晚。

他不想去猜想這份疲憊與不安是誰帶給她的,但是眼下的這個問題他又不得不回答。

吳笙不想繼續“我知道你知道但其實我讓你認為我不知道”的可笑狀況了。

吳邪點點頭,他伸出手去取掉了吳笙口唇間的香煙,輕聲道:“是,後來他找過我,跟我說過這件事。”

“但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吳笙笑了笑,“什麼時候知道的?”

“從墨脫回來的那年,我就去查了很多東西。”

關於汪家人的,關於吳笙的,關於吳雙阮的,關於解連環的。

他那時懷疑一切東西,他想起和吳笙故事一樣的相知相遇相識,她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帶著鬆柏油的氣味,帶著油畫絢麗的色彩,和她那一張寫滿故事的臉蛋——她回首看他時,他就本能的感覺到這是一個很有故事的女孩,他那時候不知道她的故事是否如同格林童話般夢幻美妙,隻是想聽從下意識地去接近她,認識她,探究她,然後同她在一起。

從墨脫回來後他開始回想起這一切,然後感到了害怕,他開始害怕吳笙的存在是否是一場預謀許久的針對他的計劃,所以那時他不敢回家,不敢麵對吳笙,然後他瘋狂的去查關於吳笙的一切,有關長春的,有關上海的,有關長沙的,最後他知道了一切。

其實在那時他想起了和三叔一直在互換身份的解連環,他突然意識到吳笙的接近確實是彆有用心,可能有人教她將解連環認成了吳三省,然後她為了吳三省借機接近他待若親子的侄兒,她那時應該是想通過他來查吳三省的。

“我其實,也分不出來我三叔和解連環的區彆。”吳邪喃喃道。

“那他還活著嗎?”

“我希望他們還活著。”

香煙被碾進煙灰缸裡,吳笙的表情十足的冷靜,吳邪感到一陣煩躁,他壓下了心頭那股煩躁,溫聲道:“你最近,住到奶奶那裡去,彆出杭州。”

“你看過米粒了嗎?”吳笙發問道。

吳邪搖頭。

“你知道我這段時間去乾什麼了嗎?”

吳邪又搖頭。

吳笙輕笑了一聲:“沒關係,我也不知道你這段日子做了什麼,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這段時間做了什麼——許老師和師娘跳海自殺了,我去上海處理後事了。”

吳邪顯然是沒想到這個突如其來的死訊,他張了張口,難得露出這幅吃驚的神態來,他看著吳笙,想從吳笙的臉上找到開玩笑的痕跡——但並沒有。

“電信詐騙,老師最後接受不了,帶著師娘自殺了,不過詐騙犯最後跳樓自殺了。”吳笙頓了頓,帶些開玩笑的口氣說道:“不是我乾的,他死的時候我正在處理許老師和師娘的後事。”

吳邪伸出手來握住了吳笙的手腕,關切地看著她,低聲詢問道:“你沒事吧?還好嗎?”

吳笙任由他拉著手腕,然後搖了搖頭,“我最近有些事,做不到不離開杭州。”

“就這段時間。”吳邪堅持道,“你和米粒在奶奶那裡,我很放心,好嗎?”

吳笙也很堅持道:“不行。”

吳邪的臉色陰沉,“你知不知道現在很危險...你能不能....”

吳邪的話還沒說完,吳笙就直接打斷了他,冷聲道:““我不想和你爭吵的。”

“我沒有想和你爭吵的意思。”

吳邪突然停住了,因為他又看見了吳笙那種疲憊以及不安的神情,這次她不躲了,這種由他帶來的不安與疲憊赤裸裸地展現在吳邪麵前,明晃晃地告訴他這一切都由他而始,你和吳笙前幾年搭建的夢幻故事如今就要分崩離析了。

他能感受到一切不受控製,尤其是吳笙,吳邪意識到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麼,於是他握住吳笙的雙手,相當誠懇道:“你再等等好嗎,你先乖乖聽我的,你不能出事....這樣更安全....”

他話還未儘,吳笙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吳笙看了他一眼,然後掙脫了他所握住的手,她走過去拿起手機,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然後接通電話將手機放在耳邊,謹慎地開口道:“您好,請問您找誰?”

吳邪聽不到電話那頭的聲音,但他卻看見了在吳笙沉默後她那驟然變得蒼白的臉龐——就像她是一個死人一樣。

吳邪為這個奇怪又不合適的形容打了個冷顫,然後注視著吳笙搖搖欲墜的身軀,他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然後聽著吳笙輕飄飄回複道:“好的,我會儘快過去的。”

吳邪在她掛斷電話後輕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吳笙的靈魂仿佛出竅了一般,她那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瓷磚的紋路,好大一會才像大夢未醒一般輕聲道:“刑警隊打電話,說方木死了,讓我去認屍體。”

吳笙臉上帶著未消解的迷惑,她恍惚道:“他怎麼會死呢?”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他怎麼能死呢。

她打了一個寒顫,然後才像是睡醒後找到了意識一樣急促道:“我得去上海。”

吳邪卻以一種不可拒絕的姿態鉗住了吳笙,厲聲道:“你現在不能出杭州!”

吳笙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吳邪:“你在攔我?”

吳邪的臉色陰沉,他黑黢黢的眸子看著吳笙,露出一種吳笙從來沒見過的危險神態死死的盯著吳笙,他的表情非常可怕,“你不能去。”

吳笙笑了起來,她仿佛察覺不到手腕上幾乎要捏斷腕骨的力度,她笑著與吳邪對視,她的聲音輕柔,但說出來的一字一句像是子彈要打爛他的心臟。

她說,“我現在,有些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