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吳笙。”
“年齡?”
“1979年生人。”
“和死者的關係是?”
關宏峰靜靜地看著審訊室裡麵色蒼白的女孩,他緊皺著眉頭搖了搖頭,“這起謀殺和這個女孩沒有關係,為什麼還要叫她來進行審訊?”
旁邊的一名警察也不得其解地搖了搖頭隻道這是隊長邢至森要求的,而邢至森本人也擔任了這次主要的問訊人。
這起案子發生在新舊世紀交疊之際,也可以說的上是21世紀的第一個案子,死者名叫陳希,21歲,經濟係三年級學生。死亡原因是頭頸離斷,死亡時間不用法醫們勞神,她的頭頸被砍下的時候,全場3000多個目擊者的手表都指向23點55分。死者的血液內發現經黏膜滲入的□□成分,凶器是落在舞台上的那把斧頭,上麵並無任何指紋。
惡魔引誘花匠砍掉了公主的頭顱。
按照安排被砍掉的應該是一個塑料模特的頭顱,據負責道具的學生說,她在這一幕戲之前就把覆蓋了白布的模特放在小車上,交給了扮演主角的吳涵,女主角陳希暫時留在後台,在公主複活那一場戲中才會出場,所以她一個人去了化妝間補妝,因此當那個凶手戴著麵具,穿著戲服的人推著小車走上舞台的時候吧,沒有人想到白布下麵躺著一個活人——女主角陳希。
而男主角後來被發現在三樓東側的衛生間裡,全身隻著內褲,皮膚已經被凍成了青白色。他的雙手和腳用一種塑料扣繩捆住(是商場常見的捆紮工具,呈長條狀,隻需把尖細的一端插入另一端的小孔,稍用力就能收緊),後腦有一處頭皮裂傷,脖子和肩膀上都有凝結的血跡。
而吳涵清醒後自述把小推車停在後台入口處之後,就一個人跑到二樓的走廊裡做最後的排演,正在他默讀台詞的時候,突然感到頭部遭到重擊,隨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經醫院檢查,吳涵後腦有一處長約5cm,寬約0.5cm的頭皮裂傷,疑為帶棱角的鈍器所致,警方在現場並沒有發現與凶器相吻合的物品,當然也沒有在走廊裡提取到有價值的足跡或指印。
然後這個不知真麵目的凶手,在3000多人的麵前,殺死了陳希。
邢至森感到不可置信。
就連被邀請到長春講課的關宏峰也覺得不可置信。
這已經是C市師範學校死的第五個人了。
根據調查的線索,警方對案件進行了大致還原:凶手先是在二樓的走廊裡襲擊了吳涵,脫下他的戲服和頭套,然後把他脫至三樓的衛生間,將其束縛後塞進廁所的隔間裡。然後他又回到化妝室,將陳希麻醉,並把她放在了小車上,用白布蓋好,推上眾目睽睽之下的舞台。當眾砍掉陳希的頭後,凶手從舞台的另一端逃出了劇場。
當然,這隻是警方根據已有的線索進行的推測。
然而吳笙,這個看起來柔弱的女生,她現在看起來蒼白單薄,仿佛一陣風就會將她吹走一樣,卻在問訊結束後說出了一個讓在座的警察都感到震撼的話:“這個凶手,他對俱樂部的環境很熟悉,而且對話劇劇情很了解,他是話劇社的成員。”
邢至森摁住了記錄員的手,示意他不用寫接下來的談話,不動聲色地問道:“你知道我們對戲劇社的成員進行了排查,並沒有任何可疑人員,而且雖然聲稱是保密排演,但是偷偷溜進來的學生也有很多,所以不能排除凶手是戲劇社以外的人。”
吳笙搖了搖頭,她眼睛看著邢至森,似是故人來。
“他甚至對劇場的結構也很熟悉,從二樓打暈吳涵,將其托運到三樓東側的衛生間,扒掉他的衣服,將他束縛住,然後再回到一樓的化妝室.....迷暈陳希,將其放在小車上,穿上服裝和麵具,然後登台演出。太快了他的速度,快到他好像對這個地方了如指掌,而且....這個凶手的體型特征是什麼?”
“1.74米左右。”邢至森回道,“比吳涵要壯一些。”
“將一個成年男青年從二樓運到三樓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你的猜測是?”
“戲劇社成員,四起謀殺案是同一個凶手所為。”吳笙喃喃道,她微微地闔上了眼睛,在審訊室的燈光下,她回憶起宋飛飛宛若藝術品般的屍體,被勒死在廁所的周軍,如同折翼的鳥兒般從高樓墜下的佟倩,被冰錐刺死的賈連博,在如同潮水般的掌聲中精彩謝幕的惡魔.....那麼瘦小的陳希。
少女珍珠般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她,吳笙抬頭看向左邊的單麵玻璃窗,那個無辜死去的女孩就坐在她身邊,溫柔地,安靜地看著她。
是誰殺了你?
吳笙在心裡問道。
你怎麼不同我談話了?我們不是無話不談嗎?
少女宛若天鵝般的脖頸突然出現一條深深的豁口,血水從那個豁口流出,血水蔓延啊蔓延,將她溺死在血海之中。
哦,原來你已經死去了。
“第四起殺人案升級了,他的手法在進化,他在最新一次的殺人現場得到了如潮水般的掌聲,他的犯罪一次比一次精彩,他內心的自我認同感越來越強烈,風險很大,但對他來說成功感越強。”
“他在通過謀殺尋求成功感。”站在窗前的關宏峰輕聲道。
陪同他一起來長春講課的是他今年新帶的一個小女警,叫做林嘉茵,這姑娘聽了後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什麼?”
“這個凶手,他應該是一個內心充滿矛盾,沉醉於自我滿足的人。”幾乎是同時,窗前和窗後的關宏峰和吳笙異口同聲說著,“他在現實中是個失敗者,所以他在通過這種途徑表達自己的強悍與睿智,他殺人,獲得觀眾的驚恐,以及對警察的挑釁。”
“這個人,有著很強大的心理素質。”
林嘉茵微微張口,她有些震驚地看著關宏峰,又看看房間裡陷於沉默的吳笙,問道:“這個女孩,不是畫畫的嗎?”
關宏峰看著吳笙,有一些不解:“她的心理素質也很強大。”
是了,最好的朋友死的那樣慘烈,她隻在劇場裡失常了一會兒,被人從現場帶走後,第二天就恢複了正常的樣子,仿佛昨晚難過到馬上要死去的模樣並不存在,以至於被警察帶走調查時還能夠配合著一起分析這個案子。
是因為想要抓到凶手嗎?
沒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問訊結束後已經是下午五六點了,長春的冬天黑的早,邢至森便做主要將其開車送回學校,吳笙沒有拒絕,隻是在臨走前,有一個不認識的警察問她:“你為什麼認為這四起案子是同一個人所為?”
“直覺。”吳笙冷靜道。
問話的正是關宏峰,他又反問道:“你還認為這個案子,和你們學校的那張借書卡有關嗎?”
“是的。”吳笙回答,“那本書,藏著凶手的秘密。”
“可是被襲擊的吳涵並沒有死,這該如何解釋?他也在那張借書卡上。”
吳笙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她低聲說道:“我不知道。”
她心想,我不知道,但是我本能地能察覺到那個人的存在,以及那張借書卡肯定和凶殺案有關。
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查。
邢至森開車時特意打開了暖風,他一邊開著車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吳笙,他看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那個照片上的女孩已經長的這麼大了,長得如同那個女人一模一樣。
邢至森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我之前找過方木。”邢至森在一片寂靜中突然開口道,而正在閉目休息的吳笙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看著車窗外燈光璀璨,霓虹燈折射出漂亮的色彩,落在她的眼睛裡化為一片黑寂。
“他的推測和你的推測差不多,之後他又提到過最好能找你聊一聊這個案子,你和那個姑娘關係很好,怕你太難過,所以沒有馬上來找你。”
一個身經百戰的漢子,在麵對這個小姑娘時難得緊張,甚至後背都滲出了汗,他也隻能將其推脫為車裡的暖風開的太大了,儘管他對這個女孩很熟悉,從小到大都很熟悉,但他還是很緊張,因為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交談。
“我不在乎。”吳笙低聲說道,“我不在乎這些虛的東西,我隻想抓到凶手。”
吳笙這樣說著,她卻在心裡想,我一定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要做危險的事情....你的家人會擔心你的。”
“是嗎?”吳笙冷冷地笑了一下,“現在回到校園就是最危險的事,誰知道那個人下一個目標會是誰呢?”
邢至森歎了一口氣,“剛剛那個問你話的警官,破案也很厲害,你放心好了。”
吳笙不再說什麼話了,她以沉默相對,直到邢至森開車將她送到了校門口,然後從車窗遞給了她一張紙條,認真道:“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什麼事情,和我打電話好嗎?”
吳笙接過紙條,也同樣認真的揣進兜裡,然後問道:“我們認識嗎?”
邢至森饒有興趣道:“什麼意思?”
“你好像認識我一樣。”吳笙皺眉,“但是如果我和你交談過,就肯定記得住你。”
或許在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見過麵了呢?
邢至森笑了笑,指著放在副駕駛座上的一遝報紙,那上麵正放著一張幾個月前吳笙繪畫比賽得獎的照片,短發的姑娘麵對鏡頭微微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敷衍,但是叫人挑不出毛病來。
邢至森笑道:“你大小也是個人物,經常在報紙上見過你。”
吳笙半信半疑的信了,她站在門口注視著邢至森遠去,再回首望著校園的大門,卻突然不知該去往何處了。
回宿舍嗎?
冷冰冰的下鋪提醒她那個女孩再也回不來了。
回畫室嗎?
畫室裡畫好的那幅畫像仿佛在冷冰冰地嘲諷著現實生活中的一切。
她無處可去,無處可逃。
吳笙緩緩地走在學校的路上,她聽從自己的下意識走到了劇場門口,煙火與尖叫一起迸發的那晚猶在眼前,鐵鏽般的血腥氣朝她鋪麵而來,她仿佛又溺在血海之中了。
她看著大門,那扇大門也看著她,像黑黢黢大張的嘴巴,吳笙走了進去,她來到二樓,看著眼前幽深的長廊,就在這裡,凶手擊昏了吳涵,然後將其拖進三樓的衛生間裡。
為什麼要拖到三樓去?
吳笙走到三樓,她站在衛生間一動不動地看著衛生間裡的所有,這一切都安靜極了,偶爾能夠聽到風從窗戶的縫隙裡吹入,衛生間漏水的水龍頭滴答作響。
吳涵就被發現在此處,用塑料鎖扣捆住了。
吳笙站在黑暗裡,她看著黑暗裡的一切,來吧,讓我們來想一想吧。
殺死周軍,在廁所裡勒死他,將他擺成上廁所的樣子,這樣就不會過早的發現屍體了。
殺死佟倩,將她推下樓活活摔死,現場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殺死宋飛飛,將其脫光了衣服綁在旗杆上活活凍死,一尊美麗的,令人屏住呼吸的雪中雕塑。
殺死賈連博。
不對,為什麼不將宋飛飛和賈連博藏起來呢?
因為要展現我的殘忍與睿智,我想要我創造的名為“死亡”的藝術品為所有人都看到,所有人都為之驚歎,驚歎我的創作,恐懼於我的存在。
殺死陳希,在3000多人的眼前,砍掉她的頭顱,然後從容離去。
恐懼與疑惑攫取了所有人的靈魂。
那晚是我的盛宴。
多麼聰明,多麼聰明的人,謹慎,強壯,殘忍,傲慢,喜歡戲劇般的冒險。
多麼濃烈的仇恨,需要用殺戮來平息?
我是誰?
我是一個男性,身體健康,我很聰明,我很冷靜謹慎,我是殘忍的,我要得到萬眾矚目。
我怎麼能夠殺死那些人?
我知道周軍上廁所的習慣,我知道佟倩當晚會在教學樓裡工作,我知道那個劇本的發展。
這樣我就能勒死周軍,將佟倩推下天台,砍掉陳希的頭顱。
黑暗,黑暗無聲地同這個女孩對視著,她的眼神陰冷,她的喉嚨乾涸,她的四肢變得如同死人般冰冷。
你在哪裡?
你是否躲在那個角落裡冷冷地嘲笑著眼前的一切。
吳笙沿著樓梯緩緩走到一樓,在路過化妝室時血海再次將她淹沒,站在她身邊的陳希對著她無聲地哭泣著。
她對此視而不見,隻是麻木地走到舞台上,舞台上空空如也,各種裝飾彩帶黯然無光地垂著,地板被草草擦洗過,一層薄薄的灰塵覆蓋其上。
吳笙就站在當時那個凶手的位置上,她看著台下的觀眾,然後高高地,高高地舉起了自己手裡的斧頭,然後狠狠地,狠狠地落下。
血水流了一地。
第一排的觀眾注視著她,吳笙也靜靜地看著他,然後低聲道:“大家都在殺人,在世界上,現在殺人,過去也殺人,血像瀑布一樣地流,像香檳一樣的流,為了這,有人在神殿裡被戴上桂冠,以後又被稱作人類的恩主。”
吳涵怔怔地看著舞台上宛若神明的吳笙,他為之震顫,輕聲道:“我隻想證明一件事,就是,那時惡魔引誘我,後來又告訴我,說我沒有權利走那條路,因為我不過是個虱子,和其餘的人一樣。”
他深吸了一口氣,顫聲道:“在這麼多人麵前,殺了陳希嗎?”
吳笙緩緩地走到舞台邊緣,然後坐了下來,她看著吳涵輕聲道:“多麼聰明,多麼厲害的凶手。”
吳涵低下頭,小聲說道:“對不起。”
吳笙什麼話也沒有說,因為有另一個人從黑暗裡緩緩走了過來,這個男孩眼神滄桑、落寞,帶著深深的倦意卻又炯炯有神。
“跟你沒有關係。”方木也輕聲說道,他說話的聲音也很小,仿佛害怕驚擾了安眠於此的美麗靈魂。
“我知道。”吳涵低著頭,止不住的顫抖著,他似乎很難過,輕聲道:“可是....陳希是個好女孩。”
“彆再說了!”方木的聲音變得嘶啞。
吳涵不再說些什麼,方木站在吳笙的麵前,他伸出手,想要扶住吳笙讓她從舞台邊緣跳下來:“我送你回宿舍。”
吳笙什麼也不說,她注視著她麵前的這雙手,突然說道:“你不應該對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發誓。”
在這一刻,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個女孩。
方木遏製住了洶湧而來的感情,哽咽道:“至少,我還是能完成一些承諾的。”
我會保護你,變成了我會抓到他。
隻有那句“你也要像我一樣好好對待她啊。”盤旋在他的心頭,成為他永生的詛咒。
“走吧。”方木仍然伸著手,等著吳笙。
隻是吳笙什麼也沒有說,她像是沒有看見方木,也沒有看見吳涵一樣,略過了這兩個人,向著門口緩緩走去。
方木也跟著向外走去,但是卻被吳涵一把抓住了手臂。
黑暗中,吳涵的眼睛閃著奇異的光芒。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你們一定要抓住他!”
方木不知如何作答,他隻是本能地望向吳笙,黑暗裡,她的眼睛深不見底,她的眼神冰冷的如同長春的深冬。
一如初見時冰冷。
她冷冰冰的視線看著他們二人,吳笙什麼話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