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分局裡,沈翊剛根據任曉玄日記裡的描述詞彙繪製出一幅畫像,就聽見李晗在外麵敲了敲門,站在門口道:“沈老師,杜隊和吳老師回來了。”
沈翊將畫像看了一遍,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張臉,又好像不是這張臉,他不再思考,隻是問道:“情況怎麼樣?”
李晗思考了一下,很謹慎地措辭道:“呃.....吳老師幫杜隊抓了一個組織/賣/淫的犯人回來。”
沈翊:?
杜城在審訊室裡審問,吳笙坐在外麵喝著李晗端來得熱水,沈翊站在她身邊笑問道:“不是去學校找老師嗎?”
“唔....這就是那個猥褻任曉玄的老師。”
“什麼?”
吳笙想了想很是簡短道:“後來被開除,開了一家畫廊組織賣/淫。”
沈翊想笑,他心想你就算是偷懶省事,是不是給我省得也太多了?一旁的李晗倒是很積極道:“趙梓鵬是任曉玄她們那一屆的美術老師,後來任曉玄轉學後他就因為猥褻學生而開除了,開除後改名趙聽濤經營了一家畫廊,今天隊長和吳老師去的時候發現趙聽濤假借畫廊為名,實則組織賣/淫!”
李晗明顯是小姑娘,說完以後還義憤填膺地揮了揮拳頭:“其中有一個今年才十五歲!太可惡了!”
沈翊點點頭,又看向吳笙:“怎麼回事?”
吳笙:“他畫廊裡掛的畫全是寫實派裸女或者半裸女....我不是歧視這類畫,但是滿畫廊隻掛這種畫多少就有點詭異。”
沈翊挑眉:“不止這些吧?”
李晗興奮地舉起手搶答道:“隊長回來的時候跟我們說了,當時牆上掛的油畫旁邊標注了很多代表交易次數的紅點,吳老師就說一般油畫是不會被交易這麼多次的,很不對勁。”
“而且他的畫廊裡雖然掛了不同的畫,但是從筆觸來看那麼多畫最多是兩個人畫的,畫旁邊標注的年份都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油畫嘛你也知道,從表層光油的效果來看,那些像是近兩三年完成的油畫。”
吳笙放下水杯又補充道:“他的畫廊裡掛的全是寫實風格的油畫,隻有一幅《亞威農少女》不是,你知道的《亞威農少女》在誕生之初被稱為《青樓少女》,而亞威農在當時是巴塞羅那的一條花街.....我想這個答案呼之欲出了。”
吳笙笑了一下:“這個人,他哪裡是在賣畫,他分明是在賣人。標注的繪製年就是人的年齡,而那幅代表著《亞威農少女》的人,今年也隻有十五歲而已。”
沈翊聽完神情凝重,他也輕歎了一口氣:“這還真是’罪惡的報酬’”
“是挺惡的。”吳笙抬頭看沈翊:“你的人像怎麼樣了?”
沈翊帶她去看他畫的人像,李晗看了一眼正在審訊的杜城,然後樂顛顛地跟了上來,她們三個人聚集在沈翊的辦公室裡注視著沈翊依靠日記畫出來的畫,都不約而同地陷入到沉思當中。
半晌吳笙才幽幽道:“實話說,我沒覺得依靠文字描述來繪製人像的成功率有很高。”
“但是?”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吳笙想了想,又扭頭問道:“你們在任曉玄家裡有拿到什麼有用的資料嗎?”
“她的日記本?”李晗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吳老師想看原件嗎?之前杜隊長拿來給您的是複印件。”
“那麻煩你了。”
李晗拿來日記本原件,原件非常精致地包著書皮,上麵還遮掩似地寫了“語文”兩個字以此來掩蓋這個離世少女的心事。
吳笙很仔細地從第一頁開始看起,然後不用等她翻到第二頁去,她的疑惑就解開了——在第一頁上畫著一個沒有正臉的少年,與她在學校那一麵牆上掛著的課桌上繪製的無臉少年一模一樣。
李晗看著吳笙,試探性地問道:“吳老師,怎麼了嗎?”
吳笙合上日記笑了笑,又問道:“沒什麼。”
她問沈翊:“你認識七中的美術老師瞿藍心嗎。”
沈翊看了一眼日記,點點頭,一些對話在他的腦海裡逐漸清楚了起來,一直以來縈繞在他心裡的疑惑也開始漸漸散開:“認識,之前她還跟我說過,如果我畫出了顱骨的主人,記得讓她看看。”
“她認識任曉玄嗎?”
“她們曾經都在美術小組裡學畫畫。”
瞿老師的家住在很經典的街巷二樓,從街道上看可以看見二樓陽台那鬱鬱蔥蔥的綠植和格外惹人注目的蘭花。沈翊說他曾經在七中的美術教室裡見過這一幕——有人將街景畫成畫掛在了美術教室裡。
“沒想到居然是瞿老師的家。”吳笙微笑著用這個借口開始編。
突然上門拜訪瞿藍心也未見絲毫慌亂,她很禮貌地將吳笙迎進客廳,然後給吳笙倒了一杯水坐在沙發上陪著吳笙欣賞著牆上未完成的一幅線畫。
“真漂亮。”吳笙開口稱讚道。
瞿藍心笑了笑:“我還以為這副線畫會嚇到你呢。”
黑色的線在牆壁上穿梭纏繞,最終勾畫出一張長發少女的臉,但她的臉上沒有五官,或許是作者忘記了少女的容貌,亦或許是她膽怯於再次見到有那張臉的少女。導致作者遲遲沒有勾勒少女的麵容,不免給人一種遺憾。會令人在內心問著你心裡想的那個人,她是什麼模樣呢?你同她,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呢?
“真的很漂亮。”吳笙再次稱讚道:“當有微風拂過時,就好像這位少女活過來一樣。”
瞿藍心笑了笑,不再說話。
吳笙將任曉玄的日記本遞給她:“看第一頁。”
瞿藍心頓了頓,翻開第一頁上繪製著一個她熟悉的少年形象,瞿藍心訝然:“這是.....”
“課桌上畫的那個少年,我想就是出自任曉玄之手....你認識他嗎?”
瞿藍心眨了眨眼睛,並沒有正麵回答吳笙的問題,反而問道:“吳老師...也是畫像師嗎?”
“我..不是,隻是上次來找你的沈翊,是我的師弟。”
瞿藍心訝然:“那您的老師一定很厲害,能夠教出您和沈老師這樣優秀的畫家。”
吳笙點頭以表示讚同,瞿藍心這才回答道:“我不認識這個男孩子。”
吳笙有些失落道:“這樣啊。”
她最後還是禮貌地告辭了,臨走之前她又說道:“不好意思打擾你了,如果你還有什麼有關於任曉玄的事情,可以聯係我....呀!”
吳笙有些驚喜地看著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小白貓,小白貓正乖巧地在她腳邊打滾賣萌,她沒忍住伸手摸了摸小貓的腦袋:“你可真可愛,你叫什麼名字呀?”
瞿藍心笑道:“吳老師喜歡貓嗎?”
吳笙站起來點點頭:“我喜歡貓,但是我的丈夫和女兒都很喜歡狗。”
瞿藍心神情鬆怔了一下,而後又笑了笑:“他們都說吳老師結婚後,筆觸都溫和了好多。”
“可能是因為,家庭,會平息我的心情吧。”吳笙頗有深意地看著瞿藍心:“之前你說喜歡我的畫,你最喜歡哪幅?”
“我喜歡您的《抱著羊羔的少女》,評論家都說那是您的自畫像,是您唯一一幅沒結婚前筆觸和色彩都很溫和的畫。”
吳笙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我十八歲的時候畫的,我那時候畫風沒定,畫什麼都隨心來。”
瞿藍心想了想又道:“我還是很羨慕您的。”
吳笙笑而不談,隻是很客氣地告辭離開,下樓的時候,杜城已經開著車在等她了。
杜城坐在駕駛座上看著她走下來,乾咳了一聲,示意她上車。吳笙倒是聽話了,隻是看上去還有點心不在焉,杜城發動車子,一邊開車一邊瞟了她好幾眼,最後一眼跟吳笙對上時才有些尷尬地開口道:“謝謝你今天幫我破了趙聽濤的那個案子。”
“協助警察破案是我們遵紀守法的公民應儘的義務。”吳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用客氣。”
杜城被這一眼瞟的渾身不舒服,憋著一肚子鬱氣回了警察局,等車的時候他才有些鬱卒道:“還有任曉玄之前所有的畫作,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好呀。”吳笙輕快地回答道。
任曉玄高中時期畫了不少畫,大多是素描和水彩,吳笙跟沈翊翻閱了幾張之後就發現這女孩畫榕樹畫的很多,正巧這時候法醫實驗室送來屍檢報告,他們在死者屍骨的泥土上發現了有榕樹花的痕跡,杜城拿著屍檢報告,看了看沈翊又看了看吳笙,可惜這對師姐弟沒有一個主動搭理他的,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道:“七中學校外麵有一棵榕樹花,我想那裡應該是第一現場,你們誰跟我去一趟?”
沈翊看了一眼吳笙,吳笙不為所動:“我隻是一個普通的遵紀守法的公民,我也隻是個公民罷了。”
杜城:........
杜城的臉很臭,沈翊忍住了笑意,他故意擺出一臉嚴肅的樣子:“那我去吧。”
吳笙翻著畫集悠悠道:“那我看看任曉玄的畫,看看能不能找出點什麼東西來。”
她話說完沒多長時間,也就是杜城沈翊前腳剛走的事,後腳她就看到了一幅畫著榕樹並且印有唇印的水彩畫。她將畫拿起來,在紅色的唇印下藏著另一個淺淺的近乎透明的唇印。
吳笙抽出一張拓印紙落在任曉玄的畫上將那枚不為人知的唇印拓印下來,那是一枚曲線優美並且飽滿的唇印,這是一枚女性唇印。她又將薄薄的拓印紙放在沈翊畫好的那個曉玄日記本裡的“少年”的畫像上,兩者組合在一起,構建出一幅吳笙熟悉的麵孔。
原來是你呀。
吳笙微微笑了起來。
果然是你。
站在第七中學樓頂的最高點時可以輕而易舉地看見校外的景色,茂密的綠野上一棵巨大的榕樹正在舒展著自己的枝葉,就像曉玄畫的那樣,充滿了生機勃勃和活力,但是此時在榕樹的不遠處小道上,一輛輛呼嘯著的警車正衝著那棵樹駛來。
吳笙有些費力地站在樓頂的最高處,她在瞿藍心的注視下有些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邊,打量了她一下,然後開口道:“短發,很漂亮嘛。”
瞿藍心摸了摸自己不再隨風飄逸的頭發,她將頭發剪短,直接剪回自己高中假小子的模樣,她衝吳笙笑了笑:“我以為你會覺得長頭發好看。”
吳笙就在頂樓邊坐了下來,她也招呼著瞿藍心坐了下來:“嗯...其實我上學那會也是短頭發。”她在脖頸中斷比劃了一下,“不過沒你那麼短,後來留長頭發是因為.....因為思念。”
暮色時分最容易讓人想起往事,瞿藍心看著遠處榕樹下忙忙碌碌挖著土的警察們淺淺地笑了笑:“我留長頭發,也是因為思念。”
吳笙看著遠方:“不是你殺的她吧....你很想念她啊。”
瞿藍心的淺笑凝固了,在這個梅雨季節即將到來的日子,她的眼睛先天空一步下起了小雨,她說:“我不知道她不能接受本來的那個我,我不知道的。”
“這並不是你的錯。”吳笙看著遠處的人群,好像是因為挖到了什麼而產生輕微的騷動。
“她是一個,特彆特彆特彆好的女孩,她不應該有那樣的結局。這麼多年,我真的很想她。”瞿藍心輕歎了一口氣,“其實,如果不是沈警官的話,我都快忘了她長什麼樣子了。”
高處的風嗚嗚地吹著,好像它也在為這場對話而嗚咽著,遠處的人群已經有人離開了,他們再度前往的方向是學校,是頂樓,是她們所坐著的樓頂邊緣。
“你幫她,她因為你的外表而產生旖旎想法,最後她接受不了你是個女孩子而自殺,這不是你的錯。”
吳笙也歎了一口氣:“她隻是得不到她想要的愛罷了。”
瞿藍心搖了搖頭,“我後來覺得,當時我應該可以換一個更溫和的方法告訴她真相的,沒有什麼錯誤是需要生命來支付代價的。”
吳笙愣了一下,而後徐徐說道:“總有一些錯誤是需要生命來支付代價的。”
“可不應該是她。”
吳笙不再言語了,頂層上的風很大,大到吹的她臉頰生疼,甚至讓她覺得麻木了起來,可她的心卻因為這句話而再次破了個大洞,風從她的心臟裡的動穿過,她感覺到了疼痛。
“可惜看不到吳老師的畫展了。”
在警察上來之前瞿藍心這樣說道。
“你沒有殺她,這不是你的錯,等你出來以後,我的畫還在呢。”
瞿藍心笑了笑,她示意想要上前來的警察等一下,問道:“您的那幅《抱著羊羔的少女》不是您的自畫像吧?”
吳笙笑了笑,她避而不談,隻是說道:“那張課桌的背後,你畫的任曉玄真的很漂亮。”
瞿藍心走了,杜城帶著警察們也走了,臨走之前杜城還不忘提醒道:“你師姐看上去心情不好,你去安慰安慰她吧。”
沈翊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杜城,直到把杜城都看毛了以後才悠悠地走到他師姐身邊,問道:“這個案子讓你想起往事了嗎?”
沈翊一邊說一邊看著吳笙的神情,此時的她神情淡漠,從小的時候他的這位師姐就很有感情淡漠的那種感覺,他們剛認識時才幾歲而已,他師姐就會觀察者他,然後學習他的情緒和處理事情的方法,現在來看她的所有情緒都像是刻意演繹出來的,但當她開始回憶往事並且陷入往事時,她的那種淡漠神情,才是最真正的她。
“就這麼看著遠方,總是容易想起往事的。”
吳笙淡淡道。
她不想提起往事,也不願過多想起往事,那對她來說是噩夢,於是她很快地從回憶裡抽離出來,換了個話題反問道:“你一開始想跟我說關於郭慨警官的事是什麼?”
沈翊注視著吳笙的眼睛回道:“他從杭州回來後不到一周,就犧牲了。”
“哦?”
“據說是因為調查邪/教,然後被割去了腎,失血過多而死。”沈翊撤回了視線,看著遠處又問道:“他之前去找你,以及那個叫柳絮的女人,找你做什麼?”
吳笙不回答他的問題,隻是搖了搖頭,輕歎道:“不值得,這可真是太不值得了啊。”
吳笙順著剛才沈翊的視線望去,遠處的天邊傳來滾滾悶雷。
梅雨季節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