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笙的老公,這是一個想起就會讓方木心頭一梗的存在,方木不知道,在前幾天吳笙的老師關宏峰想起吳邪時也是心頭一梗。
前幾年吳笙婚禮上他們見過一麵,方木當時隻記得對方是一個俊秀溫和的年輕人,家庭條件不錯,最重要的是吳笙願意跟他結婚,包括他們來敬酒時,吳邪一直緊緊地攬著吳笙,兩個人都笑的很開心。
再見到吳笙老公的時候,方木有些驚訝的發現,吳邪的麵容還是依舊的年輕俊朗。
看起來他們過的很好。
方木心想著,注意到吳邪抱著的小姑娘的視線正在直勾勾地看著他,他對小姑娘笑了笑:“你就是小米粒嗎?”
吳米粒在爸爸懷裡很興奮:“叔叔你認識我嗎?”
方木帶著清淺的笑意搖了搖頭,“我沒有見過你,但我知道小米粒長得可愛活潑又聰明,我猜你肯定就是小米粒。”
沒頭沒腦邏輯不通的屁話也能哄的吳米粒樂顛顛的,她眨巴著眼睛,又送給方木一個燦爛的笑容。
方木愣了愣,而後也隨著笑了起來:“小米粒,有沒有人說你很像媽媽。”
小米粒驕傲地回道:“大家都說我的鼻子和嘴巴像爸爸,眼睛像媽媽!”
吳笙捏了捏米粒的臉:“米粒,叫方叔叔好。”
吳米粒在吳邪的懷裡甜甜道:“方叔叔好~”
方~叔~叔~好~
吳邪在心裡很是鄙夷,但他麵上還是掛著和煦的微笑:“方木現在是在杭州工作嗎?”
方木搖搖頭:“我來杭州出差,順便過來看看你們。”
看~看~你~們~
吳邪仍掛著微笑:“那今晚上到家裡來吃個飯吧。”
吳笙聞言看了一眼手機:“他不來吃飯。”
她又瞟了一眼方木,乾脆利落道:“你走吧,一會兒彆趕不上車了。”
吳邪瞄了一眼吳笙,不再吱聲。
方木點頭,然後揮手跟吳米粒告彆:“米粒再見,下次來找方叔叔玩。”
小米粒是絲毫沒察覺到她爹的心情,她爹在胖叔叔那裡吹出去的牛皮被小妮子毀的一乾二淨,她的手揮的跟個直升飛機螺旋槳似的,笑的也是很不值錢的樣子:“方叔叔再見~”
我看這冰淇淋玩具漢堡是白給你買了。
吳邪心裡腹誹著,然後又聽見方木招呼吳笙道:“上海見。”
吳邪:?
他抬眼去看吳笙,吳笙並沒有回答,隻是衝方木招招手:“那我們回家了。”
吳笙一家子走的比方木快,在方木麵前她也絲毫不講什麼禮節,於是方木就這麼注視著這一家三口進了小區,他想吳笙這樣的選擇也很好,她看上去很滿意現在的生活,這樣也很好。
而回到家的吳邪終於把吳米粒放了下來,吳米粒一落地就噠噠地逃回自己的房間裡,準備在媽媽教育她之前把冰淇淋消滅掉。
吳笙看著女兒跑的飛快的身影一陣無語,然後扭頭看向終於回到自己家的吳邪。
吳邪:?
他歪頭看著吳笙一臉疑惑:“怎麼了?”
吳笙沉默了一瞬間,然後微微笑道:“歡迎回家。”
吳邪愣住了,一直以來纏繞著他的那些痛苦,黑暗的,令人沉默的東西在這個屋子溫暖的照耀下逐漸褪去,它們從自己的身上褪下,褪到客廳外,褪到吳笙腳下,褪到大門之外。而名為“家”的那扇大門牢牢地將那些東西擋在吳笙的身後,擋在了門外。
他再也沒有力氣擺出“人”的表情,此時他再也沒有什麼七情六欲——對女兒老師的禮貌,對女兒的歡欣疼愛,對妻子的思念纏綿,對陌生男性的禮貌與吃味。回到家了,回到了吳笙身邊,他再也擺不出來什麼表情了。於是他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吳笙那雙如同雪山水凝就的雙眸,從她的眼睛裡他能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樣子,他知道的,吳笙眼裡的那個年輕男人此時眉目間有著抹不去的滄桑,他有時也會看著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他時常懷疑眼前的那個年輕男人是他嗎?
他歎了一口氣。
吳笙再也沒辦法對著眼前的吳邪吳邪微笑起來,她也沉默著,沉默地走到吳邪麵前,沉默地抱住了他。是那種很用力的擁抱,是那種會讓吳邪感受到自己還活在世上的擁抱。
吳邪也緊緊地抱住了她,他的鼻翼間纏繞著盈盈的幽香——他應該聞到的,但他卻聞不到了,他的大腦尋找著他一開始和吳笙擁抱的記憶,吳笙的洗發水從來都沒有更換過,所以他可以想象的到吳笙發間的幽香。
他將自己的臉埋到吳笙的長發之中,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海底裡的禁婆,他討厭禁婆濕膩的長發,但他後來和吳笙結婚後,每個比吳笙早醒的時候,他會輕輕地撫摸著她長發,那時他滿心歡喜,忘掉了禁婆帶來的陰影。
就像現在一樣,吳笙一句話,一個舉動,就讓他暫時忘掉了痛苦的一切。
他們在客廳裡靜靜地擁抱著,直到吃完冰淇淋的吳米粒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她一邊假裝捂著眼睛說羞羞一邊噠噠地跑了過來,小短手摟住了爸爸和媽媽的腿:“我也要抱抱。”
吳邪:…….
吳笙鬆開了吳邪,一臉微笑地低頭看著對她賣萌的吳米粒:“誰給你買的冰淇淋。”
吳邪後脖子一涼,他腦子轉的很快,一把抄起閨女夾在胳肢窩裡義正嚴辭道:“我帶她去洗手洗漱去,米粒該刷牙洗臉睡覺了。”
吳笙看了一眼客廳上的鐘表,又看了一眼心虛的吳邪:“這才不到七點,你哄她睡覺?”
被夾在胳肢窩裡的吳米粒伸出小手:“我要爸爸陪我!”
“陪陪陪。”吳邪答應的爽快,抄著吳米粒就往衛生間走:“先洗漱去。”
吳笙站在客廳裡很是無奈,然後又問道:“你吃飯了嗎?”
吳邪忙著給閨女洗臉,他下意識地想挽起袖子,又看了一眼盯著他看的米粒,然後笑了笑:“米粒吃了漢堡和炸雞,我還沒吃呢。”
他從衛生間探出頭來:“你要做飯嗎?”
“阿姨煮剩的雞湯,我給你下碗麵條吧。”吳笙往廚房走:“彆對我的廚藝有太多幻想了。”
給閨女洗完臉,吳邪的外套袖口都濕的差不多了,他把吳米粒放客廳看電視,自己進了臥室去換衣服,人是半年沒著家,衣櫃卻是滿當當的,吳笙大抵是逛街的時候又順手給他買了兩三身衣服,洗完了就掛在衣櫃裡,家居服和睡衣也買了新的疊的整整齊齊。
他看著衣櫃裡的衣服,心情複雜,吳笙走過來喊他去吃飯,他想對她說些什麼,但她隻是笑了笑,催促道:“換完衣服來吃飯。”
他喏喏道“好。”
吳笙的廚藝僅限於泡麵煮麵這一係列用開水就能完成的程度,家裡有請阿姨負責做飯,也得虧阿姨熬剩了雞湯,要不然吳邪回家吃的第一頓飯就得是紅燒牛肉或者小雞燉蘑菇……味的泡麵。
他端了碗來客廳吃,吳笙陪著吳米粒看動畫片,吳邪突然開口問道:“方木之前也是在杭州上學嗎?”
“不是啊,他是我本科大學同學。”
“哦,他也是你們美院的嗎?”
吳笙翻著手機看有沒有錯過的信息,漫不經心道:“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他是法院的學生。”
“律師嗎?”
吳笙的視線從手機上挪開,看了一眼吳邪頗有深意地笑了笑:“他後來進公安了。”
吳邪麵不改色:“我想起來他是誰了。”
吳笙:?
“是你大學室友的男朋友吧。”吳邪笑了笑,“就是那個和你關係最好的那個室友。”
吳笙愣了一下,而後也微微笑了起來:“你還記得她呀。”
“雖然沒有見過她,但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們上大學那會兒周末的時候經常去她姑姑家玩,對吧。”
“是的。”吳笙臉上浮現起懷念的表情,她懷念上大學那會兒的時光,卻不願再和吳邪分享更多,隻是回複道:“她人很好…………方木人也很好。”
“聽起來他倆是很般配的一對。”吳邪放了筷子,麵條和湯讓他吃的乾乾淨淨,“他倆還沒結婚嗎?”
“你管人家的事乾嘛。”吳笙伸手攬住正在打瞌睡的吳米粒,嗔了他一句:“你去洗碗吧,米粒還等著你哄她睡覺呢。”
吳笙意識到現在是在做夢,她緩緩睜開眼睛時窗外的月光灑滿了整個房間,陰影與明亮同時充斥在這個空間裡,她下意識地伸手去觸碰旁邊的位置——是空的。
吳邪呢?
她不解地想著,然後又突然意識到吳邪並沒有回來呢。
他已經有大半年沒有給她發過任何信息了,過年的時候也一樣,米粒哭著要爸爸,吳笙不曉得米粒的爸爸在哪裡,她給不了米粒要的爸爸。她不能強求一個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的四歲孩童要冷靜不要哭鬨,她儘量地去滿足米粒想要的一切,她生她,養她,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就像她生下了自己,養育了自己,滿足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她給不了她要的吳邪。
她控製不了吳邪,她也沒辦法要求吳邪停住他遠行的腳步,某種意義上正是由於她和女兒的存在,才使得他停不下來。但是在一開始得時候,她不知道會變成現在的這個樣子。
麵目全非的樣子。
吳笙掀開被子,赤著腳緩緩打開臥室的門,她打算通過客廳走到陽台那裡去,她低頭看著腳下的路,身後的月光將她的身影在家裡的地板上拉成長長的一條,她看不到那影子的終點在哪裡,她隻是覺得今晚的月亮好大,大到她幾乎能看到月亮上的環形山。
好大的月亮。
吳笙心想。
好熟悉的月亮。
“你怎麼把我的煙灰缸放到陽台上來了?”
吳邪問道。
什麼?
吳笙疑惑地抬起頭看向陽台,她先看到的是一雙腿,以一種不符合常理的形態晃晃悠悠地蕩在她的麵前,她看見腳上的那雙馬丁靴,是和吳邪的棕色夾克同色係的,上麵沾著沙礫正細細簌簌地往地板上掉落著,腿上的牛仔褲是偏修身的,會顯得人的腿又長又細。
太奇怪了,為什麼人的腿會懸在半空中?
吳笙疑惑地仰頭望去,皓大潔白的月亮出現在半空中,出現在吳邪的身後,而吳邪正低著頭,他的麵容與她的視線相對,月亮是那麼的純潔,月光映在他的身上,他的麵孔是那麼的恬靜安逸——他已經很久沒有那麼輕鬆過了,他微微闔著眼,像是睡著了一樣,他一定做了一個很美好的夢。
一截由床單做成的粗繩穿過他的脖頸,讓他的脖子自然地垂落下來,他的姿態是那麼的美麗,宛如幽幽綠湖畔徘徊的白色天鵝。
吳笙看著吳邪,她的臉上流露出一種著迷的神色,沒有什麼是比死亡更加美麗的藝術品了,古往今來,多少藝術家前仆後繼地描繪著這一主題啊。
但是,這是吳邪啊。
在意識到這點後,吳笙感到一陣眩暈,她扶住了一旁的病床。
病床?
她來不及思索這個,一股莫大的悲傷席卷了她的胸腔,她感到窒息般的痛苦正在淹沒她的口鼻,她捧住了自己的雙頰,難以抑製地嘶吼——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隻有心臟徒勞地蹦跳著,每一次的跳動都讓她疼的窒息。
痛苦要將她溺斃了!
吳笙猛地睜開了雙眼。
窗外的月光灑滿了整個房間,陰影與明亮同時充斥在這個空間裡,她下意識地伸手去觸碰旁邊的位置——是空的。
吳邪呢?
她掀了被子,赤著腳打開臥室的門,她打算通過客廳走到陽台那裡去,今晚的月亮大的令人膽顫,她低頭看著路,看著自己腳下的黑影,有聲音回蕩在客廳裡:“你怎麼把我的煙灰缸放到陽台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