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錦城起著淡淡薄霧,顧遠祁要去上朝,宋嫋則是打算趁人少天還未大亮時順了蠟燭便走。
青天白日的,被宮人瞧見留下把柄不太好。
天蒙蒙亮透著霧藍,灰蒙蒙地壓不過氣。蘭芷宮作為被廢棄的宮苑,如今沒了人,宮裡侍衛也不會往這邊走。
王府的趙管家是顧遠祁從宮裡帶出來的太監,對宮裡的路熟記在心,帶著宋嫋七繞八拐,避開侍衛的巡查從蘭芷宮的另一道小門進入。
趙管家:“旁的宮殿都隻有一道大門,蘭芷宮的小門卻是獨一份的,若是不熟悉宮門,不常在宮中走動的,還不會知道這道小門呢。”
“老奴守在外麵,王妃隻管放下,等到了時間老奴便來叫您。”
宋嫋聽他這一般說,心中有了底,她隻管放下心去找便夠了。
蠟燭被放在博古架下邊的櫃子裡,在主殿的右側,書案對麵的位置。
紅豆和李嬤嬤離開前將蠟燭一股腦都放在櫃子裡。好在月室殿無人經訪,她們人走了宮裡的人僅僅收回了內室裡的被子,旁的連桌上的蠟油都沒收拾,更彆說櫃子裡藏什麼東西了。
宋嫋把剩下三根蠟燭和燃了一半的都塞進懷裡,覺得不妥,拿出來有些犯難。
蹲在樹上的管家隱匿在綠葉中。
宋嫋並非習武練劍之人,自發覺不了他在何處。
而管家跟在宋嫋身邊的目的也很簡單,便是看著那小白臉會不會來。
五月的天到了時辰便已大亮,這幾日天氣好,出來隻見中間的花壇還是一股死氣,旁的地方無人打理雜草叢生。
宋嫋出聲:“趙管家,趙管家?”
人呢,難不成在外麵等她。
宋嫋走到蘭芷宮的朱門前,推了一小道縫,見麵前一隊人影路過,嚇得又縮了回去。
趙管家已要從樹上跳下,聽外麵腳步停下,已經警惕得往蘭芷宮回首。
“誰!”
“蘭芷宮有人?去開門去瞧瞧!”
領頭侍衛停在宮門前,揮手命人進內查看。
宮門被推開,侍衛拿腰間的劍揮開牆角的草,宋嫋躲在一個箱子裡見侍衛慢慢靠近。
屏住呼吸等劍鞘劃過,經過她身旁。
“喵——”
一隻三花貓從她眼前竄過,恰好侍衛的劍正抵在她所在的箱子上頭。
拿劍敲了敲,嘖道:“宮裡主子用得就是好,這麼多年了這箱子還好好的呢。”
宋嫋小心翼翼將貓往自己箱子裡拉,侍衛見地上的草在動,而未有風聲,心生疑惑,將要翻開箱子一查究竟。
宋嫋顧不上小貓,任她在草堆裡搖著尾巴,等劍鞘將近,弓起背竄了出去!
“喵喵喵……喵!”
宋嫋心提到了嗓子眼。
侍衛見是一隻三花,敲了兩下箱子便離開了。
等宮門再次被關上,外麵的聲音傳到宋嫋耳朵:“是隻野貓。蘭芷宮荒廢了多少年,當年羅氏死得淒慘,除了攝政王妃,也再沒人住過這了呢。”
宋嫋將羅氏二字記在腦中,當年帝王震怒,蘭芷宮數百宮人皆牽扯於無妄禍端,受帝王之怒。
宮中再次沉靜,宋嫋從箱子裡鑽出來。
朱紅色官箱唯留了一個小洞,小洞進去時可以打開小門,但出去時隻能從麵前的小洞出去。
勘勘探出一個腦袋,聞著帶著臊味混著土味的氣息,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花在這草堆裡噓噓了!
“趙管家,趙管家?”
宋嫋將腦袋探回去,趙管家從樹上跳下,穩穩落在宋嫋麵前,將紅官箱麵朝牆的那一麵打開,宋嫋扶著兩邊慢慢走出來。
“王妃找好東西了?那便快些離開吧。”
宋嫋點頭應下,轉身回到屋中拿起用絹布包裹住的蠟燭,又命趙管家將中間花壇的土挖了回去。
土渣泛著苦味,中間枯敗的樹根,這土怎麼說都有問題。
宋嫋原本不打算將泥土帶回,如今起了心思,全全是侍衛的那句:當年羅氏死得淒慘。
她外祖一家便是姓羅,這位蘭妃也是姓羅。
羅並非什麼大家之姓,朝中並無多少官員姓羅,先帝的後苑從沒有從江南水鄉中帶回宮的女子。
許是因為這個姓氏,宋嫋本對這位蘭妃並無多少注意,她是真地偷親,亦或是被冤枉的,全都不乾她的事。
她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她隻是錦城中,跟萬千女子一般,是生養在閨閣中的嬌花。
黑泥被翻出來,趙管家又折了一段枯枝包在一塊,將跑遠的三花貓一把撈在懷中。
出了蘭芷宮,宋嫋先前遞了拜貼,裝成她模樣的紅豆已經在偏殿等待。
一見到她,又開始委屈:“王妃,您先和奴婢把衣服換回來,太後又想給你立規矩,我們估計還要好久才能進去。”
宮裡沒有妃子,所以宋嫋是來侍疾的。
淡施薄粉,發間幾根素色銀簪,怕因太過素靜惹到太後不快,又插了兩朵淡綠色的銀珠梅花在兩邊,水綠色衣裙挑不出半點錯。
她如今十七,自該打扮得輕巧。
在偏殿用了幾塊糕點,見偏殿門被推開,數十雙眼睛直勾勾盯著來者。
謝明月今兒著了件杏仁黃羅裙,上前對宋嫋行禮後,笑:“太醫囑托娘娘需要靜養,剛剛喝了藥又歇下了。臣女替長姐給王妃賠個不是,王妃今兒先回去,明兒再來吧。”
宋嫋撫平衣服上的皺痕,得體道:“謝六小姐無微不至,有你在娘娘身邊,我再放心不過。娘娘不適我便不多擾清靜,告退。”
謝明月往邊上讓了兩步,謝太後因顧遠祁被嚇得病了,如今自是不願去見宋嫋。
而讓她站在偏殿等待,又沒讓人站著,多等等又能怎得?
宋嫋回去委屈告狀,問起來是她自個去得早,叫她在偏殿等了會也沒累著她,還能來為宋嫋出氣。
怒斥她憑什麼不見宋嫋,憑什麼叫宋嫋等待?
謝太後心裡氣久久順不了,幸好顧承業還曉得她是他母後,將遊含調到了禦前當個看門的侍衛。
過幾天再調回來便好。
謝太後給自己順氣,宋嫋還坐了兩個時辰,雖然好吃好喝供著,磨磨氣也不錯。
蘭芷宮內,趙管家蹲在樹上,宋嫋走後他並未急地離開,前腳還未走多久,後腳便又來了人。
月室殿隻有宋嫋進過,現在江子瑜去了裡頭。
趙管家心裡摸著時間,兩人前後堪堪隻隔了一刻鐘的時間。
不得了啊,不得了!
王爺說要看著王妃是為取物,還是為見人。
想來是不願再看到宋嫋與江子瑜有染,亦是為了讓他來確認宋嫋已經和江子瑜斷了關係。
趙管家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麼大不了的事,若是如實相告,顯然顧遠祁和宋嫋又要鬨翻,若是不告訴……
難不成要他見著王妃綠了自家王爺嗎?
不成,這萬萬不成。
趙管家回府後便坐立不安,等來等去終於將人等到。
他二人是一同回來的。
顧遠祁平時早出晚歸,中午回來顯然是為了宋嫋。
他該如何說呢。
“王爺,王妃。”
“嫋嫋想吃魚,中午的湯換成魚湯,再加道紅燒鯉魚來。”
趙管家止住話頭,府中主子關係好,小廝侍女在底下也好做事。
若又將二人禍端挑起,連累得也是他們做下人的。
中膳吃得平穩,叫趙管家沒由來的一陣欣慰。
無他,中午的魚湯和紅燒鯉魚,正合宋嫋的胃口,跟在身邊伺候的,還有廚子無一不受到了打賞。
用過中膳,宋嫋回了瑞雪堂。
拿出蠟燭和泥土細細觀察。
她不懂製藥,叫來瑞雪堂的侍女小廝一一聞了一遍。
土裡有味道,但不清楚是用過什麼藥,喚來府醫也是一般,說:“王妃,這泥裡就是有藥,也過了好些年頭吧?恕老夫醫術不精,看不出這土摻了什麼藥汁。”
裡頭加東西了,但是查不出裡頭有什麼東西。
蘭妃離世已有五載,怕是這黑泥也有五載之久!
能坐上妃位長盛不衰之人,怎的會自斷其路,和侍衛通奸?
這等疑惑宋嫋隻敢在心裡偷偷記下。
粉色蠟燭平常看和普通蠟燭沒什麼異樣,細細聞著會有淡淡的花香,等聞久了便會淡下去。
幾人對著一根蠟燭琢磨了半日。
“王妃為何不將其點燃?”府醫湊上前。
這味道很怪,不像是普通的香。
拿著蠟燭怎麼看都看不出有什麼不妥,若是點燃了呢。
“將它點燃吧。”
宋嫋思索著,這蠟燭味重,聞久了味道便跟鎖在身上,怎麼都揮散不開。
點燃蠟燭,府醫拿小勺一點點挖著順著燭壁留下的蠟燭。
火光“劈啪劈啪”在空氣中炸著,時間長了,宋嫋眉峰緊接皺著,濃鬱而甜膩的香味順著火光而散發。
“將它滅了!”
宋嫋灌下一口冷茶,受不起熱意推開門窗在外透氣。
“嫋嫋?”
顧遠祁腳步虛浮。
見人來了,陳嬤嬤放好蠟燭帶著人離開。
門關上。
月色滿地,通過窗戶落在昏暗的屋舍。
宋嫋感受著眼前人的氣息。
好像更熱了。
顧遠祁張了張口,宋嫋等他出聲,抬起長睫,見眼前人單單沉默著。
今晚的月色,清冷而溫柔,裡麵又藏了不動聲色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