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齋的人頭滾落在地上,三百萬錢,裡麵染著血的罪證被齊齊擺在箱子裡。
太後受驚,外頭是紛亂慌張的腳步。
常熙推開殿門,暗沉無光的奢華大殿被一束光照亮,女人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腳邊滾落著一個圓球。
“彆過來!”謝太後厲然出身,金冠從發間脫落,墨發披在腳邊,將地上的人頭用頭發抱住放回匣中,青白灰暗的麵日轉過頭,在幽暗的長樂宮中,望著麵前那一束光,眼珠帶著血絲,驚恐出聲:“都出去!喚遊含來!”
常熙隻覺得眼前太後變了一人,匣子中什麼東西能讓當今太後嚇破了膽。
常熙想上前,剛走上兩步便被一個眼神冷冷震懾。
“哀家的話,如今是沒用了嗎?”
謝太後站起身,站在開得絢爛的牡丹上,站在長樂主殿,玉階彤庭的金座之下,朱唇輕語,疏氣之後,語態輕快:
“四學博士江亦海之子江子瑜舉薦有功,傳……皇上旨意,封國子助教,升江亦海為從六品監丞。攝政王妃宋氏,謀害皇上打入天牢!”
“太後娘娘不可!”
殿外宮人跪了一地,太後緩慢地轉過身,繡著金鳳的衣袍沾了褐色水跡。
“哀家乃大郢太後!宋嫋謀害皇上其心可誅罪不容恕!”
謝太後也說不清為何自己會這般憎恨一個,比自己小了整整十歲的女子。
難不成隻單單自己的夫君,在三年前一句玩笑的話。
彼時的宋嫋堪堪十四,還夠不著選秀的年紀。
若非曾經的獻帝死得早,宋嫋還說不定是誰的妾,小小年紀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又飽讀詩書性情優雅。
跟蘭妃一般,裝模作樣的賤人。
謝太後吐了一口濁氣,蘭妃,蘭妃。
羅夭,和宋嫋母親同族至親,和宋嫋的眉眼有些相似,柳葉眉杏仁眼,每每抬頭看人都是小鹿濕潤般的眼睛。
謝太後伸出腳踢開匣子,常熙命退身後宮人,關上厚重殿門獨自前往。
次日,告病多日的少帝坐在金鑾殿上,眸中帶著幾分怯意,依賴地看著自己麵前,為例極品,領率朝臣齊齊跪下高呼“吾皇萬歲”的顧遠祁。
宦官總管高呼平身,眾臣起身聽旨,洋洋灑灑一通篇下來,全是小皇帝痛斥滁州知府趙光齋貪汙災款,為謀自身利益而視百姓入走狗,讚揚顧遠祁深思熟慮,憂國憂民,當場賜金萬兩,連滅趙光齋三族,念柳氏女舉薦有功,但所犯之事功不過抵,免於極刑,貶為官奴充斥內廷。
旨意傳到柳瀟瀟耳中,她臉上沒有憎恨和悔意。
平靜地接過聖旨,跪下高呼“謝主隆恩”。
有人問她後悔嗎。
後悔助紂為虐,趙光齋未養她過一日,卻被連累成為宮婢。
柳瀟瀟隻道:“瀟瀟既然下定決心,哪怕後麵是刀山火海再等我,也無悔!”
“為了娘親,何來之悔。”
聖旨裡有多少分含了顧遠祁的意思,朝廷眾官分為三派,一派為顧遠祁馬首是瞻,一派為擁護太後以謝國公為首,剩下得便是還未站隊,抱團取暖。
謝國公謝溫景站得板正,朝紫色官服穿得鶴骨鬆姿自有先天下之憂而憂,文人誌士之姿。
他看向身旁多年好友,撫著頷前白須。
宋澤迎向身旁這道帶著深意的目光,以他在朝中的建樹,有什麼事不能說第一時間知道,但身邊人都會及時稟報,絕不會錯過一手消息。
若說老友,眼前記憶逐漸模糊,道不同不相為謀,從前過往皆如雲煙,早就記不清了。
“臣有要事相稟!”
赤色朝服的青年從人群中站出,舉著朝笏重重一拜,謝溫景笑意從氣息中哼了出來。
一雙眼睛圓溜溜轉著活脫一隻上了年紀,玩弄權術的老狐狸。
青年不卑不亢:“攝政王妃居宮宴而謀害皇上,害皇上昏迷不醒整整五日罷朝修養。現在給皇上用得,下了毒的桃花糕已呈至太後跟前經太醫院檢查後,已送至刑部。大郢罪行天子與庶民同罪,如今證據確鑿,王爺為何不允臣等進府查案!是要包庇王妃,還是謀害皇上的人其實不是王妃,而是王爺您呢?!王爺心存謀逆之心,才會借王妃之手!”
殿宇重重,金鋪玉砌。
飛簷上的兩條金龍栩栩如生,似乎要騰空而去。
顧承業端起桌上鎮紙,狠狠得往中央青年眼前砸去。
“薛遼,你放肆!皇叔為國為民,一心輔佐朕而不敢有半分異心,滁州事急趙光齋貪不上油水命人在皇叔茶水中下藥,迫他染上同易水鎮百姓一般的時疫。皇叔為滁州百姓安慰以身入局方才捉住洛源道山賊,識破趙光齋奸計!”
“你又並非朕身邊之人,又從哪得知朕連著五日昏迷不醒?難不成是你有謀逆之心,以此來冤枉皇叔!”
顧承業氣息起伏,白皙的臉色因憤怒而氣得起了一層薄紅。
薛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依舊是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挺直腰板鏗鏘有力:“微臣,不敢。微臣隻恐大郢江山中存有異心之人。太後一心係在皇上身上,但攝政王卻以下犯上不敬太後,竟氣得太後,氣得太後病了!”
龍椅上右下首的位置空置著,往常都是太後在旁垂簾聽政,今日頭□□的隻有皇帝一人。
金鑾殿上認得不是龍椅之上的皇帝,而是一旁的,平時所謂深居宮中,一心是為皇帝的謝太後。
“母後昨日一時貪涼,見了風才會病倒。薛卿又是從哪得來的消息,母後是被氣病了?”
顧承業記事,便是他和謝太後再是舐犢情深,一旦摻雜了利益。
母子也會成為仇人。
皇帝已經十歲,再過兩年便該請嬤嬤教導初常人事,意味著皇帝已經長大。
薛遼舉起朝笏紅著眼欲要再次開口,與高堂上的皇帝爭辯不休。
謝溫景從隊列中站出,立於薛遼身邊,稍稍上前一步,“皇上寬恕,隻是皇上中毒昏迷一案,的的確確是那盤桃花糕的緣由。”
“證據確鑿,但事關王妃不可平白冤枉,也該請王妃前來一辯,一認,一論。”
再次提到宋嫋,宋澤惱了火再也坐不住,從左邊站出一拜:“皇上明察秋毫,王爺明察秋毫。王爺心係百姓,心係朝廷,心係皇上,王妃一個婦人又哪有此心?必是謝大人誤會了,那盤糕點有誤也說不準呢。”
謝溫景:“宋大人,咱們身為朝中命官,心可不能偏了去了。”
“宋王妃謀害的可是皇上,可是國之根本!朝中沒太子,皇上沒子嗣,臣惶恐啊!”
朝中沒太子,顧承業年幼沒有子嗣。
帝崩而立新帝,便是從眾藩王中選擇,而藩王之中,唯有攝政王居於帝京。
話得矛頭放在顧遠祁身上,顧遠祁出列掀起衣擺跪在地上:“臣自忠心於大郢,忠心於陛下!”
“皇叔快起來,朕病了並非那盤桃花糕,冤枉王妃的罪名也是子莫須有之事。”
顧承業在薛遼再要開口前,說:“朕乏了,愛卿若有要事稟告遷至內閣一切由皇叔處決。”
“退朝!”
……
……
“咱們這位陛下,在前朝受製於攝政王,後宮受製於太後,實在憋屈啊!”
“唉,陛下懦弱無能,從前先帝未做出什麼大業,我瞧咱們這位陛下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臣搖頭歎氣。
顧遠祁垂下眸子一一記下幾人麵容,抬手間方覺現已明媚如陽,遠不是滁州的天寒地凍,夜雨連天。
回到府中,一路至小園香徑,是花香味縈繞在肩頭。
宋嫋見他回來早已委屈得不行。
張開口還未出聲便被劍眉星目,長風玉立的男人攬在懷中。
輕聲哄道:“委屈了,為夫已經替你解決了,皇上金口玉言,並非是你的桃花糕,是他自個的原因。”
“皇上自個什麼原因?沒有一個解釋,他們嘴上說著好聽,指不定在背後要罵死我呢。”
文官的嘴最是刁鑽,她在家中也是見過宋澤擺出一道文人風骨的模樣。
做出來的事,可一點都不沾文人二字。
“是皇上自個貪嘴,他年紀幼還能怪你不成,宮裡的奴才一個個辦事不利,該罰。”
宋嫋應下他的話,說:“夫君下次何時進宮,我想去蘭芷宮瞧瞧。”
“可是有東西落下了。”
宋嫋搖搖頭,把蠟燭一事道了出來。
“我回來那日身上熱乎乎的,感覺連腦袋都被熱暈了,是因為桌上那支蠟燭,想去再看看有什麼不妥。”
“我隻想拿半截蠟燭回來,夫君若是不依也沒事。畢竟宮裡的東西,妾身一個外命婦擅自碰了,隻怕給夫君惹來麻煩。”
宋嫋眨了眨眼,清澈的眸光藏著化不開的笑意。
江子瑜話說得不錯。
但宋嫋是在賭顧遠祁對她上得心意。
她夫君樣樣都好,就是性子太冷了些。
難不成是因為她前世沒跟他一塊,才會有了顧遠祁變得錯覺。
男人冷心冷意,她從前嫌棄地也不無道理。
顧遠祁低頭見宋嫋眉頭鎖緊,難不成是又在想人了?
“明日,本王帶你進宮。”
他倒要瞧瞧,宋嫋是為了蠟燭,還是為了人。